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题:明梁辰鱼《浣纱记·演舞》:“舞所以导人沉滞,故春风起于筵上,夜有聚于楼头,古有翥凤翔鸾,萦尘集羽,折腰翘袖,《激楚》《阳阿》,俱要俯仰应声,抑扬合节。”
雷云翻滚,随着大雨劈下光丈。震耳欲聋的雷鸣吓得多少生灵四处逃窜,幽寂的古道上,唯有一个佝偻的背影缓缓前行。凹陷的褶皱,苍白的发丝与早已缩水的身形,无不显示出它们行将就木的主人。
这是一条陈旧的道路,就像这位老人家一样,曾几时它也是灯火不熄,肆意的燃烧着辉煌。过去了,都过去了。数十年的时间,可以让弱小的稚子成为强壮的青年;也足以让一个璀璨的生命近乎凋零。
那位老人在一处废墟前驻足,散落在地上受尽侵蚀的昂贵木料,彰显着这处地方曾经的显贵。他站立在呼啸的狂风中,脸上沾染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他顺着记忆中的方向,寻到一处破落不堪的神龛。是这了吧,一定是这吧!他抬起那枯木般的手,颤抖的顺着神龛的纹路细细勾画。枯老的面容上泛滥出癫狂,浑浊的眸子里仿佛闪烁着光。一道光束出现,冲上天空,撕开了黑云。老人被光束笼罩,许是死前的回光返照罢,他脑海了涌现出生前的一幕幕。他却忽然笑了,用着苍老的声音,一字字念出:
“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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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在数年前亦或更久之前,京城西边的一户小人家,诞生了一个孩子。那是那家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孩。一家人生活虽不富裕,但好歹能吃得上饭。随着时光的流逝,她慢慢长大,又有了一个弟弟。看似幸福的家庭,被一个噩耗压垮,她的父亲死于疫疾。神是残酷的,给予你一些东西,定会拿走什么作为交换。
“让我带走她吧,她会成为一名优秀的舞姬。”身着华丽的女子如此说道。
不出所料,她被带走了,带去了京都有名的舞阁。从小生活在穷困人家的她又怎知晓礼仪,她每天面对着打骂,面对着他人的耻笑。她把自己蜷在一个小小的角落,偷偷的抽泣,不断掉落的泪花诉说着她的委屈。在这座黑暗的销金窟里,又有几人会注意到一个小舞女的哭泣?他们依然沉醉在美酒带来的眩晕中,沉醉在这令人颓废的梦境中。可偏偏有那么一只手伸向她,那一只看似带给她希望的手。她抬眸闯进一对温柔的眼瞳中,带她脱离痛苦的眼瞳。他同行的人打趣道:
“您还真是眼光独特啊,看中了一个小姑娘。”
他拉起她,颇为挑衅地看了同行之人一眼。“她迟早会成为最优秀的舞姬。”
这便是初逢,仅一眼便误了终身。
再度重逢,她俨然成为了耀眼的舞姬。轻薄的纱衣笼罩着少女修长优美的身躯,随着她的一举一动飘浮着,散出淡淡清香。略显复杂的发饰收拢着三千青丝,精致的步摇发出撞击后的清脆声响。眼角泛上嫣红,朱唇点丹,眉间染花,一派窈窕之姿。那是她第一次登台,台下衣冠华丽的贵人比比皆是,一如往前沉醉在美酒中一样在她曼妙的舞姿下倾倒。他也在,他向着台上当初那个小姑娘微笑,比起初遇的狼狈模样,此时的她宛如水中月,美得不真实。台下几多喧嚣,台上仍旧是歌舞升平。人们只会在乎眼前的光彩,谁能想到一个连基本礼仪都不甚了解的稚子,终会站在舞台上,成为一位优秀的舞姬呢?
那是无数个夜晚,待到万籁皆寂时,黑暗的舞坊内伴着月光翩翩起舞的努力。是在腊月寒冬里,白皙的皮肤上出现密集的青紫色血纹换来的。那更是在心如死灰时,一只向她伸出的手,一句“她迟早会成为最优秀的舞姬”带给她的惊异。再多看我一眼吧,大人。我已经成为了京城最好的舞姬了,我是否可以在您心里占有一席之地?
在悠扬的伴乐中,谁看懂了舞姬在舞中寄托的情思?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舞阁依旧是川流不息,灯火如昼。她坐着京城第一舞姬的位置,释放她的美好年华,许是为她的舞姿所倾倒,人们称她为萦尘。他也时常来欣赏这位名满京城的少女,最终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她被接离出了这座光鲜亮丽的囚牢。而这也仅仅是因为他一句“回家了......”。
是啊,回“家”了。脱离了囚牢去了另一座囚牢,成了他“最喜爱”的妾。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至少算是同他一起了吧。她偷瞄着骑在马背上的他,眼神里充满了欢喜。但她忘了,忘了对于男人而言,妾不过玩物,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东西罢了。纵使一时的疼爱又能如何?人都是贪婪的,得到了便失去了兴趣,总想着得到更好的。何况是......微不足道的妾呢?她在庭院里苦等,等她的爱人。
可惜,除了最初的几周,他还会时不时来这儿陪她,越是往后,频率越是少。直到他也许压根忘了她,任她一人独守着偌大的院落。她对着铜镜打量自己的容颜,似乎还是那样年轻,一如舞台上享受着众人追捧的模样。为什么会这样......我对于他难道也就是玩物吗?女子抚上镜面,看见镜中明媚的眼睛沾染上水光,悄然滑落。拍打在桌案上,清脆的一声“啪”,扬起一圈水花。不断滑落的泪滴,花了精致的妆容。
奴隶有意无意的嘲讽,同为妾侍明里暗里的阻挠等等她受到的欺侮,终是压垮了她心里最后一道防线。她蜷在床上无声的哭泣,哭累了便一点点睡去。恍惚间仿佛有一只手为她拭去眼泪,这让她回想起与他的初逢。那只优雅的手,那对温柔的眼眸。许是再难看见了吧......她迷迷糊糊的想着,随后放任自己堕落在无尽的睡意中。
直到有一天,小厮添油加醋的同她讲,“大人要把你送给城南的那位大人,给自己谋得一个升官的机会。你当初可是闻名的舞姬,如今是你发挥用处的时候了”。
这番话语如同惊雷一样,打得她一时只觉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向着那无名的力量臣服,坠入昏迷中。在一片漆黑中,她听到有人轻唤她的名字,睁眼却仍处在那黑暗中。
“后悔吗?”那声音极其戏谑地问她。“我有办法惩罚他们。你想报仇吗?那就听从我的,小姑娘。”黑暗中伸出一双手,捧起那美艳的脸庞。
“你是?”
那人轻笑出声,那般温柔的说:“以后便知晓了,现在听从我的话,一步一步做。”
那是多么蛊惑的话语啊。她忽然坠落一个梦幻般的地方,身边悬浮着无数的光点,一闪一闪的从她身边掠过。她站立在水面上,处在漫天的星河下。正对面有一个好似翻滚着的腥色气团。“触碰它,莫要抵抗。”那声音忽然响起。
她有些迟疑的把手附上那个奇诡的事物,一瞬间有什么冲入体内。曾经的舞姬缓缓合上眼,感受到曾经的记忆被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她眼前。从细枝末节开始迸发刻骨的怨念,庞大的仇恨把她吞噬,随着它们的逐渐壮大,她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流逝,抽丝剥茧般被剥离出她的身躯。这个过程无疑是残忍的,也是最让人感到害怕的。
“呵,加油啊。”那声音有意无意地说着。
待到一切结束,舞姬也许还是舞姬的模样,而因为妖化的缘故,这副美丽的躯壳将永远保持这光鲜亮丽的样子。不同的便是那曾经明媚透澈的眼眸已如枯井般,死寂、空洞。
“真是完美的作品。”那道声音里透露出愉悦,仿佛丝毫不在意她所经历的。“顺着自己的心走吧,萦尘。若你想杀了这些虚伪的人类,杀了便是。嗳,萦尘,真是好名字。‘萦尘集羽,折腰翘袖’,倒是风雅。”
萦尘欠身,朝着某个方向施礼。“多谢大人,妾身先行一步。”
“哟,居然能发现我所藏的位置。你不简单啊。”待那婀娜的身姿离开后,声音的主人现身,若有所思地喃喃。“喂,那个不懂礼仪的毛头小子。现在满意了?”
一个身影突然出现,用青涩的声线冷漠的回复二字:“多谢。”
“呵。”
(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