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南城一处被战火毁坏的废墟里。
一个面色红润的老者站在废墟中间,若不是他脸上布满了狰狞的虫形文身,旁人都会以为他只是寻常人家的老头儿,此人正是前些日子刺杀夏国使臣的彩衣宗两大魔宗之一,人称煞魃,周朝全。
废墟的角落里,光照不进的地方,一团似有似无的黑影,仿佛有生命般缓缓的蠕动,让原本就阴暗的角落显得更加黑暗,仿佛所有的光线都被黑影吞噬了一般。
周朝全闭幕不语良久,才开口道:“所以周彧那个小废物,擅自行动毁了宗门千辛万苦才培养出四具尸神,还打草惊蛇,让目标逃了?”
黑影里飘出一个阴郁的声音到:“是的,老祖。”
周朝全好似气闷一般,长长的叹了口气,道:“他和他那个没用师傅一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说完,周朝全又闭起眼睛,眉头紧皱。
黑影不敢答话,好似害怕一般,连蠕动都变得小心翼翼的。
过了一会儿,老魔头又开口问道:“还有,你方才说,最近江湖上总有些人打听老夫的动向,是怎么一回事?”
黑影更加小心翼翼的答道:“回禀老祖,大抵是前端时间您行刺夏国使臣一事,虽然最后无功而返,但还是触及了其他势力,还请老祖近段时间多加下心。”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此事,老魔头脸色骤然变得狰狞无比,眨眼之间,他便闪身到黑影旁,伸出右手,其上附着着紫黑色如同烈焰般气劲,在黑影里一掏,便揪住一个人的脖子,将此人狠狠的摔在地上,溅起一阵尘土,老魔头一脚狠狠的踩在此人的胸口,咆哮道:“你是暗指老夫无能吗?谁又能想到那李今夕回来掺和一脚?当今江湖,又有几人能接得住剑仙一剑?你这逆徒,是想死吗?”
黑影中的人被踩在脚下,漆黑的血如洪水决堤般不断从口中喷出,他费力的喊道:“老祖饶命,老祖饶命啊,徒孙无意冒犯,徒孙知错了……”
老魔头眼看着脚下的徒孙气息越来越微弱,这才松开脚,重重的哼了一声,说道:“如若再犯,决不轻饶,下次想好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影中人挣扎着连忙站起来,气都还没理顺,但连忙跪下磕头道:“徒孙谨遵教诲。”
老魔头这才略显满意,轻轻的嗯了一声,影中人才敢抬起头来。
虽然脸上多了很多紫黑色的纹路,且面无血色仿佛将死一般,但若是熟人还是能一眼认出来,他正是襄樊成贾家的余孽,贾纪。
周朝全道:“你且回去吧,老夫无需担心,当今江湖,除了屈指可数的那几人,还没人能伤的到老夫,倒是你,许久未见功力并未有丝毫长进,再这样下去,老夫岂不是要被其他门人耻笑?你且记住,老夫门下不养废物。”
贾纪一咬牙,磕头道:“是,老祖教诲,徒孙谨记。”说罢,贾纪身形开始扭曲,慢慢化作一团黑暗,只不过这时这团黑暗仿佛凝滞了一般,不似方才灵活。黑暗在阳光下开始慢慢消散,不一会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老魔头转过身来,方才的发怒神情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望着黑暗消失的地方,嘴角噙着一抹讥笑。
一道身影从墙外翻身进来。
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模样的徐杳跪在老魔头面前。
老魔头面露喜色,走上前来,一手按住徐杳的天灵穴,一股肉眼可见的精纯内里从徐杳体内涌出来,被老魔头吸入掌内,老魔头脸上泛起了满足的神色。
突然,老魔头眉头一皱,看了一眼跪在眼前的徐杳,自言自语道:“方才老夫还在想,到底是何方宵小在打听老夫的下落,莫非是你们几个小子?难道你们自寻死路不成?罢了,老夫就放出些消息,我倒要看看,这一趟能钓出些什么乌龟王八,若真是你们这几个小子,就莫怪老夫心狠手辣……”
老魔头的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行刺当日,那间茶楼里,那个易容的小子,虽然那小子很谨慎,遮掩住了自己的容貌,但他依然记住了那股独特的内劲,那如刀尖般十死无生的内劲。
秦逸近日来难得清闲,整日在客栈无所事事,自襄樊城一事后,他一直在疲于奔命,这样清闲的生活让他觉得恍若隔世。
将上次买的药材系数服下后,秦逸又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身体,确保没有留下任何暗伤,这才放下心来,好好的休息了几天。
这日,秦逸正在屋内有些昏昏欲睡的喝着茶,突然房门被推开,小铃儿慌慌张张的走进来,在秦逸身后大喊道:“大瓜皮大瓜皮,我方才在城里看到一个怪人。”
秦逸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哆嗦,杯中的热茶水泼出来,撒到手上,将秦逸烫的龇牙咧嘴,他转过身,没好气的说道:“小丫头片子,一惊一乍的,怎的,神仙下凡了?这么激动?没点姑娘家的样子。”
小铃儿脸色一红,低头嘟嘴哼了一声,两手抓着裙边,走到桌旁,赌气般坐下,不看秦逸。
秦逸叹了口气,柔声说道:“说吧,怎么回事,看到什么怪人?”
小铃儿看向一旁,不予理会。
秦逸一看小丫头来了脾气,不由得觉得好笑,说道:“不说是吗?不说就请回吧,我要睡觉了?难道你想看我睡觉吗?”
小铃儿怒目而视:“臭流氓,谁想看你了,哼。”
秦逸“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摇了摇头,喝了口杯中剩下的茶水。
小铃儿没好气的说道:“今日我上街买些东西,路过城西集市时,发现一人行为及其古怪,此人在街上,全身都裹在衣裳之下,连脸面都不露出来,我就觉得奇怪,这个时候,正值盛夏转秋之际,寻常人穿一件半件都嫌热,可他把自己捂的如此严实,我非常好奇,就跟了上去。”
“一开始这人还算正常,走起路来虽说看上去好似腿脚不便,但也算正常,可出了集市,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方,就大变了模样,仿佛全身的关节都坏死了一样,那种姿势根本就不像是正常人能做的出来的。”
秦逸一听,来了精神,他放下茶杯,说道:“后来呢?”
谁知小铃儿语气一变:“哼,人家冒着危险跟踪,又火急火燎的回来告诉你这个消息,可你这大瓜皮不但没好态度不说,人家到现在,连一口水都没喝上。”
秦逸讪笑道:“好好好,我错了,小姑奶奶。”说罢,拿起茶壶茶杯,为小铃儿倒了杯茶水。
小铃儿心满意足的端起来喝了一口,接着讲到:“当时本姑娘心想,不能打草惊蛇,便一直悄悄的尾随在后面,可谁知,这个怪人来到一堆倒塌的废墟前,突然浑身上下好似化作虫子般,钻进了废墟的缝隙中,消失不见了,本姑娘胆子小,就跑回来了。”
秦逸听完,皱着眉头沉思半晌,说道:“这种情况,我以往也没见过,真是越来越邪门了。”
秦逸站起身来:“这样不是办法,走,咱们再去那儿看一看,说不定会留下什么线索。”
不一会儿,二人便来到小铃儿所说的废墟旁。
秦逸看着眼前这堆破败不堪的碎石废墟,眉头紧皱,他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的往废墟的缝隙中看去,可缝隙下太黑,仅凭肉眼根本无法看清,哪怕是秦逸这般专门练过的夜眼,也因为外面的光线,让他模模糊糊的根本看不清。
挣扎看了一会儿,秦逸只觉得眼睛有些酸痛,可缝隙之间的情景,依然没法看清,秦逸无奈只得放弃,他站起身来,沉吟半晌,突然轻声对小铃儿说道:“走吧,咱们先回去。”
小铃儿连忙说道:“别着急啊,不如咱们……”
秦逸也顾不得那么多,一把捂住小铃儿的嘴巴,说道:“别说了,回去再商议。”
小铃儿脸色一红,任由秦逸就这么捂住她的嘴巴,走出了废墟。
殊不知,待二人离开以后,废墟中的一块石头突然动了一下。
回到茶楼内,秦逸坐下,端起茶杯猛喝了一大口已经凉透的茶水,长舒一口气。
小铃儿有些不解,捂着脸问道:“方才,在废墟那儿,为什么咱们不直接将石头掀开看看呢?”
秦逸斜眼看了小铃儿一眼,笑道:“咦?小丫头胆量不错嘛,那为什么自己一个人跑回来了,不去掀开石头?”
小铃儿理直气壮的说:“当时只有自己一个人,人家一个黄花闺女,遇到什么妖魔鬼怪怎么办?现在不一样嘛,身边不是有你这么个武林高手吗?怕什么?”
秦逸噗嗤一笑。
“所以到底为什么?”小铃儿追问道。
秦逸吹了吹杯中漂浮的茶渣,说道:“怕打草惊蛇。”
“明天我要再去一次摘星楼。”秦逸看了一眼小铃儿道:“若是不想去,你可以不跟着来,毕竟那种地方,你一个姑娘家,总是进进出出的也不合适。”
小铃儿一听“摘星楼”三个字,就像炸了毛一般,龇着牙说道:“不,本姑娘就要跟着去,我倒要看看,你这臭流氓又要干些什么龌龊的事情。”
“你这小丫头,别乱讲,我是去办正事儿,我不是你想的那样。”秦逸无奈解释道。
小铃儿一拍桌子:“我不管,我就要去。”
秦逸无奈摇摇头,觉得自己走哪儿都要带着这么一个小油瓶,特别是见沉烟姑娘的时候,心里不由得有些懊恼。
隔日。
秦逸二人没费多少工夫就来到了沉烟的厢房。
沉烟正坐在桌旁,手里拿着一张纸,津津有味的看着。
见秦逸二人走了进来,沉烟满面笑容的起身,刚想开口说话,却看见跟在秦逸身后的小铃儿,脸上的笑容不由得一滞。
待几人坐下,沉烟首先开口了:“这不是铃儿妹妹吗?多日不见,气色渐好啊,等以后长成大姑娘了,怕是要迷死一大帮男人呢。”
小铃儿一翻白眼,不予理会。
“也不知道铃儿妹妹今日登门造访,有何贵干?”
“没什么事儿,到处逛逛。”小铃儿没好气道。
“女孩子没什么事儿就不要在外面抛头露面,让人看见了是非多,姐姐也是为你好。”沉烟话里有话。
“哼,谁愿意来你这破楼?”小铃儿低声说道,声音太小没让沉烟听见。
沉烟见小铃儿不理会自己,转而看向秦逸,柔声说道:“阿逸,好久不见。”
秦逸只觉得仿佛有一道雷电劈重了自己的脊梁骨。
小铃儿藏在桌下的手紧紧的攥住了自己的裙子。
秦逸答道:“是好久不见了,烟……烟儿姑娘。”
沉烟不由分说,将手中的纸递给秦逸道:“来,看看这个。”
秦逸有些摸不着头脑,说道:“这是什么?”
“诗酒剑仙李今夕最新写的诗,人家心里甚是喜欢。”沉烟眯着眼看着秦逸。
秦逸只见纸上写着: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秦逸暗自默读了一遍,不由得轻声道:“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沉烟笑道:“是啊,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不过,人家以为,这句诗不好,大抵剑仙是男子身,不懂我们这些女子的心思。”
秦逸道:“哦?那依烟儿姑娘的意思,应该怎么改?”
“应该调换个顺序,改成短相思兮长相忆,长相思兮无穷极,不过像我这种粗鄙野妇,哪能评判别人李今夕写的诗?都是些玩笑话。”沉烟道,眼神始终不离开秦逸片刻,短相思、长相忆这几个字,咬字有些重。
小铃儿听完,恶狠狠的看着沉烟,沉烟却不予理会。
秦逸听完沉烟的话,又仔细的看了看手中的诗句,无奈笑道:“恕在下眼拙,我着实品味不出诗中的意境,也看不出烟儿姑娘改的与原作的长短优劣,抱歉。”
沉烟有些失望。
但她还是笑道:“无妨,秦公子日后就会明白。”
“闲话就絮到这,不知二位今日登楼,所谓何事?”沉烟收起了桌上的诗篇。
秦逸与小铃儿对视一眼,道:“昨日,铃儿在街上遇到一个怪人。”
秦逸将事情的原委仔细说与沉烟听。
沉烟听完,仔细的想了想,说道:“二位的做法确实是上策。这个怪人,若是不出意外,前端时间应该就被我们盯上了,如果我们没有推测错的话,他应该就是那彩衣宗魔头转化的杀胚。”
沉烟又与二人详细讲了杀胚的作用。
“所以说,最近这屏南城发生的怪事,又都汇集起来了,关键就在这个杀胚身上。”秦逸听完后说道。
沉烟点点头。
“那么烟儿姑娘,有那魔头的消息吗?此人心狠手辣,若是还在屏南城内,必是心头大患。”
沉烟道:“放心,过几日就会有消息,对了,阿逸,再过几日,还请你再来一趟,人家有件东西想送给你。”说完,沉烟看了一眼有些傻眼的小铃儿。
秦逸挠挠头:“是什么?”
“到时候便知。”沉烟眼眸里似有桃花。
秦逸与小铃儿回客栈的路上,秦逸以为小铃儿的身体又不舒服了,脸色尤为难看,秦逸问她怎么回事,谁知小铃儿冲他大吼道:“关心你的短相思、长相忆去。”让秦逸愣在原地。
一名白发老翁来到一间小医馆门前。
老翁抬头看了看医馆的招牌,轻声念到:“玉钥,久违了。”
老翁唏嘘了一阵,这才推门而入,只见医馆内一张小桌子旁,一名穿着布袍的老大夫坐在一把没有靠背的竹篾小板凳上,拿着一本不知是什么内容的书,看得津津有味。
桌上放着一个茶壶,可茶壶里却承的是从临街买来的自酿酒,酒不是什么好酒,但胜在价钱便宜,酒劲十足,老大夫不时直接端起茶壶,对着壶嘴大喝一口,小医馆里弥漫着浓烈的酒气。
老翁走到桌前坐下,老大夫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茶壶往老翁身前重重一顿,道:“来,喝。”
老翁也不客气,直接抓起茶壶,对着壶嘴,一口气将壶中的酒水喝得干干净净,放下茶壶,老翁擦了擦嘴,说道:“这么多年不见,老东西你真是一点没变。”
老大夫不甘示弱道:“这都什么世道?连你这老王八都爬出洞了?山上待不住了?还是年级太大自己一个人养不活自己了?”
老翁道:“你这老匹夫,果然真是一点没变,品味没变,连嘴巴都还像以往那般臭不可闻。”
老大夫畅快的大笑起来:“老骗子,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老翁笑道。
“所以你这次下山,是准备收网了?”老大夫放下书本。
“是,将、相、士三枚棋子都相继落位,也是该收网了。”老翁话锋一转,问道:“那小子你见过了吧?怎么样?”老翁语气中有些得意。
老大夫毫不留情的泼着冷水:“怎么样?笨的像块石头,人家姑娘送到嘴边都不敢吃,让我这老头儿干着急。”
老翁脸一黑:“哼,皇帝不急太监急。”
老大夫一把扯掉了头上的布冠,涨红着脸说道:“来,影老狗,打一架。”
老翁斜着眼:“谁跟你这老匹夫打架,一大把年纪了也不知道稳重,日子都活到狗身上了。”
“少废话,把你私存的佳酿拿出来,别抠抠搜搜的。”
“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