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次日清晨,孟程心的体温才完全恢复正常。医生说,已经度过了危险,艾美拍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
孟程心抬头看着窗台,一缕斜斜的阳光射入,照在玻璃上熠熠生辉。有小护士拿着新鲜的香槟玫瑰插在窗台的玻璃盏里,那么美丽耀眼,她的眼睛不由得痛了痛,眼眶里瞬间含满了泪水。
“程心?”艾美坐在她身侧,关切地唤道。
孟程心忡忡地看着那朵微微摇曳的香槟玫瑰,轻声道:“我昨晚梦见他了。”
艾美知道,她说的是萧慕安。她犹疑地用手卷了卷衣角,张了张嘴,终究是垂下了眼睑,什么也没说出口。
孟程心心神游离,丝毫没察觉她的异样,只是扯着嘴角凄然一笑,缓缓地闭上双眼,大颗大颗的泪水如珍珠般落了下来。
“我想家了,我们回家吧!小美。”她突然说。
待孟程心与艾美回到H城,已是七月中旬。回来前,孟程心已安排好了访察团剩下的工作,艾美怕她费心劳神,不由分说地定了机票就往回赶。
孟程心回到福园家中,不由生出恍如隔世之感。墙角堆放着两个箱子,都是和萧慕安有关的事物,她蹲下身子一一翻开,枯萎的心田慢慢活过来。
在拉萨大病一场,她觉得自己突然顿悟了,她不想再强迫自己遗忘。因为比起想念萧慕安的心酸煎熬,她更无法承受的是忘却他的痛苦。
在H城调养了几日,孟程心身子渐渐康复,只是嗓子还有些沙哑。那个周末,她便赶回商城看望程元,程元一见她憔悴如斯,眼眶便红了一圈。
比起孟程心的恍如隔世,艾美这里更是惊涛拍岸。她不过去了拉萨几日,回来时,她和许沐阳的婚礼便提上了日程。她忽地有些恐慌,好像偷了什么旁人的东西,惴惴不安。
许家的客厅里,许老太爷端坐中央,许沐阳的父母和艾美的父母分坐两旁。他们个个笑逐颜开,一会儿说着婚礼的规划,一会儿又自卖自夸地说起各自的孩子。
艾美偷偷觑着许沐阳的神情,他今日在家休息,穿着休闲套装,与在医院的样子很是不同,颇有几分闲雅公子的风范。
萧天瑜见他们俩都不说话,忙吩咐许沐阳带艾美去院子里逛,许沐阳恭敬地应了下来。许家的后花园修整得很漂亮,听说都是萧天瑜亲自打理的。艾美慢慢走着,心里却盘思着一桩事。
“坐会儿吧!”许沐阳突然道。
艾美一惊,晃过神来,“这是哪里?之前倒是没来过!”她有些诧异地仰头看了看,她的四周花架搭成拱门状,小小的紫藤花缠绕在上面,迎风摆动,像一个个紫色的小铃铛。她不由得呆了呆。
“这是我的地方,许家除了我,旁人不会来。”许沐阳淡淡道,亦仰头看着紫藤花出神。
艾美垂眸看着他,心里莫名有点痛痛的。本来尚在心底犹疑的念头愈加坚定,她何苦为难他,让他怨着她呢?她抿了抿嘴,刚要张口,却听许沐阳轻声道:“你知道这紫藤花是谁种下的吗?”
艾美愣了愣,他眸底的凄苦已告诉了她答案。
“我不知道你知道多少,我也不介意都告诉你。”许沐阳的声音很轻,似乎不是在和她说话,又似乎怕叨扰了这里的亡灵,“我可以和你结婚,但订婚这个环节就算了吧!我已经是订过婚的人,此生不想有第二次,左右他们要的不过是结婚。你同意吗?”
艾美心口一滞,咬唇瞪着他。许沐阳转过头来看她,她又倔强地扬了扬下巴,别过头。
许沐阳看着她眼底泛起点点泪光,心中亦有些不忍,“你可以随时后悔,一切后果自有我承担!”他沉声道,很认真的样子。
竹架上,紫藤花轻轻地摆动着,偶尔随风飘零几朵。那一瞬,艾美忽然很羡慕魏书媛,从小到大,她很少羡慕什么人,但这一次,她真心羡慕。
“好!不订婚就不订婚!我也不想,很麻烦。”她低声道,转身便走。
紫色的花架下,她的身影慢慢拉长。许沐阳怔怔地看着,胸口像被什么压着,有些闷闷的。
“许沐阳,她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你既为全孝义答应娶她,又何必如此待她?”风儿带来紫藤花的零零细语,又像是他心底无声的谴责。
孟程心已经快两个月没有回家了,她躺在自己的小床上,那种熟悉的味道所带来的安定感是任何地方都不能及的。她的疲惫很快被消解,陷入睡梦中。
隔壁的主卧里,程元却无法成眠,她起身拉开衣柜,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张白色的小卡片来。那是一张名片,其中间赫然印着仿宋体的“萧慕安”三个字。
“我不只是蒋筠的孙子,还是萧天佑和傅敏的儿子,更是您的女儿孟程心爱的人!这世间我最渴望得到他们疼爱的这三个人都无一例外地深爱着您,您说我为何出现在这里?”
“如果您也如他们爱您那般深爱着他们,如果您不希望那些过往的罪过所带来的不幸都加诸在程心身上,如果您期盼她活得轻松一点、快活一些,就给你我一个与过去和解的机会吧!和我好好聊一聊。”
“我会等您和我联络的!我相信,您一定会和我联络的,就像我如今来找您这般!”
萧慕安的话一阵阵回响在耳边,女儿眉宇间遮不住的憔悴浮现在她眼前,程元的心止不住地动摇。她颓然地坐在床边,垂眸看着床头柜上孟程心父亲的遗照,沉吟了许久,终究还是拿起了手机。
在许艾两家老人的全力推动下,艾美与许沐阳的婚事正式写上日程,跳过订婚环节,婚期定在九月二十九。艾美说,那几个老人生怕他们反水,恨不得立刻就把事办了。
孟程心看她故作轻松的样子,心里有些难过。
艾美却豪情壮志道:“放心吧!我已立志于心,此生若是不能让许沐阳低声下气地跟我道歉,心甘情愿地说娶我是他最对的决定,就让我死不瞑目!”
“呸呸呸!置气就置气,拿自己诅咒做什么!”孟程心又急又气,忙替她敲了三下桌子。
报社的人纷纷送上祝福,对这对王子和公主的完美结合欣羡不已。
从前的同学圈里更是炸开了锅,连着一周来,隔着天地组局吃饭,一会儿说是庆贺艾美的婚事,一会儿又为顾霖回国接风,大家你来我往的,也是恰好寻到个由头聚聚。
推杯换盏之际,大伙儿畅聊着这些年的种种境遇,怀念着大学那些年的肆意青春,每每都喝到迷醉,包括孟程心。
若是在从前,她会浅尝辄止,保持清醒地安顿好每一个人。可她最近却迷上了酒,苦涩的甘宁里隐隐透着一丝甜,缓缓弥漫的芳香撩拨着心弦,麻痹着她的每根神经,令她可以无所忌惮地放纵心底深深的思念。
已是七月的最后一周,入了伏天,天气格外炎热。时近正午,孟程心正站在浦江边金融大厦的大门边,她看着玻璃门外毒辣辣的太阳,着实狠不下心走出这扇门。
她长吁一口气,正要推门而出,忽见玻璃门里,有一道人影在她身后闪现,从一个圆柱边躲到另一根圆柱后。她心一沉,不由得眯起双眼。
自打西北一行回来,她总隐隐觉得有人跟着,如今看来倒不是她多想。她抿着唇轻轻勾了勾唇角,眼波一转,转身朝大厦的商场区走去。
商场里,四处都是玻璃门窗,孟程心慢悠悠地走着,若无其事地看着各式橱窗内的展品。
那人很谨慎,始终不敢靠得太近,他戴着个鸭舌帽,又总低着头,孟程心看不清他的脸。不过从他不时拉低鸭舌帽的局促模样来看,并不是专业人士,或者至少是个新手。孟程心想着,拿出手机,对着玻璃橱窗里拍下照片。
许是她在那扇玻璃前停留得太久,那人有些警觉,竟抬起头来。电光火石之间,他们的眸光在玻璃镜中相触,两人顿时一愣。孟程心率先反应过来,转身快步走开。那人见她撒腿就跑,忙快步跟了上去。
“此人意图不明,必须先摆脱他。”孟程心想着,疾步如飞地往人流量较多的三楼走去。
还不及走到扶梯那边,一结实手臂忽地从后揽住了她的腰,她“啊”地叫了声,那人又用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手臂一带,将她拖进一旁狭窄的通风道里。
孟程心的心咯噔一跳,本能地迅速转身,一拳直击那人面门。
那人侧身一闪,一把握住了她的拳头,“反应还挺快!”他巧笑道。
孟程心一怔,看着萧慕安一脸灿烂的笑颜,足足愣了半分钟。“是热傻了还是吓傻了?”萧慕安看着她呆呆的样子,忍不住弹了弹她的额头。
孟程心吃痛地咧了咧嘴,惊诧道:“怎么是你?”她说着,又兀自摇了摇头,萧慕安的身影她怎会认不出,“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改口问道。
“来这边写字楼谈事,下楼时正巧看见一只呆猫仰着头站在大门边的冷气口吹冷气,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外间被炙烤的大地!”萧慕安弯着眉毛调侃道,似乎心情还不错。
孟程心一滞,咬着唇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诶,那人不一定走了,再等等!”萧慕安拉着她道,故意将声音压低。
孟程心刚刚一阵余惊未过,不由得停下脚步,靠在墙边。通风道内口狭窄,她和萧慕安对面而立,几乎只能脚尖对脚尖。
萧慕安长长地舒了一个口气,靠着墙,垂眸看着她。他的气息徐徐地抚过孟程心的面庞,孟程心的心止不住地砰砰乱跳。她抿了抿唇,悄悄用手抵着身后的墙,努力舒缓着自己的局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