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厉老爷子面无表情，缓缓走向厨房。
厨房里，火烧的迹象早被清理干净，可这里阴暗灰败的感觉比客厅还要明显。
厉老爷子在厨房门口站了一会儿，转身，视线落在餐厅。
当年。
女人痛了一天一夜，生下孩子，脱力晕过去。
男人知道女人恨他，不想她报复孩子，带走了孩子。
只要，男人想，只要她表现出一点退让。
哪怕不退让也好，只要她表现出一点对孩子的爱，他就会把孩子交给她抚养。
可惜，事与愿违。
女人醒来，拖着尚未恢复的身体，趁人不备，到厨房，放火。
“司莲！”
餐厅里，男人对女人疯了一样的喊，“你就这么恨我吗？因为恨我，连你自己的孩子也恨吗？你想没想过，你死了以后，孩子会是什么下场？”
“我当然想过。”
女人抬头看着男人，苍白的面孔，决绝的眼神。
“没有一个母亲愿意留自己的孩子在世上受苦，本来，我是想带着他一起死的，可是你不肯给我机会，不是吗？”
“你！”
男人狠狠一巴掌打在女人脸上，“你果然是司家人！连一点人性都没有！”
“厉堇天，你说的不错，我是司家人，所以，我的儿子，也有一半司家血脉！我们都是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曾经我欠你的，这么久的折磨，我已经还清了，你还是让我们痛快的死吧！”
“你休想！”
男人用力捏住女人的双肩，“司莲！你欠我的死也还不清！我不准你死，你听到了吗？我不准你死，你就得给我好好活着，哪怕变成一具行尸走肉，你也必须给我活着！”
女人默默看了男人一眼，什么都没说，缓缓闭上双眼，拒绝跟他沟通。
从那以后，直到最终死去，八年，她没有开口说过话。
真的把自己活成一具行尸走肉……
厉老爷子再度收回视线，转身上楼。
来到主卧，厉老爷子开始默默翻找。
床头柜，衣柜，梳妆台，每一个抽屉，每一个角落，他都不肯放过。
曾经被他弃如敝履，全部付之一炬的东西，此刻想要找到，谈何容易。
“老爷，你在找这个吗？”
翠西跟进房间，看了一会儿，从脖子上拿下一个项链。
心型吊坠，旁边一个弹扣。
翠西轻轻按了一下，吊坠弹开，里面一张极小的照片露出来。
她将吊坠递给厉老爷子。
“……”
厉老爷子接过，看着里面的照片，有一瞬间失神。
照片不清晰，很小，一看就是从别的照片上剪下来的。
里面的女人紧抿着唇，似笑非笑，表情透着一丝高傲。
厉老爷子默默看着那张照片，不再寻找，缓缓走到床边坐下。
记忆一旦涌现，便如潮水，铺天盖地，完全不受人力控制。
当年的一切，早被他深深埋藏于心底一角，这么多年以来，从不曾触及。
带着那么深的恨意封存起来的记忆，本来以为，一旦触及，仇恨便会不可遏制。
可为什么，此刻的他，只感觉到悲凉？
指腹轻轻滑过照片，厉老爷子回头，默默看着身后的床。
关于这里的记忆更多更多。
记得最清楚的，却只是他结婚那晚。
他娶了方家的女人，却来找她。
“厉堇天！我不是你的发泄工具！你滚！”女人疯了一样反抗他。
“呵，司莲，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发泄工具是我的老婆，你还不如发泄工具！”
“厉堇天，放开我！”她哭了，咬他的胳膊。
他吃痛，狠狠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司莲，我警告你，再敢反抗，明天我就随便杀一个司家人，你信不信！”
“……”
她停止挣扎，良久开口，“厉堇天，我恨你！”
“很好，我也恨你！”
厉老爷子缓缓站起身，项链握在手中，迈步走向房门。
回忆，到了最后，便只是如此吧……
厉老爷子打开房门向外走，一路走向楼下，背影看上去佝偻了不少。
脑海中，几乎每一段回忆，到了最后，都只剩一句对话——
“我恨你！”
“我也恨你！”
本来，他和她，除了恨，还能有什么呢？
哪怕他现在心里唯余悲痛，可回忆里，除了恨，他甚至想不起别的东西……
厉老爷子一路走下楼梯，走到一楼客厅。
“老爷……”
翠西一直跟在他的身后，沉默着，却在这一刻，终于忍不住开口。
厉老爷子回头，默默看着翠西，没有说话。
“老爷，给二少爷一条生路吧……”翠西犹豫着开口。
“闭嘴！他是我的儿子！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给他生路！”
厉老爷子瞬间暴怒。
翠西看着厉老爷子，没有害怕，坚持说道，“您是给了他生路，可那只是您以为的生路，对于……二少爷这样的人，这条路，可能只是死路。”
“你什么意思？”
厉老爷子额上青筋暴起，向着翠西走出几步，低头看着她，眼中满满威胁之意，“她的死，怨我？！”
翠西低下头，不知是迫于厉老爷子的压力，还是不想被他看破心事。
“老爷，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二少爷，至少现在还活着，您……给他一个机会，不然万一……您会后悔的。”
“后悔？”
厉老爷子紧紧捏着拳，声音带着浓浓的讽刺意味，“她那么恨我，我后悔，她才会开心吧？！”
“……”
翠西抬头看着厉老爷子，动动唇，欲言又止。
厉老爷子冷冷鄙夷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向外走。
“老爷，您说的对。”
这时翠西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厉老爷子站定脚步，没有回头。
翠西看着厉老爷子背影，继续说道，“小姐恨你，你也恨她……可您已经报复过了，司家的人，全死了。”
“……”
厉老爷子没开口，没回头，双手却用力捏紧了拳。
项链吊坠被他死死捏在手心，刺痛感让他保持绝对清醒。
“二少爷，是司家最后一点血脉。”翠西看着厉老爷子背影，声音刻板麻木，“老爷，您是靠仇恨支撑活下来的人，如果二少爷死了，这个世界上，跟小姐有关系的一切都将消失，仇恨都没有，您怎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