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小伟他妈,这位跟她妹妹同样是一名资深的主办会计,此刻,正瞪着两只验钞机一般的眼睛盯着儿子的怯弱的眼睛,小伟隐约听到了两台验钞机同时按下启动按钮的声响。而对于来自母亲的这样的声响,在他长达二十多年的人生中那是再熟悉不过了。
他妈问:“在哪里见到妖怪的?”
小伟操练已久的对视终于派上了用场。他也盯着母亲的眼睛:“就在那里。”
通往入殓室的通道里灯光一片惨白,就好像死尸惨白的脸颊。小伟尾随商蓉的步伐,不由自主地畏畏缩缩起来。
通道静的可怕,商蓉的脚步声沉闷而神秘。小伟不禁后悔自己今天怎么就那么不开眼,偏偏选了一双硬跟皮鞋,踏在乳白色的瓷砖地面上“哒哒”作响,每走出一步,就像是往自己暗潮汹涌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炸弹。小伟的脚步更加迟疑了,他怕再这样走下去会走出内伤。
炸弹的威力显然超出了小伟的预期,产生的冲击波穿透他的胸膛,在通道里波及开来。小伟感到整个通道正在发生肉眼可见的变形。
墙壁弯了。
地板凹了。
天花板凸了。
吊灯前后晃动。
小伟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前后晃动。他恍恍惚惚听到轻微的笑声。那笑声也前后晃动。小伟说,就在此时此刻,他的内心里产生了一个无比清晰的直觉:一件平生仅见的事情已经不可避免了。
一阵剧烈的颤动犹如一条从天而降的铁链将他从恍惚的泥沼之中一把拽了出去。清醒过来,他看见商蓉戏谑的笑颜。
商蓉的右手还不放心地又拍了拍小伟的肩膀:“头一回来吧。”
小伟舔了舔嘴唇,他觉得嘴唇干的厉害。
他刚要说话,就看到商蓉朝他作势“嘘”了一声。随即,她指了指了入殓室的方向。他正纳闷,入殓室里就传来若有若无的尖细的声音。
他一下子就定住了,紧接着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他缩着头,瞧见地面瓷砖上商蓉的投影正微微颤抖。这颤抖好似会传染,他也跟着颤抖起来,按都按不住。
商蓉的一只脚畏畏缩缩地探出,又抖抖索索的撤回。她缓缓地扭头朝他望了一眼,她的一侧脸颊如墙壁上的石灰那样惨白,很是吓人。
小伟说到这里,好像是受到了回忆的惊吓。此刻,他妈妈看见儿子如同正在验钞机里正在检验地抖动的钞票。
“怎么了,后来呢?”她问。
她看见儿子像是一张从验钞机中退回的可疑钞票,躺在验钞机的出口的面板上抖了两下。
小伟仰卧沙发上,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一只手捂住胸口,另一只手有气无力地朝她摆了摆手:“妈,让我平复一下,心脏有些难受。”
他妈吓得一阵手忙脚乱,你让她还怎么忍心接着问。
顾会计这天晚上像是变了一个人。
午夜过后,顾会计低着头尾随在几位顾客后面,一声不吭地进来了。这让我感觉缺少点什么,要知道搁在往常,每次只要她来,撩开门帘都出露出她那招牌式的笑颜,随后必定送出一句“Hi,本宫来了!”
她也没有像往常那样,而是找了一处最不引人注目的座位。落座后她的头也不昂着,背脊也不像以往那样笔直,骄傲的就像皇帝的正宫娘娘。她此刻的背驼着,脑袋耷拉着,垂头丧气的模样就像是被皇帝一下子打入了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