斯齐躺在冰冷的地上，刚刚燃起来的热情，被浇熄了一大半。
他把这茬给忘了。
不知道现在反悔还来不来得及，要不要直接耍无赖，一口咬定是袁思危记错了？
或者卖个惨，让她心一软，大人不记小人过？
或者直接跪下认错，说自己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好像都不太符合他的人设。
斯齐从地上爬起来，就这么呆呆地站在一旁不知所措，袁思危见他没了动静，从被窝里伸出两个圆溜溜的眼睛。
“不许卖惨，不许认错，不许耍赖。”袁思危一下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
“我冷……”斯齐故意假装冷的哆嗦，用力的搓了搓胳膊。
袁思危斜着眼看他，又拉了拉自己的被子。
“你困吗？”虽说知道他在卖惨，还是忍不住想上当受骗。
斯齐点点头。
“昨晚没睡觉吗？”
斯齐点点头。
袁思危掀开被子，斯齐赶紧钻进去，踏踏实实的抱住了袁思危。
重新回到拥抱的起点，袁思危的睡意也溜了一大半。她把脸贴在斯齐的衣服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蹭着。
“别蹭了，”斯齐终于忍不住了，“再蹭我又要被踹下去一次了。”
袁思危赶紧老实了一点，但小手还是在斯齐身上不安分的游走。
斯齐叹了口气，只好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努力假装是个小狗在闹他。
黑暗带来了浓浓的安全感，两个人肢体相拥，都觉得这世界就这样就足够好了。
“我知道了很多事情。”袁思危本不想在这样的时候说起这些，但既然毫无睡意，不如就此坦诚。
斯齐没有回应，似乎在等着袁思危的下文。
“睡在那个大铁桶里，也不愿意睡在我身边，是为什么？”
“害怕自己真的像你说的，是因为身体需要你才爱你。我要给自己一个证明。”
“那结论呢？”
“爱你是真的，需要你也是真的。我没法切割两者，抱歉。”
“我从来都不需要你切割。这两者本来就是一起来，一起走的。需要也是爱的一种。如果你一辈子都需要我，那比一辈子爱我更牢不可破，我就不用担心你会因为爱上别人而离开我了。这买卖，稳赚不赔，对不对？”
斯齐怀疑的“嗯？”了一下，继而又认可的“嗯”了一下。
“为什么跟我分手？”
“我不知道事情会发酵到什么程度，万一超出了我的控制范围，我不想你被这些事情卷进去。我不想这件事再牵连进去更多的人，尤其是你。”
“你是不是个智障啊？”袁思危听了这话，激动的把头窜起来半米高。
“你是不是太直接了点？”斯齐把她的头按回被窝里。
“这种小学生的幼稚思想你是从哪个电视剧里学来的？一帘幽梦？情深深雨蒙蒙？现实生活里哪有人真的这样做的啊？你以为，谈恋爱就是彼此做个小伙伴，有啥好事一起乐呵，坏事儿来了各自躲一躲？你说你不是个智障是个啥？？啊？？”
袁思危劈里啪啦的一套组合拳，打的斯齐有点无力招架。关键是袁思危因为太激动了，每说一句话就要跳起来一次，他还要努力梗着脖子，防止被她的脑袋撞掉下巴。
“你别激动，我跟你道歉。别激动，要扰民了。”
“还有，杀人的事，你是不是怕我嫌弃你？”袁思危两个小爪子钳住斯齐的脖子，防止他再度潜逃。
“你怎么说的这么云淡风轻？那是杀人，我是个杀人犯，你不害怕吗？”
“我怕啥？怕你把我当成大白鹅，养在院子里舍不得吃吗？”
斯齐一头雾水，这孩子不会是脑子瓦塌了吧，怎么说话这么没头没脑的。
袁思危一骨碌从被窝里爬起来，又把斯齐从被窝里拉起来，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黑暗中彼此的轮廓都显得那么真实，真实到只要伸出手，就能碰触到对方的灵魂。
“我下面说的话，是你姐姐，魏风，洛医生，沛雪，和柏城让我告诉你的。”
听到柏城的名字，斯齐的眼里慢慢浮起一层哀伤。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跟他当面提起了，他从来没有想过时隔这么多年，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竟然是从袁思危的嘴里，这个跟他们的过去毫不相干的人，这个跟柏城完全没有交集的人，就这么清清脆脆的喊着他的名字。
“你没有杀人。”
袁思危的这句话，字字清晰，在黑暗中没有任何停留，清清楚楚的到达斯齐的耳朵里。他的身体突然就被这几个字所控，介入无法抑制的发出微不可察的颤抖。
“第一，把刀捅进那人肚子里的，不是你，确确实实是你姐姐。所有的证据和证人都完全证明了这个事实，你想一下，如果人是你杀的，怎么会一点罪证没有留下，凶器上也完全没有你的指纹，现场那么多人也没有一个指认你，这不合理吧。”
“你之所以认为人是你杀的，是因为那种环境下，你受了巨大的刺激，人在精神受到巨大刺激的时候会启动自我保护程序，你的心里极度渴望保护姐姐，极度渴望拿起那把刀去杀了那个人，事与愿违后，你的保护程序启动，自动把自己和姐姐转换了角色，你把自己设定为杀人的那个，来减削内心的不甘、自弃、甚至恐惧。姐姐入狱后，这种情绪被积压在心里的同时，你又觉得是姐姐替你顶罪，你无时无刻不在谴责自己，你懊悔，无助，自责，愤恨，这些情绪都无处可去，只能在你的心里不停的来来回回，没有出口，让你日以继夜的活在这个错觉里不得超生。”
“第二，那个人没有死。宋朝查过，电话里威胁你的人，和把事情爆给媒体的人，都是同一个人，他不是什么死者的亲戚，他就是当年那个被捅了一刀的人。他应该是几度试探过你，发现你把自己当成了杀人凶手，洛医生说查到这个人曾经调取过你的精神科病例，确认他是有预谋的想在你这里图谋点东西。他现在残疾，无业，本来是想从你这里弄点钱养老，却没想到一碰触到这件事，你就这么刚，没给他任何后路。”
斯齐的手冰冷至极，袁思危把他的手捧起来，轻轻放在自己脸上。
“他们派我来告诉你真相，应该有他们的道理吧。大概他们知道，只要是我说的，你都会安安静静的听完。因为你乖乖听完了，我准备给你一个奖励。”
袁思危打开壁灯，扒掉手机壳，拿出那张小小的照片，递到斯齐的手里。
“我想你应该只是太想他了而已。”
斯齐接过那张照片，微弱的光线下仔仔细细的看了很久。
他的眼泪从看到那个明媚笑容的虎牙少年开始，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散落在夜里。
十三年了。
他已经十三年没有看到这张脸了。
他的好兄弟，他的好朋友，这世界上的另一个他，他们已经经年未见。
他以为他这辈子都看不到他的脸了。
他捏着这张照片难以自持，终于还是痛哭了起来。
柏城，原来我真的是太想你了。
因为没有跟你告别，所以我总觉得你没有走。
我自欺欺人，想着终有一天你会回来，可是内心又比任何人都清楚，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曾经说过，你的这辈子没法重新来过了，如果有下辈子，要成为像我一样的人。
可是你现在看看我，这么没用的我，还是你想成为的样子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