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子在双港镇梨双路与津沽公路交口开了一个旅馆,买卖时好时坏,赶上节假日跟周末爆儿满。
他那地儿租金便宜就是位置太偏,小时房别人八十块钱五个钟头,他只收六十块钱。
附近有几家小型加工厂,最近查的严不叫青工晚上出厂门儿,主要靠大学生网上定房赚钱。
到了上客旅馆,夏小沫笑了:“上客”俩字起的不错,名字通俗易懂,老板的心愿一目了然。
“还有空房吗?”
二龙进门问了一声。
二狗子直接奔柜台,电脑操作的轻车熟路。
与刚才吐酒,萎顿的形象判若两人。
服务员正在沙发上打盹,瞅见老板也不紧张,看来二狗子御下有方平时相处并不拿老板架子:“最后一间刚订出去!”
“没事,不行我们俩先回去,明天大伙到齐了再合计!”
都是开门做生意,二龙怕二狗子为难。
再说才跟夏小沫捅破窗户纸,这个时候猴急猴急的跟人家开房,怎么看都缺少一些打持久战山盟海誓的诚意。
二龙没那么嘴馋。
“没事,哪能叫你们半夜三更的往回跑!”说着转身问服务员:“最后一间是哪家不行退了吧!”
“我说的是定出去了,老板,人家都入住了!那个没法轰,会引起客诉的!”
“没事我们俩先回去吧,明天再来!”
二龙坚持要走。
他知道夏小沫平时就是个小懒猫儿,这会儿迷迷糊糊困得开始打哈欠了,很后悔刚才一时心软叫她跟着折腾这一趟。
“不用呢,我说不用就不用,你们上我办公室来,我这是个套间。再说我也睡不着了,一会给老虎他们挨个打电话大家合计合计看看这事怎么解决。”
二狗子他们在一个监号里住了好些年,出来了大家都叫彼此的外号,也是为了在外边混的时候方便,他们这种人最怕给家里惹麻烦。
二狗子在里边就是睡厕所边上的那号角色,好容易逮住个在大哥们面前露脸的机会,很不愿意让二龙就此闹着回家。
二龙要是再坚持下去,就是不给他面子,弄不好二狗子就翻脸了。
“那也行!“
二龙表示同意,救命的事,早一分钟多一分钟的胜算。
服务员拿着前台钥匙,蹬着拖鞋踢里秃噜的叫上二龙跟夏小沫穿过走廊,来到尽头的一间办公室。
中灰色劣质地毯潮哄哄的泛着霉味,墙壁贴着浅卡其色的浮雕墙纸,每隔几米挂一副35*35的外国风景油画。
大树、小桥、草地、风车,蓝蓝的天空上白云朵朵没有一丝杂质。
到也还算赏心悦目,比较治愈。
夏小沫拿眼睛一看就知道是机器批量喷的,虽说是工艺品也能看出老板精选时花了不少心思在里头。
这间办公室是二狗子平时睡觉值班的地方,他很敬业。
打盘下宾馆基本上就没怎么回家,一天二十四小时耗着,心思全在研究怎么赚点钱上。
对门是洗衣房,打着隔断看不清后面的东西。
上客宾馆的整体装修风格还不错,温馨中带着点欧式简约风格的小浪漫,难怪受年轻学生们的追捧。
进了屋,迎面窗前一把棕红色的老板椅跟写字台,皮质的沙发左手靠墙摆着,同样是米色的墙纸,麻灰色的窗帘。
“你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咱们这晚上没有夜宵,外卖单子在桌上绿色文件夹里,吃什么你们自己定,地址就留前台,我给你们送过来!”
“太麻烦你了!”夏小沫对每一张友好的脸都很客气。
“应该的,那我先撤了!”
服务员带上门,直到咚咚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夏小沫才大着胆子坐在沙发上喘口气。
“哥,你们打算怎么办?”
“我也没有什么主意,现在想见着四哥只能是拿钱去。老瘪看见三个人,并不代表对方只来了三个人,这事太蹊跷!”
二龙半躺着老板椅上眼睛望向天花板不知在盘算什么。
“你的意思是他们有人给四哥下套儿?但是他一个跑网约的司机又没有钱,用的着这么些人走脑子吗!”
夏小沫很了解薛老四的经济实力,她深知薛老四平时吃吃喝喝,其实只不过是个过路财神。
光杆司令一个有钱就花,没钱挨着。
这么多人找薛老四这样两袖清风的,圈他口袋里那百八十块钱?听起来挺抬举薛老四啊!
“他们不是专门为了坑四哥才到天津的,这种人心思缜密,求财重利。对他们来说只要有人敢主动联系他们就是给他们送肉菜。甭管是谁。”
“二八杠只是他们圈四哥跟老瘪的一个手段,广撒网海捞鱼,说到底玩儿的还是个概率问题!”
二龙仰头长叹,薛老四一时财迷心窍上了这种鬼当叫他特别窝心。
监狱里什么怪鸟没见过,什么新鲜的诈骗手段没听过?
他们总是比普通老百姓更油滑,听多了就该处处谨慎才对,怎么还能叫人把自己圈进去,二龙想不通。
这会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坐着等老虎他们过来。
大家伙集思广益,看看有没有门路打听到宿迁那些先生的来路,或者他们去了哪里也好。
男人的江湖自有一套规矩。
先看看能不能把钱要回来,都是混过的人,多少有些面子在里面。
“也不知道现在高利贷那帮人把薛老四藏哪了,这两件事弄清楚一个也行啊!”
二龙对夏小沫说的不多,那是不想叫自己的女人参合进来,并不是刻意瞒着她。
即便找对了这帮老千,也不能打打杀杀的,好合好散哪说哪了才是最好的结果。
二龙不怕打架:“实在不行就比划呗!”
每次生气他都这样说。
夏小沫非得跟着来是放心不下二龙,跟薛老四的死活基本上没有关系。
只要二龙安全她就能睡的踏踏实实。
夏小沫拿手撑住头,脑袋一点一点的犯困。
二龙看看里间屋子,有个门,白色的床单被褥,一对枕头。
跟宾馆里普通大床房设施一样。
“二龙你们喝什么水,我这新买的茶叶,就茉莉花不是什么好茶叶。外边冰柜里有饮料,要不给你们来点饮料喝?”
二狗子手里提着好多啤酒,方便面,火腿肠还有沙丁鱼罐头进来,放下东西取了电水壶在桶装矿泉水前蹲下。
“怎么不弄台饮水机,花不了多少钱!”
二龙咬开火腿包装问。
“原来有,换水的时候叫倒霉孩子给碰坏了,我一看拼多多上有电的抽水器,也就三几十块钱,买这个自己还能存电,这个好用不占地也省的抬了,我们几个老爷们不在女的弄不动!”
“你屋里还挺干净!”
“嗯,天天换新的,自己住不能太委屈,你叫你娘们儿里屋躺着吧,那屋今天我还没进过,干净的被褥。咱俩喝会儿酒,我刚打完电话了,一会哥儿几个就过来!”
夏小沫特别讨厌别人娘们儿娘们儿的称呼自己,但是二龙同意她跟着来的条件,就是她今晚注定只能是个小哑巴。
就像某天在马路上遇到个人,大家指着他说:这个男人很爷们,那是褒奖的话,是夸人有担当。
可是,要是对着女人说:你这个老娘们怎么怎么滴,貌似总透着点轻薄,不大尊重的意思在里边。
她不知道,村里的汉子野,平时聊天就那样,他们嘴里的娘们儿跟夏小沫心里那个娘们儿不太一样。
大概村里人已婚男人,管老婆都叫娘们儿吧!
夏小沫安慰着自己,眼皮沉重渐渐的就歪在一边了,二龙把她喊起来:“沫儿,去,上屋里躺着睡去,哥就在门口给你看着门!”
“都几点了,你还喝酒?”
“我们很久不见了,喝不多,放心啊!”
夏小沫知道喝酒这个事不能劝,总说不听还会叫人烦,索性拿了瓶矿泉水直接进卧室,稍微洗漱一下自己爬上床睡觉去。
“找的谁?”
“我大致跟老虎说了说情况,没十分钟就问来了。就是宿迁那边的先生过来下的套儿!”
“能拆吗?”
“够呛,不是很熟,他们一过来就带动了好几波势力,一两句说不清楚,挺引人注意的,闹得动静太大了,这回栽百家乐、二八杠上的恐怕不止薛老四跟你说的老瘪!”
“还有人?”
“反正看老虎那个意思,吃亏的人不少,他们来了起码十来个人,分了几波,平时这些人不会在一起聚,这次金额大,也就是赶上四哥他们几个人完了,到现在还没闹起来,估计就是几天的事,咱不找他们,早晚也得叫警察抓了。”
“你约的谁调停呢?”
“这些人咱们跟不上,没打过交道,我看知道多了没好处又不是去约架的!就咱几个人解决吧!你怎么打算?”
“我琢磨先凑点钱,给两成十二万约出来谈谈,先看看薛老四的情况啊,人别出事就好。”
“十二万,你到是大方,叫他们做梦去吧!不能惯这个毛病。最多五万,给个路费约出来,行就打发他们走人,不行拉到。”
“不是,不是这么个意思!”二龙喝了口啤酒:“这事是两拨人干的,宿迁的跟高利贷有没有关系不知道,我感觉应该互相不认识,弄走人的是高利贷的,跟先生们应该没有关系。”
说白了,先生们圈的其实是高利贷那帮人手里的钱,普通人过日子能有几家账上趴着好几十万的。
但是他们人生地不熟,手上也没有抵押物,借高利贷也不是凭张嘴就能借的。
先生们拿薛老四跟老瘪当了一把媒介。
先叫薛老四和老瘪尝足了甜头,撺掇他们俩玩大的翻本更快。
让这俩财迷精主动去找高利贷踅摸钱,然后他们再把高利贷的钱骗走,空手套白狼。
先生们降低了风险系数,转嫁到薛老四跟老瘪身上。
等先生们得手了,薛老四和老瘪就算是跑不掉了,那些高利贷的钱自然得朝他们俩人要。
“谁也一样,我不管哪拨人,要钱就给五万,不行你随便,有本事你就弄死他,看谁跑的了!警察不是吃素的,现在到处是摄像头,你当监控设备是臭豆腐呢!”
二狗子这几年变化很大,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见谁都畏畏缩缩的小不点了。
监狱里发生过的事恍若前尘,经济基础决定了一个人说话的力度。
“钱的事好说,我是怕薛老四在他们手里头受罪!”
二龙早拾起家里祖传的手艺走了正道。
很久没参合这种事了,对二狗子说的数字有点打出溜,他不是怕花钱,而是怕影响到对方对待薛老四的态度。
二龙他们那些人,年轻时冲动触犯了国法,很多人底色并不黑。
出来后都改邪归正,逐渐走上正道,结婚生子过着安逸的日子。
有过经历的人会看淡很多事,像薛老四那样光棍一个人的也不少,慢慢就分成了几个圈。
混的好的是一个圈,大部分人也不跟人家联系,大家都有自知之明。
像二龙、二狗子、薛老四这帮上不着天下不露地儿的才是大多数,所以自然就更容易聊的来。
二龙在里边朋友不少,唯独跟薛老四走的最近。
薛老四比他早出来几年,二龙刚回来的时候没有来钱的道儿,他不想动老太太的棺材本。
好多人找他拉着他重新回那个圈,是薛老四一直按着不叫他走偏,又借给他钱做生意,又天天拉着他喝酒。
可以说很大程度上如果不是薛老四当年的救济,这会的二龙很可能又回家吃牢饭了。
没办法,学历低,没技术。
一辈子没正经上过几天班,受不得气的二龙需要活着,他还有老娘要养。
“四哥当初帮过我,刚出来那会,总有人给我送钱,咱们这些人出来都有金主养着,出事得给人扛!”
二狗子回忆当初也是一脸峥嵘。
“是四哥啊,总一手拉着哥几个,要不是他,你、我、老虎起码咱三都没有今天!”
“对,走一个,为了四哥!”二龙举起罐啤。
“为了四哥!”
“所以咱们尽快,今天四哥跟他们走,肯定跑不了挨打,那个人嘴太硬,我了解他!”
二龙很担心薛老四的安危。
“哼,跑不了。一顿打是躲不过的!”
俩人你一杯我一杯,一会功夫四五瓶罐啤灌水一样就剩下空瓶子了。
二狗子挨个捏瘪了扔在墙角,早上会有楼层做卫生的大姐过来清扫,二狗子长得不好看为人还是比较厚道的。
像这种瓶子啊,纸夹子啊,包装袋什么的就都叫大姐拿去卖废品。
他不像别的老板那么鸡贼,宾馆的客人经常落下好多烟酒什么的,没有人来认领也都叫大伙分了拿回家去。
每月除了基本工资,外找也不少,管的不严,本职岗位工作干好了,二狗子从来不挑刺,大家过得去就行。
所以别的宾馆招不来人,唯独他这干三两年的阿姨好几个。
一个多小时以后老虎带着俩人找来了,他去沧州参加婚礼,听说薛老四出事,连夜带着家眷回了大港。
安顿好家人又按照二狗子给的地址接了俩人,到了上客宾馆已经半夜三点多了。
老虎长得虎背熊腰,前额发际线很高,三角眼带着凶相。
去年新娶了个二婚带闺女的女人,特别疼媳妇,这会新媳妇刚怀孕四个月,这将是老虎的头一个孩子,一想到要当爹了,就兴奋的睡不着。
老虎进了门高声大嗓的跟人打招呼:“呦,二龙也来了,难得啊,咱都多少年没见面了!”
“你小点声,不吵吵谁还能把你当哑巴卖了怎么的!”
夏小沫在床上翻了个身,梦里一个古装男子,淡紫色的儒衫月白的袖口,腰间银灰色腰封上香囊佩玉嘀嘀当当。
举着个描金的镯子对她说:“夫人,你来看,这个镯子有道裂纹,为夫亲自描了一只金凤凰在上面。你戴戴试试!”
一个年轻的女子走进阳光里,单看背影就知道是个绝色佳人。
只见她接过镯子对着光亮,笑嘻嘻的套在玉腕上娇嗔道:“早知道夫君手艺了得,我到该多摔它几只才好!”
有泪水顺着夏小沫的眼角溢出,梦里的情景似曾相识,又光若隔世。
她翻了个身并没有醒转过来。
二龙轻轻关上房门退了出来。
“二龙娘们儿在里屋睡觉呢!”
“哦哦哦,”老虎马上调低音量表示配合:“搞对象了,挺好!薛老四怎么了?”
二狗子复述了一下了解到的情况。
跟着老虎过来的是兄弟俩,双标跟双桥。
也都是外号,叫着方便,大家差不多的经历,来的路上老虎跟他们俩已经聊的很熟了。
“我只是打听到了活儿是宿迁的那几个先生干的,我们大港那边也有人上当,有横的,跟他们发生过肢体冲突,不是很严重。”
“见过人了,放走了吗?”
二龙问,只要找到一个就好办了。
这是个再明白不过的事了,如果先生们把钱吐出来高利贷的自然就放人了。
到时候总有时间找到相熟的人出来调停,利息能不要就不要了关键看找的是谁。
得足够硬的关系才能抵消利息,那是很大很大的面子了。
道上有一帮人专门靠着给别人了事拿佣金活着。
“这么办,事是今天晚上才知道的,明天找放高息那帮人先打听打听,他们也互相串乎钱,估计能有人认识!”
“完了,坏了,我怎么把大事给忘了!”双桥忽然大声惊呼起来。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二龙跟二狗子一直处于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几乎异口同声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