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李慕瑾以及在场所有人意料,老板不仅没窘迫,反倒高兴起来了,相当高兴了,甚至朝着兴奋的表情发展。这可不是胡说,不是瞎说八道。是证据确凿的,是一目了然的,一点都不含糊。
就算是眼神再不好的人,也能看到老板那张脸的变化。原本波澜不惊的脸上,居然荡漾起来,就放佛两侧脸上都各划开了一只船,荡起浆,扬起帆,乘风破浪,这风不小了,起码也有个四五级。浪也挺大,估计不下三尺。
按李慕瑾的话说,他开始露了一手。按钱广鑫的话说,他牵出来溜了一溜。
他对李慕瑾说,那就给你调一种酒,要是不是你最中意的,分文不取。
李慕瑾与大伙一样,没料到他以这样一种方式接招,分明是声东击西了,搞不懂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她一愣,眉头起伏,随即眉梢一挑,干脆利落撂下一句:“成交。”
实话实说,老板以这种方式迎战,其实风险极大,因为它没有一个标准,就算调出的酒真是对方最中意的酒,可只要对方不承认,也没辙。但老板似乎对此完全不设防,我想,他应该有他的对策。
钱广鑫说,老板首先给李慕瑾调了一杯鸡尾酒。与其说大家好奇他正在调制的酒,倒不如说是他的调制手法。与所有手法花哨的不同,他简洁、准确、直接,看起来简直到了吝啬的地步,放佛多一个动作都要花他钱似的。与此同时,又暴露了他另一个勾人的地方。
“又怎么了?”我问。
“他的右手,”钱广鑫以略带神秘的口吻补充道,“右手无名指竟然戴着一截黑套子。你说奇不奇怪。”
尽管大家最后都不约而同将目光聚焦在那截黑套子上,看起来,它幽深莫测,不知道通向怎样的一段过往;尽管大家都好奇的不得了,不过,自始至终都没有人问起。而它所形成的威慑却是实实在在的。一些人已不由自主地朝后悄然退去。
老板为李慕瑾调好的那杯鸡尾酒着实古怪。居然往酒里搁了一条带有新鲜树叶的短树枝。
老板将酒端给李慕瑾时,钱广鑫瞧见女友表情复杂,分不清是惊奇还是惊吓。后来,钱广鑫上网搜索得知,那种鸡尾酒名叫“莫吉托”,代表初恋。在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以为老板之所以为女友调制这种酒,是洞察了当时女友和自己的情侣关系,直到女友东窗事发,才明白当时的寓意。
让钱广鑫不无懊恼的是,当时老板给他调制的鸡尾酒,他已经记不起来了。只记得在场的接过为他们量身定制的鸡尾酒后,没有一个有异议,大家似乎也都没有什么举动,记忆中,那时一阵沉默。
还是老板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打破了沉默。
他不动声色地指着李慕瑾说:“你,天蝎座。”
又指着钱广鑫说:“你,射手座。”
-------------
就跟报数一样,老板将在场的一一报了一遍属于他们的星座。
在大家报以不可思议的惊叹时,老板将目光锁定在李慕瑾的表姐身上,停顿了一下,这样一来,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盯着她。
与李慕瑾的妩媚、前卫不同,这个女孩极素雅,一袭青花长裙衬托她显得格外的亭亭玉立。很像是从古画里施施然走出的女子,有一种罕见的古典之美。
这个时候,大家才发现,李慕瑾的表姐,雒芊芊正一边品尝着鸡尾酒,一边无声地流泪。由龙舌兰、柠檬汁和橙味的利口酒调配而成的鸡尾酒也失神地望着她,酒杯边沿撒上的一点盐巴就像撒在她的心伤处。
后来,从李慕瑾口中得知,老板为雒芊芊调制的鸡尾酒名叫“玛格丽塔”,寓意凄美的爱情。李慕瑾说,很长一段时间,表姐都沉浸在无法挽回的逝去的爱情之中,无法自拔,她之所以过来看望她,其实不过是逃避她母亲不断逼她相亲的一个借口。
雒芊芊的泪水,让大家都茫然无措,老板的嘴唇微微张开,又慢慢合上了,指向她的手指也缓缓垂了下来。
暑假过后,又一个周末,雒芊芊又来了。
这一次,她完全像变了个人。脸就像花坛,时刻绽放花朵。
钱广鑫说:“去火车站接她的时候,她走路都像挟裹春风,浑身上下自带光环。”
我撇嘴:“吓,编故事呢。”
钱广鑫白我一眼:“门外汉,懂个屁,没听说过恋爱会让人发光?”
钱广鑫开着老爹的那辆广本,载着姐妹俩,直奔灵山大佛。女友先前告知他,表姐此行就是冲着灵山大佛来的。
雒芊芊的目的不言而喻。
一路上,无论见到什么,哪怕是排队进入景区时,有个染一头红毛的瘦小伙无耻地插队,都能让雒芊芊笑出声来。如同上一回来,无论见到什么,都能让她黯然落泪。
晚上,没等他们发出邀请,雒芊芊就迫不及待地提出要去“星座酒吧”坐坐。在听到表妹说出“甚合我意”之后,她居然喜不自禁地伸手要与表妹击掌,李慕瑾着实愣了一下。去酒吧的路上,李慕瑾私下告知钱广鑫,长这么大,表姐从没有如此不冷静过,她压低声音感叹:“只能说,爱情的力量太伟大了。”
雒芊芊的惊人变化,当然逃不过“星座酒吧”老板的眼睛。老板的记忆力着实惊人,刚一照面,他立刻就认出了雒芊芊,虽然他只是微笑示意,不过,彼此都能感觉的出来。
“我相信凭老板那样子厉害的角色,应该不会瞧不出雒芊芊已坠入爱河,奇怪就奇怪在这上面,”钱广鑫面露玄机说,“谁曾想在我们快要离开时,他居然没来由地朝雒芊芊说了那么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呢,那话听来甚至叫人不寒而栗。”
钱广鑫说,是这么回事。那晚他们来到酒吧时,里面已经没有空位,要知道,这个时候,“星座酒吧”的名号已声名鹊起,每晚一开张,来见证奇迹,甚至找老板占卜星座行运的顾客,络绎不绝。
等了好一会儿,才见缝插针在玻璃墙旁的一张圆形座位前落座。与往常一样,酒吧里以情侣居多,尤其以年轻女性为甚。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关“星座酒吧”的老板会通过星座占卜行运的说法,在整个大学城甚至更远的地方都流传开来。不知真假,不过,据李慕瑾亲身体验,给出的评价,四个字:神乎其神。
“我想,这也就是雒芊芊迫不及待的原因吧。”钱广鑫说。
“夸大其词吧。”我说。
钱广鑫说:“夸不夸大其词,我不清楚,不过,我倒是亲眼见过这么一出。你自个掂量掂量。”
他们刚向服务生点完单,从吧台方向隐约传来恸哭声,正在演奏的音乐也似乎被感染了,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常驻这里演出的来自江南大学的学生乐队里的吉他手和鼓手都似乎悲悯起来,拨弄琴弦以及敲击鼓面的手显得犹犹豫豫。
顾客们都面面相觑。
一个女人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圆形转凳上,搁在吧台上的双臂环抱,头埋其间,身体起伏不定。她身形修长,窈窕,从一袭黑色蕾丝裹裙中露出的纤细的肩膀,看上去很是苍白。与衣着极为不搭的是,居然染了一头黄头发,苍黄的那种,这使她看起来很是别扭。
她还在断断续续地抽泣。
乐队也还在犹犹豫豫地演奏。
老板朝乐队打了个响指,演奏随即戛然而止。
这尴尬的气氛终于终结了,大家都如释重负。
老板抽了几张纸巾,用指关节在女人的头前边轻轻敲了几下。过了几秒,女人缓缓抬起略显蓬乱的头,一边接过纸巾一边连连念叨着什么。声音比较含糊,听不大清爽。
向前面的人打听,方才得知,那女人一直在念叨:后悔没听你的话。
雒芊芊又从外面接完电话回来,她得知那女人的念叨后,面露惊诧,不过,与表妹李玫瑾不同,她对此没有表达任何看法,连一声叹息都没有。
“其实,这个时候我就有些烦她了。”钱广鑫点了根烟,吐了一个烟圈。
烟圈散开,袅娜上升。
我感觉他的话跟袅娜的烟雾一样,有些缥缈了。“怎么着,难不成是看上她了,想姐妹通吃,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吧?”我说。
“滚犊子,”他说,“你知道个啥,搁你你也烦。”
他弹了弹烟灰,白了我一眼:“其实,我也不是烦她,而是烦她男朋友。白天每隔一段时间就给她打个电话也就罢了,到了晚上居然每隔几分钟就打来一个,还动不动要跟她视频,弄得人心烦意乱,感觉自个也跟着当了一回犯人似的。不光我烦她男友,我女朋友也烦,私下里直接跟我说那人是不是变态啊。”
他突然嘿嘿一笑:“你不知道,后来我女友实在忍不住了,趁那个男的又一次跟她表姐视频时,一把夺过表姐的手机,用玩笑的口气故意刺激他,叫他是该小心,这边的帅哥一大把,尤其是老板,真正万人迷。你猜怎么着,那孙子居然绷不住,当即变脸,一个劲地嚷着,非要看看老板到底是不是她吹嘘的那样,你说说看,这孙子也快奔三的人了,翻脸比翻书还快,这都不提了,竟然还听不得别人比他帅,真他妈幼稚到家了。我都搞不懂她表姐那样的女孩子怎么会看上这号奇葩的。”
我说:“不是有那么一首歌嘛,女孩的心思你别猜,再说了,周瑜打黄盖,人家乐意。”
“乐意?”钱广鑫冷哼一声,“嗯,乐意,乐意到把自己也————————”
他欲言又止,随即朝我摆了摆手,沉默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