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昏暗的灯光下,程元正眯着眼看着护士小姐给她拿来的报纸,艾美坐在一旁削着苹果。
孟程心失魂落魄地走进来时,脸上的泪痕未干,她双目忡忡,没有一丝光芒。
“心心,你去哪了?怎么了?”程元不由得柔声问道,双眸关切地看着她。
孟程心抬眸看了看她,一瞬奔溃得蹲在她的床榻边俯首哭泣起来,她哭得心碎欲绝。程元与艾美不由得心惊,相互看了眼,一时无措。
那晚,艾美没有回H城,她在医院附近找了家宾馆休息,她想着孟程心的状态,隐隐有些担忧,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商山落霞峰的一处断崖边,萧慕安的车停在那里,这里离他初遇孟程心的公路不远,大概就是她当年遇险的地方。山上的风很大,吹得他衣服呼呼作响,他点燃一根烟,烟雾弥漫在他的指尖。
孟程心不是冲动的人,那些话不会是她一时兴起说的,萧慕安想到此,心口愈发收紧。他早该知觉的,在她一大早出现在他家门前,又伏在他肩上抽泣时,或许更早,在传大的草坪上,当她说要见程元,当她说她害怕时,他就该明白的。
心中一阵阵懊恼,他忍不住一拳击在岩壁上,手背被磨破,有清晰的痛感传来,稍稍消减着他心头的痛楚,他不由得仰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程元年纪大了,睡眠愈少,凌晨五点钟就醒了过来,孟程心睡得正熟,她昨夜辗转反侧到很晚。程元轻声下床,替她拉了拉身上的毛毯,她的枕边一片湿润,睡梦中还流着泪。
“慕安,慕安!”她低低地呢喃着,似乎在唤一个人的名字。程元想起她之前问她的那些话,心中不觉忧虑。
“叮”一声,她的枕畔,手机响了一下,屏幕亮了亮,上面显示着“萧慕安”三个字。
程元不由得愣了愣,她隐隐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她脑海飞转,突然闪现出当年在商山别墅的那一幕。“原来是他!”她心中大惊,错愕地看着孟程心熟睡的侧脸,“原来,竟然是他!”她心中暗自惊诧,忽然就明白了孟程心之前所有的反常。
胸口一阵起伏,她忍不住怆然,呼吸竟有几分急促。她伸手抓紧胸口的衣襟,身子不由得倒在孟程心身侧。
孟程心一瞬惊醒,忙坐起身来,“妈妈!”她惊呼道,一边扶住她,柔声道:“你别紧张,放轻松,慢慢呼气。”她说着,一边抬手去按下床头的呼叫按钮。
萧慕安站在崖边,看着太阳渐渐东升,手机放在车头盖上安安静静的。他给孟程心发了一张日出的照片,但她没有回,他心口不由得痛了痛。
医生护士及时赶来,程元的呼吸渐渐平稳,孟程心抚了抚胸口,慢慢安下心来。手机在一阵凌乱中滑落到地上,她伸手拾起,点开一看,竟是萧慕安的简讯。
电光火石之间,她明白了过来,本能地转头去看程元。程元双眼微阖,头歪侧在一旁,似是睡着了。
孟程心心头痛了痛,看也没看地向右一滑,将简讯删除。她将手机调成静音,放在一旁,转身走到程元床边。
“妈妈别怕,你担心的事不会再发生的,相信我!”她柔声道,轻轻掖了掖她的被子,“我去给你买早饭,你再休息一会,好不好?”
程元没有睁眼,也没有应她,仿佛真的睡着了一般,可孟程心却看见她的眼角有点点晶莹。
当阳光普照大地时,已是5月12号了。H城城中的萧宅内,花圃的工人已早早开工,勤劳地休整着草坪。蒋筠吃过早饭,发现老管家阿忠没在,不由问道:“阿忠呢?”
她近身的一位四十来岁的妇人恭敬回道:“少爷清晨打来电话,让派个司机去商城接他,还让准备一套衣服。阿忠见少爷难得要用人,亲自带了两个人开车去了,只怕这会都接到了。”
“商城?他昨夜去商城了?”蒋筠有些诧异,没想到孟程心动作这么快,倒像是有些快刀斩乱麻的决心了。
“听电话的小何是这么回的!”
蒋筠垂眸想了想,忍不住笑了笑:“还记得今日的正事,倒是比他父亲出息,也许是我草木皆兵了,那个女人对他原也没那么重要。”
“是!”那妇人应道。
“小筑,你亲自嘱咐今天跟着的人,要好好照应着,别惹慕安不痛快!”蒋筠起身道,又想起什么来,“还有,告诉彦生,今天慕安那边的交接仪式我就不去了,让他没事也别去晃悠,都避着他一点!”
“是!我明白!”那叫小筑的妇人应道,转身去打电话。
孟程心在商城逗留了一日,艾美先回了H城。待程元出院,孟程心又亲自将她送去陈家,陈母看她形容憔悴,不由心疼道:“你安心工作,我以后和你妈妈捆绑在一起,一刻也不离!”
孟程心不由得笑了笑,伸手拥了拥她。程元怜惜地看着她,她强自咧嘴笑了笑,又嘱咐了她许多,这才离去。其实接下来两天是周末,她也不用补上之前请的假,可她怕自己抑制不住的难过被程元知觉,只得独自回到H城。
福园的家中,一应事物都一如往昔,却处处都是萧慕安的身影和味道。那些气息如戈壁上的风沙般消磨腐蚀着她怆然的心,令她痛得有些麻木。
她转身出门,从超市抱回了两个收纳箱,一点点地将萧慕安用的杯碟、碗筷、毛巾还有洗漱用品都放进去。书桌上有他惯用的墨色签字笔,还有他随手涂鸦的稿纸,孟程心一一收好。
为了让家里看起来不一样,她将书架上的书全部重排,茶案上、壁格的架子上,所有萧慕安喜爱的、添置的、甚至触碰过的,她都统统取了下来。直到下午四点多,她才勉强收拾完毕。
汗水浸湿她的衣服,她筋疲力尽地靠在客厅的墙壁,才发现整个家中突然空了下来。她看着满满两箱东西,欲哭无泪,也许最该被打包丢弃的是她自己。
就那样一直坐到日影西移,孟程心有些饿,她起身冲了个澡,又拿着包出了门。她实在没力气做饭,找了附近一家粥店简单吃了几口。家里一片空荡,令她心里难过,她想了想,又去到附近的商场去买些新的壁纸。
路边的报亭正要关门,顶排的一栏报纸上,大幅的版面报道着国辉电子更名新科电子的交接仪式,照片里萧慕安与齐思明握着手,严嵩站在他身侧,严嵩的父亲严志庸与启宏电子的洪伟坐在一旁见证。
他竟请了洪伟去,孟程心有些诧异,旋即勾唇笑了笑。她翻了翻其它一些杂志,果真贴出了萧慕安与洪伟低头耳语、握手举杯的照片。他原就是很有办法的人,倒是她白白担心了,孟程心不由得苦笑。
“要买吗?”报亭的人看她看了许久,忍不住问道。
孟程心抱歉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待回到家中,天色已黑。她一到家门口,便发现门缝里有灯光射出,她心中狐疑,忙拿钥匙开门。萧慕安垂首坐在沙发上,听见开门声,抬眸看了眼她,孟程心的心沉了沉,随手关上门。
“收拾得很干净,很利落嘛!”萧慕安看着眼前的两箱东西,冷然一笑道,扬了扬眉梢。
“还不够!忘了换锁芯!”孟程心呛声道,将手里的东西放在玄关柜上。
萧慕安一滞,腾腾怒意涌上眉间,他沉眸看着她,双唇紧抿,一言不发。
孟程心垂着眼睑,无力地靠在柜边,室内一时静了下来。
良久,萧慕安深深地叹了口气,起身朝她走来。
“那天我给你发的照片没有收到吗?怎么也不回?”他蹙眉看着她,声音低沉,“我看见落霞峰的日出,突然想起我们在苍云山看的那场日出,有人忘了,她答应过我什么!”他说着,声音不觉怆然。
孟程心心中一痛,恍然明白过来,原来那天早上的简讯是发的这个。心神有一瞬恍惚,她立刻掐了掐手指,让自己警醒过来,“我想,我和萧先生话已说尽,亦没什么可回了!”她冷然道,抬眸看着他。
“孟程心!”萧慕安怒不可遏地低喝道,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垂眸看着她的眼睛,“你一定要这样对我吗?一定要这样无情吗?我们之间又没有血海深仇,更没有什么解不开的死结,至于做到如此决绝吗?”
他这样的质询,饶是孟程心已心灰意冷,心底却还是忍不住痛了痛,她垂下眼睑,睫毛不由得颤了颤。
“奶奶的固执我会想办法化解,你妈妈,我也可以去乞求她的成全。这些都不是问题,不是吗?”他激动地说着,深深地看着孟程心的双眸。
“是吗?那你自己呢?”孟程心失神地望着他,凄然地笑道,“放不下的只是她们吗?慕安你真的放下过吗?”
萧慕安一怔,握着她下颚的手不由得松了松。
“我们重逢快一年了,从未听你提起过你父母,亦时时避而不谈我妈妈。你不说,不代表你忘了,恰恰相反,你从没有忘记,你还怨着他们是不是?”孟程心柔声问道。
萧慕安的眸光沉了沉,睫毛微垂着,低声道:“我没有怨,甚至没资格说原谅,我只是不想去想,只是想活得自在一点。”
“那就放手吧!远离我,才能真的远离这一切!”孟程心痛心道,眼眶不由得酸了酸。
萧慕安心口一痛,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拉扯着,整颗心忽地就要崩裂一般。他抬眸看着孟程心,伸手将她搂在怀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止住那股撕裂般的痛。
“程心,你要是害怕,要是觉得厌烦,我们一起走吧!世界很大,我们去没有她们的地方,抛开她们的爱恨,去过我们自己的生活好不好?”他敛着呼吸讨好道,脸颊紧紧贴在孟程心的耳畔。
有冰凉的泪水滑过眼眶,孟程心惨然道:“慕安,你还不明白吗?我和我的妈妈从不是可以完全割裂的两个个体,我是妈妈生命的一部分,妈妈亦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萧慕安身子一颤,勒紧双臂将她紧紧抱住。孟程心被他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但她没有挣扎,如果可以就此融化在他怀里,她倒觉得圆满。
“原来你骗我!”萧慕安忽然怆然道,声音有些哽咽,双臂也不住颤抖,“你早就想好了要抛弃我,你是早就想好了的!”他猛地松开她,悲痛地申斥道,“这些日子,你都是骗我的,是不是?都是为迷惑我下的烟雾弹,是不是?”
孟程心看着他,一时心神涣散,她颤抖着双唇,再发不出声音来,只勉强勾了勾唇角,算作肯定。
“好!很好!”萧慕安怆然地向后退了半步,唇边一抹凄厉的笑意,他凝眸看着孟程心,明亮的双眸被泪水所遮蔽。孟程心垂着头,双手负在身后紧紧地抓着柜边。
泪水终究浅浅滑落,萧慕安仰了仰头,提步就朝外走。“锁芯就不必麻烦换了!”他冷声道,带着几分嘲讽,一把钥匙从他的手指滑落,啪一声落在玄关门柜上,清清脆脆,像心儿落地的破碎声。
门砰一声关上了,孟程心一瞬跌坐在地,眼泪再止不住地滑落下来。她蜷缩着身子,听着墙壁上时钟的走针声,仿佛生命里有什么正在悄然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