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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声,着实惊了莫飞雨。
能瞒过他耳目的人,有,但是不多。
这少有的几人,实力自然不消多说。
莫飞雨有些紧张,剑已拔在手中。
夜深人静,长剑出鞘,响声突兀,那人低叹一声,又道:“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声落,房间里的烛灯,忽然亮了起来,跳动数下,愈发的明亮。
就看到一个老和尚,正坐当中,稳如泰山。
这和尚眉须皆白,慈善可亲,穿的是一身极简朴素的僧衣,无有半点添头。
那神情模样,与莫飞雨以往见到的僧人,大为不同。
尤其是他那双眼,清澈透亮,仿佛是看透了世间万物一般。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
“放下屠刀真的能立地成佛?”
莫飞雨放不下,也不想放下。
这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的事。
和尚道:“屠刀即下,善念便起,佛缘也就到了。”
放下屠刀,并不能立地成佛。
放下屠刀,广结善缘,才有可能成佛。
莫飞雨突然问道:“佛如何?”
和尚道:“佛渡众生。”
莫飞雨道:“众生如何?”
和尚道:“众生平等。”
莫飞雨大笑。
和尚道:“万物众生,皆有法性。”
他也不像那些僧人,总是一番长篇大论。
他的言语,简洁明了。
莫飞雨道:“何为法性?”
和尚道:“真实不变,无所不在的体性。”
莫飞雨道:“何又为体性?”
和尚道:“体性是善,犹如良药。”
莫飞雨收了剑,与和尚相对而坐,道:“现在如何?”
和尚道:“善念未起,佛缘未到。”
莫飞雨将剑置于桌上,并起身后退了两步,道:“现在又如何?”
和尚道:“手中无剑,心中有剑,执念不消,何须多言。”
莫飞雨复又坐下,把剑又提回手中,道:“有人欺我,辱我,执念何消?”
和尚笑了,道:“让他,由他。”
这段话,他再清楚不过。
莫飞雨道:“几年之后,我又遇他,他高高在上,我依然卑贱如蝼蚁。”
这段话,莫飞雨心里也是清楚无比。
和尚道:“前世因,今世果。”
莫飞雨道:“前世谁是我,来生我是谁?”
前世,今时,来生。
他,是他,又不是他。
三生三世,三个人,三个毫不相干的人。
既不相干,缘何来的前世因,今世果?
今世逍遥乐,来世愁肠苦,与他何干?
和尚道:“万事皆有因,万法皆有果。因果循环,亘古不变。”
“好一个因果循环!”
莫飞雨道:“有人杀人放火金腰带,有人修桥铺路无尸骸。”
他言辞狠辣,语气却不激烈,颇是平淡。
他又道:“若是前世积德行善,只为今生杀人放火,这个佛,还修什么?”
和尚道:“施主执念太深。”
莫飞雨道:“是你看的太深,我的执念,就在那里,就那么许多,只要一剑便会有结果。”
执念?
莫飞雨从未觉得他有什么执念。
他的想法很简单,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以德报怨?那便不是莫飞雨了。
和尚道:“施主果真执迷不悟?”
莫飞雨道:“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和尚双手合十,喧声佛号,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他还想劝阻莫飞雨。
莫飞雨道:“有人也同你这般,与我说过许多。”
和尚道:“广结善缘,慈悲利生。”
莫飞雨道:“可惜他死了。”
和尚道:“若得大乘,即登极乐。”
莫飞雨道:“他杀的人不少。”
杀业重,怎可能登上极乐世界。
和尚道:“纵恶即害善。”
莫飞雨忽然恼怒,道:“何为恶?何为善?善恶相对,与你等行事不同,便是恶?”
和尚摇头苦笑,道:“施主何故顽固不化。”
莫飞雨道:“百无禁忌,随心所欲。”
和尚道:“老衲空释。”
他双掌已平推而出,正对莫飞雨的长剑。
剑掌相抵,呤叮作响。
那掌竟坚硬如陨铁,长剑进不得分寸。
莫飞雨当即撤剑,斜削直下,削向了空释的手腕。
那里的关节,总不至于也坚硬如铁。
空释双手翻花,只一下,钳住了莫飞雨的剑。
他道:“我观施主气息略有紊乱,想必有内伤未愈,不如就此收手,到敝寺好生修养。”
莫飞雨掩盖的很好,不想还是被他觉察。
“不必。”
空释有所发觉,莫飞雨并不惊讶,他扭转剑柄,那剑身寸寸连动,搅动起来,直至空释双手钳夹的剑锋之处,翻动不得。
莫飞雨却未停下,依旧扭着剑柄。
那剑,顷刻间,扭成了麻花。
剑身欲裂,响声嘎吱。
空释道:“你听不到它在悲鸣?”
“我却觉得它兴奋异常?”
莫飞雨不顾一切,陡然发力,气劲顺着剑柄,冲向了剑身,冲开那麻花结,冲向了空释的双手。
气劲,弹力,交织而发,剑锋如螺旋,要绞碎那双肉掌。
空释双掌收发又合,气力震荡,钳咬合死,那剑,没了生气,止如死蛇。
空释感慨而发,赞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有如此功力。”
他旋即又是长叹:“误入了那歧途,当真的可惜。”
爱惜,怜悯,种种心情,空释不吝发出。
“阳关大道独木桥,通天之路鬼门关,人鬼两厌,各走一边。”
道不同不相为谋,说的再多,终是徒劳。
莫飞雨弃剑出掌,掌心敛气,猛然拍出,拍打在剑首之上,推剑前行。
剑初时不动,二人角力相争。
他们屏气凝神,心思都在那一剑双掌之上。
室内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听不到气劲流转,听不到呼息绵延,却听得屋外脚步声响。
响声一阵,屋外的脚步声开始杂乱。
一人,两人……甚至有人跃上了屋顶。
还有人要推门而入,空释喝道:“止步!”
就在空释分神的一瞬间,那剑如破堤洪水,汹涌直前。
血,是温热的血。
却不是空释的血。
是莫飞雨的血。
他用力过猛,内里伤势又起,口中鲜血淋漓,手上全然无力。
剑,停在了空释胸前。
空释道:“你的伤,比我想象中要重。”
莫飞雨咬着牙齿,猛吞一口,将那口中血气,尽数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