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小姐或者说陈莺莺又回到了她熟悉的这个家,但对她来说仿佛已是出走半生,只想回来做个少年。
她空降到这里做了这个房子新的女主人,也有了不同于在青楼时的真正对自己毕恭毕敬的下人们,她不敢多求自己还能有一个多么美满的婚姻,一个心疼自己、幡然悔悟的父亲,现在她,就只是想回家而已。
之所以自己不求这些,是不敢妄求。
卢生夜晚待到很晚才回了房间,陈莺莺虽说在青楼之中,男女之事万一见怪不怪,但怎么说成亲这回事还是让陈莺莺坐在新房中等待的时候莫名感觉自己还是小鹿乱撞。她见卢生紧是在外应酬,甚至有一丝嗔怨,便也没有卸掉嫁妆首饰甚至未揭盖头便盖上被子佯装睡去。她甚至有些希望等卢生进来了,见陈莺莺怎么未等自己便已歇息会责怪她,那她就要说“人家当然也是本打算要等着你的,但你太久不回来,我支撑不住了,你看我这些东西都还没有卸掉就是在等你啊。”要记住,自己现在嫁人了,不可以再任意自称自己“奴家”了。
卢生进来了房间,见陈莺莺已经安歇,也不打扰,检查好房门关好,自己在卧房中堂的沉香椅上将就睡下。
陈莺莺哪里真的睡下了,她明明知道自己嫁给他只是因为他帮她回家,他们俩之间从来都没有什么感情羁绊,但自己都明明做好准备了……他不碰她都是理所应当的,但是自己现在怎么还有点儿失落了呢?陈莺莺在床上一个人辗转反侧,这是自己这一生第一次穿嫁衣,她就只在青楼的时候从楼上看见大街上接亲还是迎亲的队伍,她知道那个大红轿子里坐的就是新娘子。却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如今自己也当了,却发现在晚上见到新郎官之前,心里都是喜悦的。
陈莺莺把压床的杯子卷起抱下床,走到卢生身边,给他盖上。这样,就不欠他的了吧。
陈莺莺一觉醒来,卢生已经不在了,房门还是关好的,昨夜自己盖在他身上的被子,又回到了自己这床上。
慢慢日上竿头,下人们陆陆续续进来开始准备他们一天的伺候工作,陈莺莺以为自己是不是此刻应该跟卢生一起去给长辈敬茶,但是卢生不在,下人也没有人来说这回事,成的这个亲好像就这么不了了之的完成了,陈莺莺的确进入了或者说回到了卢家,但是怎么还是隐隐感觉一阵委屈呢?
陈莺莺再见到卢生已经是吃中午饭的时候了,卢生从外面提来一食盒,从里面取出一盅凤尾鱼翅羹、一盘八宝野鸭和一盘杏仁佛手,有下人见此暗中窃笑,这多给人一种“金屋藏娇”似的感觉。
陈莺莺也是颇感意外,她早饭就没有吃早就已经是饥肠辘辘,本来是有下人叫她吃早饭的,但她说她不饿她想去花园转转,其实她只是害怕见到卢老爷子,但那人又何尝不怕见到她。她在自己离开了四五年的家中随处转转,却没见到那些盆景花园有太多改变。等到了卢生回来,她觉得自己一下子,好像又可以依赖他了。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些东西啊?”陈莺莺道,还一边对卢生笑开了花。
“我不知道,这个是我朋友给你点的菜。”卢生赶紧解释道。
“什么样的朋友,还知道咱俩的这个秘密,”陈莺莺并不相信卢生的这个解释,还轻轻推了一下人家“无中生有”。
卢生说的倒是真的,他先带着陆青旗去太白楼吃饭。陆青旗问他:“今天他可是新婚第一天,怎么不好好陪他的新娘子,反而来跟自己的‘鬼混’,”
那卢生却轻笑一声道:“那不然我还能去找谁?给不了人家幸福,就只能做到不要让人家沉溺下去了嘛。”
士之耽兮,尤可脱矣,女之耽兮,不可脱矣。
“反正现在在大家看来,我只是个男人,你就不算是给卢小姐戴绿帽子,最多就是对人家不太上心。”陆青旗道。
“不用太在意外人的看法了,”卢生道,“没人谁会一直盯着你的。”
陆青旗听着也颇感意外,越发觉得她认识的这个卢生,明明只有17岁的少年模样,怎么说出的话,总让陆青旗觉得好像已经历经沧桑一般。或许是卢生也意识到是不是自己刚说的话太黯然了,便补充了一句“尤其是你看你自己长得也并不是很好看是吧。”
陆青旗白了他一眼,心思收回自己刚刚心疼他的感觉!
陆青旗看着太白楼的菜单,感觉自己什么都吃的下,古代菜肴的命名着实风雅,哪像现代的那有些大排档里的菜单直接写烧茄子、烧土豆。吃了饭,卢生让陆青旗给陈莺莺点一些菜,他还要给人家送回去,陆青旗又点了三样自己刚想吃却没肚子点的菜,想好歹解个眼馋看看这些又长什么模样。
想到这些,卢生不禁笑了起来。
而陈莺莺看见他没来由的笑了一下,心中一下不知是何等滋味。
吃过午饭,陈莺莺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卢生吃过饭已经走了,午饭时卢生和她也没有什么交流,她还是不太明白明明已经成亲了,他们俩的交流却还没有过去的一半多,更远不及以前热情,这些表现以她所接待过的来青楼的客人来分析,他绝对是有了别的新欢。
陈莺莺忽然又开始有了满满的危机感,她好不容易回了家,难道还要像青楼那样整天跟别的女人争宠么?
她跟下人打听想要跟踪卢少爷的去向,却未曾听闻府中何时还有来过那个女人,倒是卢少爷新招徕了一个门客他自称是自己的幕僚,为他单独安排了一个房间并且让下人们尽量勿去打扰。
大概是他以前的朋友吧,可能关于自己回到家的整个计划还是那位幕僚为卢生出的主意,卢生觉得不错,并且发现顺利实施了,便很开心的把人家找来放家中了。这就是陈莺莺的所想到的。她甚至想等晚饭时候跟卢生说一说她也想见见他的那位朋友。
翌日,卢生带陆青旗到了自己房间,里面还有原来的卢小姐现在的陈莺莺早就坐着等她了。
来之前,陆青旗还有些慌张,“你这这么确定我女扮男装这么稳的么?我和她都是女的诶,万一让她发现怎么办。我不会被当成小三让原配抓起来么?”还拽着卢生衣服不敢往前多走。
“你放120个心在肚子里面吧,凭我对她的认识陈莺莺几乎完全没什么心眼的,你不往人家身上乱扑,我就有把握她肯定发现不了你,再说即使发现了,你就说我并不知道你是女人就可以了啊,反正她看着你肯定也不会觉得对自己有什么威胁。”卢生说道。
妈的,不去了!
不过陆青旗也就这么想想,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拿小本本慢慢记仇。
现在,陆青旗站在陈莺莺面前,尴尴尬尬的说着:“小生有礼了。”尴尴尬尬地坐下。那卢生就跟看戏一样在陆青旗身旁坐着,不一会儿,他忽然说他想起他和西市徐二爷约了下棋先走一步,就真的直接溜了。
这下房间里就只剩了一个是卢生的老婆,一个是卢生的好兄弟,按理说是不是应该避避嫌什么的,陆青旗想着要不自己也找点儿什么事遁走了?那陈莺莺开口道;“公子的姓氏很特别,我也前也认识一个妹儿名字里带青的,看着和公子还有三分相像,说不定是公子小妹妹呢。”
陆青旗心头一凛,“呵,竟然有这么巧的?可惜在下是家中独子,只可惜家中父母双亲早亡,孩儿不孝无以承欢膝下。”说完假模假式的哭了起来,如果眼前的是女人,陈莺莺肯定一眼就能看出小婊砸戏真多,但是离开了青楼那个环境、离开了陆青旗自己本来的女人身份,陈莺莺见状还万分自责自己怎么提起人家的伤心事,这明明就只是陆青旗在生硬的自我转移话题而已。
“想必卢公子和……妾身几乎一同来府必定也是知晓妾身的身世的吧?”陈莺莺说完看向陆青旗,陆青旗犹犹豫豫着点点头。陈莺莺见此露出笑靥忙跪在陆青旗面前道,“多谢青公子救莺莺离开青楼脱离苦海,还为莺莺想办法如何回家,公子的大恩大德莺莺无以为报。”
这把陆青旗吓一跳,她赶忙扶起陈莺莺,还有点怕她再说下去就要以身相许了。“救你回来的是卢公子,你真的不用谢我。”
“奴家知道的,关于奴家的事情卢公子既已跟你说的这么彻底,那这些方法肯定是公子想出来的,公子虽然明面上没有参与进这个计划,但我听说我一进卢府,公子也被卢……夫君迎入府中。”这陈莺莺还认真给自己分析分析自己的推理过程,合理是合理,但陆青旗出现在这个时代本来就不是什么合理的事情。她没有办法解释的事情,就让陈莺莺这样坚定自己的想象吧。
“那……卢小姐以为我这位卢兄人品如何?”陆青旗想既然是装男的那就索性装个彻底,自己为陈莺莺回家的计划这样出谋划策一定程度上自己还算是陈莺莺和卢生的红娘,红娘问问客人对自己的服务满不满意,很自然吧,而且陆青旗只是问的人品,也没有问卢生对陈莺莺好不好,卢生人品上过的去,这陈莺莺对他这人满不满意也不关自己什么事了。
“卢……夫君他,对我很好,”陈莺莺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温柔“夫君花了那么多钱把我带回家,这份恩情也是莺莺今生当牛做马也还不完的,你知道吗?昨晚夫君还给我盖了被子,今天中午就刚刚,他还专门为了我去了一趟太白楼给我打包的好多美味。从来也没有人待我这样好。”
这些事情陆青旗也知道,听着她说倒是陷入了沉默,她说着他对她多好,但是让陆青旗听起来,全是他对他不好的证据。
陆青旗在陈莺莺和卢生刚成亲不久的时候就问过他。
“你为什么不去尝试接受这个陈莺莺呢?”
“我本是不便跟你说太多她不好的话,一来确实是我的主观原因,我现在无心感情之事。而且主要是她身上有一个很致命的让人不敢轻易和她在一起的原因,她可以很容易的喜欢上别人,却很难再上升到爱的程度。”
陆青旗不解道:“不会啊,感情这种东西不都是从喜欢开始的吗?感情这种东西能拿什么来衡量呢,上升到爱的程度你就知道是个什么程度啊。”
“我依赖你,我想要跟你待在一起,大概就是喜欢吧。喜欢的人可以同富贵,但是想要共历经苦难或者长久的生活在一起是需要爱的。”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其实她觉得这种情况很正常,以卢生的这个社会阶层本来也不容易遇到真爱,有幸遇到喜欢的人就该全身心投入,哪有什么平白无故的爱,卢老爷都能在家业蒸蒸日上的时候忽然抛下自己养育了十来年的亲生女儿。为什么明明自己是个富家子弟,为什么不实事求是,和伴侣安心当好两只快乐的猪就好了,却还想要求伴侣要做好跟自己共受苦的思想准备呢?
陆青旗眼前的这个人,明明她想回家的愿望已经达到了,但为什么在陆青旗看来,反而活得更卑微了呢?
“那你有没有想过,假如这个带你回来的人不是卢生呢?我是说……”陆青旗一时不知怎么说,说那人并不是长得卢生这个模样、不是卢生这个性格、不像卢生这么聪明,她忽然感觉卢生对陈莺莺而言好像最大意义和价值就是他是“卢家少爷”这个身份而已。但话已说了一半……“如果我说其实卢生是我放在这个卢府的一个替代我的傀儡,其实不仅仅是这个计划,卢生以前那对你说过的话,给你的体贴的安排,那些都是我的授意……”陆青旗也感觉自己越扯越有些放飞自我了,但她这时也很想知道陈莺莺喜欢他什么,她就这样看不出卢生并不喜欢她吗?陆青旗感觉好在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个男的,不然一个女人对一个新娘子说这些,怎么看都给人一种她想上位、她不服气的感觉。
但是如果是男人,不会让陈莺莺感觉自己在跟她告白吗?陆青旗现在简直想垂死这个多话的自己。只是赶紧说道,“你信么?或者说你听了这些还喜欢他吗?”
陈莺莺觉得他对她好,所以她喜欢他,陆青旗现在就想说他并非真心对她好,他对他好有很多出于自己私人的目的,虽然陆青旗现在也还不知道陆生究竟想做什么。但陆青旗也不想陈莺莺就因此在这颗歪脖子树上吊死。
“这个问题妾身还从没想过,青公子问奴家这个问题是?”陈莺莺说着,竟有几分脸红。
“没什么。在下刚刚说笑的。”陆青旗觉得自己大概有些明白卢生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