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上海刚下飞机,江小雨的电话也同时赶到。公司在上海没有合适的岗位给她,现在正联系自己在上海的一些闺蜜,看有没有其他公司的工作机会。这事并无太多意外,甄行安慰了几句,嘱咐她别着急,便匆匆挂了电话。
公司安排的宿舍,是刚刚开始流行的小公寓。房子格局实际就是“一大间”,这倒极合他的品味。甄行一早就下过决心:不管自己将来买多大的房子,一定会把“非承重墙”全敲了,那才敞亮!当然卫生间除外。
收拾东西的当儿,翻出了老路的信。那还是约么一年前交给他的,讲好了,“认为合适的时候再看。”这一年疲于奔命,直到今天方才告一段落,也似乎就这会儿合适。甄行盘腿坐在地上,边打开文件袋,边想:“这两天空了,去看看老路。”
人和人相处的最佳状态:两个人间,没有什么事情是必须要做的,也没有什么话是必须要说的。相处久了,不觉得烦躁;分开久了,不觉得陌生。
打开文件袋,一摞厚厚的稿纸。翻开看,是老路的笔迹。字迹工整但字里行间有不少修改的痕迹,并未经过专门腾写。扉页上题着拜伦的诗:
“细数生命中的欢乐时刻,细数不被痛苦侵蚀的日子,你就会知道,不管你是谁,都不如从未降生。”
这是老路的随笔,没有专意叙述和议论什么,每一篇都像是他生活中一个独立、静止的影像,有画面有旁白,从任何一篇开始看都不会觉得突兀。甄行就着样看着,品读字里行间的岁月。时而感觉是在读故事,时而感觉是在读自己。不知不觉已翻过了厚厚的一打,突然,他翻纸的手指传来一阵滞涩的感觉,仔细一看,几页没看过的稿纸下,有黑色的硬纸板。甄行对这个东西很熟悉,那是单张的邮册插页,是为日常便于携带准备的。他心中一阵慌乱,赶忙抽出插页,一共四张。最上面一张里夹着一封信。
甄行小友,见字如晤:
近日常感乏力,日食渐少。衰朽残年,恐大限将近,惶恐之至。
少壮之际,虽多经困顿,但忧惧之心尚不及此,到底凡胎俗子贪生怕死。与你相识有年,杂乱之笔不堪入目,故人故事廖可一观。你性情过急,轻信易怒。戒之改之方可得保平安。
平生感悟都在“随笔”之中。若有禆益与有荣焉。
终年所藏,此际已索然无趣,分赠诸友以慰共同岁月。
此致
路铭仁丙子春于沪
放下信,甄信心里有种难言的酸楚,或许是为了缓解情绪他拿起了邮册。
甄行是个急性子,但多年养成的习惯,看邮票时,一直是轻拿轻放动作很慢。因为手边没有镊子,他没有打开折页上的透明塑料封面,只是一页一页逐个翻看。前三页除了他特别喜欢的一些“老纪特”还有十枚《贵妃醉酒小型张》,甄行的手有些抖,单单这些市价就在60万上、下。此外......还有一页没看。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挪开第三页。最后一页很空,只有中间夹的一枚灰绿色的老邮票,专门用小邮票带单独套着。正中心一只笨拙的大雁正展翅飞翔。看到这张邮票,甄行几乎停止了呼吸。
那一张“大清5元的蟠龙票,中间十字交叉印着两行字‘中华民国、临时中立’”这张票他在老路家从没见过!
1912年,中华民国建立之初,自己的新邮票还来不及印制,主持中国邮政的法国人帛黎,下令在清蟠龙票和欠资票上加盖“临时中立”字样。邮票在福州发行后,因遭到社会各界的强烈反对而停用。随后,法国人帛黎借口省钱,在已印有“临时中立”的邮票上直接加上“中华民国”字样,形成十字加盖。以上这些加盖票存世共计46枚,其中有28 枚未及发行即被停售,是中国邮票中绝无仅有的珍品。
这一枚,是最高面值的票,也最为稀有。市值在200万以上!
这笔意外的财富,不仅仅是惊喜,而是让甄行心中产生一种鼓胀。那是“天命在我”的豪情。他决定,暂时不去看老路,似乎只有这样才可以缓解,自己得此横财时无法抑制的下作模样。立即上门问候,会显得吃相太难看。
钱要,脸也要。如果二选一......
这时的股市,也进入了真正的“战国时代”在此之前,所谓的“坐庄”还处在相当原始的阶段,基本只是二级市场的独角戏,“收购”“重组”等题材,类似电影业发展初期的特效,就是简单画了几笔的背景板。像不像不打紧,意思到了就行。根本不用“骗”随便哄弄一下就足够了。但到了现在,市场已经具备一定规模,完全是“人傻钱多”但竞争也激烈。而且股票虽多,真有戏的很少。所以“后期制作”就相当重要。如同有了数字特效,单凭肉眼完全真假难辨。这时就算故事再烂,近乎弱智。也挡不住观众的热情。没人相信这是真的,也没人去质疑它是假的。一直都这样。
刚开始的几笔,主要是跟庄。当然这不能靠听消息,能流传到市场上的消息,比十八线小明星还不值钱。专业做法是:首先从图形上挑出半年内走势强于大盘的股票。然后通过上市公司和证券公司的渠道,获得股东连续变化情况,和营业部的买入情况。看看股东是否趋于集中,近期有无集中买入。最后再决定能不能搭车跟单。这种做法有点小“缺德”等于趴在“庄家”身上喝血,但本小利薄,也只能先这么来。零敲碎打了两个月,还好,赢多负少,皆大欢喜。月底的一天,小黄电话叫甄行来财务部领一笔“特别经费”。这事自古都是跑着去的,谁也不能免俗。
来到财务部,进门就看到一个精致的大花篮。一堆一堆的红玫瑰把硕大的花篮塞得满满当当。“天哪,这是谁的?多少玫瑰呀?”甄行问。
“仰慕者,送给‘苏小姐’的999朵玫瑰。”会计王姐拿着一股劲说到,隔着5米,甄行都能闻到一股醋意。公司不算老板一共7个人,资产运作部4人中难得有一位女性,模样脾气都像“矩阵方程”,一看就知道是搞数学的。财务兼办公室有两位,其中一位,就是王姐口中的“苏小姐”,姑娘本姓苏,因气质、风度神似《围城》中的‘苏文纨’得此雅号。
在此之前,甄行没和这姑娘说过几句话,也没特别留意。今天不免多打量了几眼。结果给人的整体印象就是“淡”,形容、举止都是举重若轻的味道。不惊艳但极耐看,基本素颜。满眼满脸的云淡风轻,淡到脸上再画一笔都多余。唯有,身材异常曼妙。这对于普遍缺乏曲线美的上海女孩来说,算是相当“突兀“了。
老实讲:很养眼。这景象,对于一路狂奔,几乎没来得及在生活里驻足的甄行来说,多看几眼都有占便宜的感觉。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到现在才知道看也白看。”狠狠瞄过一眼后,大家相安无事。甄行继续忙着挣钱,旁人忙什么,他猜不到也管不着。
小雨来电说:“工作有眉目了,但具体管事的人不在,估计还要等一个来月。”小雨的话让甄行在失落中,有些许宽慰。这种感觉使他警觉到一丝不详。细细想来,多日不见并没有在两人间生出嫌隙。言语依旧热烈,电话也还总闲太短。但不可否认,潜意识中似有暗流涌动。
甄行专意去看了老路。万幸,人还在。对邮票的事他没敢“虚迂推诿”,而是直接表示“感谢”!唯恐因为多嘴让煮熟的鸭子飞了。这次与老路聊了挺久,但因有白拿他人钱财的暗鬼作祟。甄行总觉得自己言语间有“冲人的虚伪”,他讨厌这种感觉。于是,还是逃了。这几天的日子,像是在船上过的。总是晃晃悠悠,没着没落。
公司开业百日,组织“团建”活动,吃饭、唱K、发红包。整个过程中甄行都神游天外,说了啥吃了啥,全没上心。只是有意无意地关注‘苏小姐’,但也稍稍的保持一些距离,像是离得太近会有危险。
歌唱到一半,老板刚走。大伙就一拥而上围着小黄要红包,很是嬉闹了一阵。甄行和‘苏小姐’都坐着角落里没动。
两人独处的时候甄行有些慌乱,他自觉算是个“我行我素“的人,很多旁人在意的事,他大都不往心里去。“曾经酒醉鞭名马,唯恐情多累美人“,但现在却“有些慌乱”。这种慌乱来的莫名其妙,他没想作什么,也没人让他作什么?慌什么?
也许他想了......
‘苏小姐’开始一个人唱歌。声音、模样很配套,柔软但不低沉的中音。音乐间奏进行的时候,她的眼睛自然的扫到甄行,原本“平淡”的味道似乎起了变化。男人象陷入流沙坑,越挣扎陷的越深......
早上醒来,心满意足同时也浑浑噩噩。“苏小姐“午夜前就走了,她家教严厉,是甄行送她回去的。俩人从kTV一起出来,一直到甄行宿舍,沒有任何刻意,整个过程都几乎是自然而然。没有一句话,只多了一个牵手的动作。这个动作“鼓舞”了男人,一发而不可收拾。结果,就那么‘完成了’?连“完成了”的感觉都一样是平淡的,没有激昂。但甄行清楚知道自己彻底“沦陷“了,因为他期待着下一次,期待那一定有的“激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