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上午,孟程心吃过早饭又睡了一觉,自觉身体好了许多。她想了想,还是放心不下,犹自起身到厨房做些吃食。萧慕安回来时,她正熬着汤。他一脸无奈,看着她直摆头,“就知道你不会听话!这是做给陈纪,想哄他拿去医院的吧?”
他说得分毫不差,简直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孟程心不禁吐舌,笑着哄他道,“你也好久没回家吃过午饭了,正好今日我下厨。”
他却颇不领情地冷笑道,“呵,这是你给他做的,我吃了不好吧!”他吃起醋来简直像个孩子。孟程心好无奈地咧嘴道,“萧慕安,你今年应是29,怎么跟19岁的小男孩一般!”他哼了一声,耸了耸肩,扬头朝客厅走去。
却是客厅里,孟程心的手机正好响了起来。他垂眸看了眼号码,身子不禁一震。厨房里,孟程心正专心分装着菜,全没听闻。萧慕安忙拿起手机走到厅外的露台上。
露台上,城市的喧嚣声不绝于耳。萧慕安摒着呼吸,电话接通,果真是那熟悉的声音传来。他眸光不由得一沉。
电话那头,萧老夫人蒋筠并未察觉,只毫不客套地开门见山道,“孟程心,如果你不想那陈纪从此前程尽毁,就来跟我谈谈!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她的语气隐隐透着几分得意,萧慕安却不禁倒吸了口凉气。“您想给她什么机会?您要跟她谈什么?这两日陈纪身上发生的事情都与您有什么关系?你到底做了什么!”他极力压低声音质问道,惊愕之余更生恼怒,到最后,连敬语都顾不上用。
萧老夫人闻声一愣,顿了好几秒才略有失望道,“怎么是你?孟程心呢?”
萧慕安的脑海一瞬闪过许多念头,胸口亦不禁鼓胀。他张了张嘴,正欲开口质询,却听孟程心在屋内连声唤他。他一怔,竟本能般地掐断了电话。
“饭好了,你洗个手吃饭吧!我先出去一趟。”孟程心拿着装好的食盒,站在客厅边探出头道。
萧慕安将她的手机藏着身后,敛了敛怒容,缓缓走了过去。
“怎么不吃了再去?他没你送饭能饿死?”他一开口,语气莫名含着几分怒意。
孟程心歪头看了眼他,不禁撇了撇嘴道,“怎么越说越小气了,就算不管他,还有陈姨和小雨呢!”她说着,朝他努了努嘴,兀自转身往茶几上去找手机。“我的手机呢?”她疑惑道,抬头看了眼萧慕安。
萧慕安不禁几分心虚。“我来帮你找。你去换件厚点的外套。不然不许去!”他板着脸道,语气有些急躁。
孟程心只当他还是在吃醋赌气,便乖乖撂开手去了房里。她一转身,萧慕安忙拿出手机删去了那条通讯记录。看着记录被删除,他不由松了口气,可转念一想,又在通讯录里将萧老夫人的号码加入黑名单。刚设置好,孟程心便走了出来。
“找到了?!”她开心地笑道,为了哄他,特意踮着脚尖亲了亲他的脸颊以示奖励。
萧慕安心头一阵起伏,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忽得失声问道,“陈纪真的那么重要吗?对孟程心而言,陈纪到底有多重要?”
孟程心正走到玄关处换鞋,闻声一怔,不由转过头来。他的神色看起来那样怅然,一双眉头紧紧地蜷着,令孟程心心里莫名一紧。她忙走回去,伸手摸着他的脸,柔声道,“慕安,不是你想的那样。陈姨她自小疼我,陈家对我与妈妈亦有大恩,陈纪哥哥与我更是从小一处长大,我们……”
她认真地解释着,萧慕安却有些烦躁地打断道,“这些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现在想知道的是,如果你知道有人蓄意伤害陈纪,你会怎么做?”
孟程心一怔,眸光微凝,认真道,“当然是拼尽全力,以牙还牙!”
萧慕安眸光一颤,喉间似被噎了口气。
“是新闻的事情查出了什么吗?有人蓄意陷害他是不是?是洪文康吗?”孟程心紧张道,凝眸觑着他的神色。
萧慕安抿了抿唇,轻轻地摇了摇头。“小郎查过了,不是他。”
“那……”孟程心看着他的神色,犹自疑惑。
萧慕安忙截下了她的话头,“好了。我一定会查清楚的,一定会给陈纪一个交待,不会让他无辜被害!”他沉声道,却让孟程心越发茫然。她望着他眸光沉重的样子,心里不由有些放不下。
“罢了,反正也不在这一会。我陪你吃饭,吃完你送我!”她浅笑道,讨好地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转身朝厨房走去。她从厨房端出刚刚留下的饭菜,一点点在餐桌上布置好。
萧慕安凝眸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焦躁不安的心忽得生出一丝惶然来。
“孟程心,你是我的。无论如何,我都不许你再离开我。”他忽得从后紧紧环住孟程心的腰时,孟程心正摆着筷子。她一惊,一支筷子落到桌上,发出“哐啷”一声响。
孟程心无奈地笑了笑,放下另一支筷子,转过身来。萧慕安却就势低头吻住她的唇。他的吻那样霸道,却在令孟程心窒息之前又轻柔了下来。像只控制不住自己想肆意掠取以宣示主权的猛兽,他又揣着小心翼翼地收着自己的锋利,生怕把她弄疼。
如果说孟程心之前没感知到,或者没时间没心思去感知,那她此刻真的真切地感觉到了。这几天来,她对陈纪的关心与紧张,令萧慕安难过了。他吻着她,像在舔舐自己的伤口。
“萧慕安,我是你的!此生永远都只是你一个人的。我保证!”她低声呢喃,伸手勾住他的脖子。
萧慕安的睫毛微颤,收拢手臂抱紧她。两人耳鬓厮磨了好一会才开始吃饭。
却是一顿饭还没及吃完,萧慕安便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
张小雨不见了。
他们说不见了时,孟程心还没明白过来。她心想,医院那么多人,她身体还没好全,怎么会不见呢?
可她真的不见了!她从家里拿走了她的所有身份证件。
陈纪一个个她同事的电话打去问,都没有她的下落。孟程心也逐一地找着她大学的同学朋友去问,亦没人知道她的消息。
他们开着车在H城四处去找,走遍所有她可能去的街巷角落,可她却好像人间蒸发了般全无踪迹。还是陈纪忽然想起她在商城还有间旧宅,众人忙一路驱车赶回商城。
那是张小雨外婆留下的一栋小楼,楼面贴着朱红色的瓷砖,恰是张小雨最喜欢的颜色。张小雨与母亲初回商城时便是住在那里。只是她们没住到一年,她外婆便去世了。
她的母亲交上了新男友,带着她搬进了后来的别墅里。孟程心记得,张妈妈走时将那栋别墅留给了她,但她转身便把它卖了,独自搬回了那栋小楼里。最后还是陈姨说她一个女孩独居危险,邀她去陈家住了两年。
那栋小楼在商城的东郊野,楼后有一望无际的田地。孟程心还记得,那会子,一到春天,田地里便会开满黄灿灿的油菜花。他们三个骑着单车在田陇上比赛,她总是骑得最慢,陈纪不得不等她,张小雨便骑在最前面得意地招手。
日已落,月初上。小楼里亮着灯。陈纪面上一瞬惊喜,急不可待地冲进楼里。楼上楼下灯火通明,却没有张小雨的身影。客厅的茶案上放着这栋小楼的房产证和一封信。信里细述着当年种种,还有她千言万语的对不起。陈叔、陈姨和程元看过都不由惊愕,直直望着孟程心和陈纪,似乎想求证些什么。
她真的走了,连最放不下的都放下了。孟程心的心里一瞬似空了什么,泪水不住滑落。陈纪兀自不能相信地摇着头,转身跑到屋后。
屋后,那架锈迹斑斑的铁梯还倚在墙边,寒风吹着枝条打在上面,发出铛铛声响。陈纪三步并做两步地爬了上去。他登上天台时,星星正在夜空闪耀。
“陈纪,疼一个人,疼一时不算疼,要疼就得疼一辈子。”
“陈纪,我不需你同情,更不许你怜悯,爱就只能是爱!我只需要你爱我!”
“陈纪,我这辈子绝不会再被任何人抛弃。如果有天你要抛弃我,我一定会先抛弃你。”
她当初说那些话时,稚气又霸道,仰首站在天台边,像在宣誓。陈纪只是笑着望着她,全作戏语。因为那会子他觉得,纵是天地覆灭,她也绝不会舍得离他而去。
心口似被撕裂,陈纪歇斯底里地唤着张小雨的名字,颓然地跪倒在地上。那声音一阵阵飘到空旷的田野,又被风席卷而回,荡在耳边,令人心碎。
张小雨就那样走了,连说原谅的机会也没给别人留。
那晚,陈姨忽得病倒了。她连日辛苦,又伤心过度,陈叔忙悉心照顾在侧。
程元呆在窗边坐了大半夜,细想着这些年关于张小雨的种种,不禁泪流满面。孟程心陪着她,母女俩静静相依偎着,直到凌晨三点才卧床休息。
萧慕安独自躺在孟程心房里。他想着今日的情景,一时亦难以成眠。
月光斜斜地射入窗檐,照得孟程心的小书桌上清亮如镜,他不由起身看了眼。原来是书桌上铺了一块玻璃板,他勾唇笑了笑,忽得垂眸瞥见书桌右下角的一张照片。那照片压在玻璃板下,边角早已模糊。
照片里,孟程心搂着一只小熊,陈纪搂着孟程心,两人脸贴着脸,笑得灿烂。她的脸庞看上去那样稚嫩,约摸七八岁的样子。萧慕安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抚,却发现指尖冰凉,触摸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