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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修葺事

当雨青禾从睡梦中恬恬地醒来的时候,窗外的阳光正和煦地洒在她清瘦美丽的俏脸上舒爽无比,她自然想不到昨日究竟是如何的一段遭遇竟然避过了生死一瞬,她所不解的也仅仅是疑惑为何明明是在松枝上睡着了醒来却已然身在小床上,却也不作多想,只当是凝樱子恰好巡察院内遇到便将自己抱回了房间,毕竟在她看来那个时节还可能来清风小院走动的也只有师叔了。

师叔委任自己主持生源事宜,对自己不可谓不重视,来探望自己也在情理之中,更何况,雨青禾只觉得这事也对于师叔而言不算什么,可自己却不能就此轻视,到时定要向她道谢才是的。如此简单梳洗毕,这才往凝樱子小院走去,准拟就她的大致安排做些汇报,预备一道把谢道了。

送她回寝的自然不是凝樱子,凝樱子自婴宁南去后便无心闲玩,除了不时看看婴宁的这几个弟子的情况准备随时加以照料外,她的所有心思都扑在了工作上——雨青禾演算出弈星阵后,她就在房间里建构结构铺排形势,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说实话,雨青禾的想法虽创新,但要具备实效,却还需要不少的效果验算,同时也还有大量的工作要去做,这些却是雨青禾的修为所不能理解的,除了自己动手,凝樱子想不出此间还有谁有这个能耐。弈星阵要是做好了,也算是给一份傲人的成就,更何况这个雨青禾的创意由自己来完成,婴宁也会开心的。

雨青禾从空坠落之时,旁侧并无别人,当时已经是深夜,又有谁会那么晚都还不躺下休息而只守着某个人看她有没有事的呢?没有这样的人。至少最近一段时间内,在留都、在学院都没有这样的人,对于这一点不止凝樱子这样认为。

雨青禾去往凝樱子别院的时候,徐璐璐已经作了一番精致的梳洗,宛然打扮得花枝招展。今日刚好是星耀日,学院七天逢日月曜日皆要放休闲假,作为放假的第一天,不仅是她,很多姑娘也都会选择在这天褪去院服而换回常服,可谓放飞自我而百丽争艳尽显芳华的日子,因此,姑娘们对此都很重视,而男子们聚集玩耍对此也都翘首以盼。只不过,徐璐璐的这身打扮,比平日尤为庄重,她有她的打算。

一处空旷的场地。安澜正风姿绰约地从广场穿行,这是她的星耀日日常安排,每次都如此,她丝毫不会怀疑所引起的人潮骚动,看着广场上不断聚集、往来的人群,她只管静静地走好自己的步态,只当是秀场一般就是。她不回头,这群少男少女的小心思,她只摇着头置之一笑。远方的脚步坚定,她似乎心有所归,目的地也很明确,故而教程也很轻快。

徐璐璐整顿出门,便径直往雨青禾住处走去,这是她第一次以这样的身份正式“拜访”雨青禾,心中激动难免。昨夜风大,竹影摇落了许多哀怨,她可没有太多的耐性,便是连对一路上的花团锦簇、可餐秀色都无意关顾。

同一块空旷的场地,人群却聚集地更多了。徐璐璐不用想也明白,这些人大抵是在流连安澜的经过,她虽然对这种评头品足的事不乏了解,却终究无意指摘,难得休闲的日子只当由他们去好了,却特别有一处意兴阑珊似滔滔不绝——

“安澜美人来去匆匆,香风中取截取片刻光影,真是看不够啊……”

“是啊,要说性感有女人味,安大大绝对是最风骚的一个,你看她那身材该进去的进去该起来的起来,诶哟……不说了,再说该把持不住了……影响了学术进度可就亏大发了……”

“蠢货,没见过世面,人间美色分为三六九等,最下流的便是你们这种只看得见形体肉色的庸脂俗粉之属,一看你们就不知道欣赏……安澜真正美的地方不在这里……”

“哦,那是什么地方?都说妍色班的弟子见解最深,论其美来连自己导师都不放过,你倒是说说你的高论,安澜美在何处?”

“哎,就说你们不懂美,问问题都不会问,‘美在何处’这么不专业的问题都问得出来。用我们安导师的话来说,简直是和‘喝醉酒的野蛮人’没什么区别。”

“你……”……

徐璐璐摇摇头,一径向前走去,尽管她依稀听得见其中免不了的一些闲言碎语,正随意议论些什么。——

“最可人的当属徐璐璐,她的美的阶位要高得多。殊不知我大齐州以仪态修养为根本,女子莫不以端庄淑雅之处子为鹄的,徐璐璐纤弱柔情正是正宗至极的阴柔处子。”

“徐璐璐柔而不媚,确实和其他女子不一样,只不过高明兄你这话已经过时了,你可知就在昨日,徐璐璐便‘不柔美’了一回……”

“哦,佩服兄有不同见解?”

“岂敢,只不过昨日发生一事,堪堪打破了我对徐璐璐的认识。高明兄可听说过训诫院?”

“你是说……”

“不错,徐璐璐已经是进过‘宫’的人了……”

“你们的消息都不准确,徐璐璐‘进宫’之事其实另有内幕,就说男人靠不住,聊到关键之处还得是女生来。……”

“八八小姐的意思是……”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此事还得从一桩情史说起:话说徐璐璐乃是留都适婚女子中的金镶玉,端庄贤淑温婉可人乃是处子静好的典范,不仅容貌出众才情也不输名士,琴棋书画是随意点缀,诗酒茶花是偶然消遣,红裙舞罢君王笑,一曲堪比百万兵,留都城内莫此为尊——堪堪为青春一代的绝世花旦——”

“说重点……”

“可天下哪有好处全部占尽的道理,天生柔美如徐璐璐,可是学院内还有一个叫做青禾的家伙,正所谓一物降一物,正是专制徐璐璐的克星。……”

“原来你说的是她!都道我清风学院盛产天才妖孽,却不以所术专业为名而作妖的,也就只有那个人了……”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出多大事我都不会觉得惊讶,只是八小姐……论坊间消息论情报搜集你我三人可谓最有说话的资格,也最知其根柢,若是你我三人有其二不知道的,那绝对是还没发生的新故事,只可惜那个人奇虽奇,却偏是个搞不到情报的人,半年多了,学院人物志上的资料缺的仍就是她那一页……”

“是啊,不是我们泼你冷水,我们三人为了此事暗中较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却始终一无所获,毋说是拔得头筹了,却简直寸进都难……她这人这么久了迟迟没有攻下来,搞得我都想放弃了所以,更何况赌赛仍在,若是你补上了那一页,我二人从此皆愿拜倒裙下但听差遣,而娱乐圈从此也就只有一副王座……”

“噗噗噗,看起来,二位兄台以后还真的得叫我一声女王了……没想到一个假期不见,你们的专业水准竟然下降至此,连昨晚上发生的细节都没关注到……”

三人话到此时,徐璐璐已然悄默来到他们身后,当然,她并没有很在意这些言论,相比雨青禾开解自己时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语,事实上她们的用辞已经很客观很受听了,毕竟自己和雨青禾之间的这件事,学院里并不是今日才传说也不只是一两个人才知道。

徐璐璐有些怅然,更觉得有些好笑,当然,怅然是属于自己的,欢乐得留给别人。有一些无伤大雅的故事有什么不好呢,被人们自然亲切而满怀欢乐地乐意谈论起又有什么不好呢,想到此处,徐璐璐如照镜子一般会心一笑,起身向前走去,将议论留在了身后。

她不知道的是,若是以一个旁观者看到她自己的变化,她的变化该是会有多令人惊讶。要知道就在两个月前,甚至就在昨天,她仍还为雨青禾的话语而闷闷不乐,自我抑郁怀疑,而如今这一切都如烟消云散再不是事了。

议论未经打断,当然还在继续着——

“据可靠消息,所谓的青禾实际上并非她的真名,她的全名应该叫雨青禾。另外,从昨日她突然翼护徐璐璐的举动来看,我推测她们的关系其实并不一般,再结合往日和徐璐璐的种种互动,我敢断定,她们之间绝不是雠隙关系,更确切地说,她们之间有着极为不一样的情谊,说她们吵闹降服的都只看到皮毛表象而已,雨青禾能为她惹是非,徐璐璐为雨青禾甘进‘训诫院’,便是明证。于是,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是什么……”

“是什么……”

“呵,据我推测,真相只有一个……”

“……”

“——?”

劲爆的话语终于还是止住了徐璐璐的往前的信步,说我可以,却不能说她,但见她径直回到议论的原点,以轻蔑而不屑一顾的口吻将三人的议论骤然打断,遂严正地官宣道:“你们都说错了,是闺蜜之间的那种无所不至,再告诉你们的是,过会儿,我还要去青禾‘夫君’的小院去看她。”对于‘夫君’二字,徐璐璐咬得很重,显然是在尽‘提醒’的义务,说完这话,徐璐璐又补了一句:“听明白了吗?”

言毕,见得闲话三人愣愣地点头,徐璐璐这才扭转身子,风姿飒飒地转身离去,只将火热的话语激撒为一地的冷流付与三人。那个高明兄佩服兄面面相觑,心灵的震颤难以言表——他们何曾想到,徐璐璐原来还有这么刚强的一面,而就算是三人组最为翘楚的妍色班的八八小姐,其实又何尝想得到,柔弱妩媚的徐璐璐一旦刚强起来竟至于斯。

唯是徐璐璐走后良久,从惊愕之中回神过来的三人纷纷拿出记册,在那空白的页码上简略而郑重地记下大致相若的文字——“青禾,原名雨青禾……”而在不远的位置,“徐璐璐”三字赫然在列,且被重重地圈点起来。

清幽宁静的别院门口,雨青禾轻车熟路地走了进来,早前凝樱子打过招呼,故而一路都无阻拦。对雨青禾来说,只当是院长身边人工作效率极高果然非同凡响,昨日才受到拔擢荣升待遇就已然不同,对此她是相当满意的。

小院环合,门廊幽静玄远,四侧烟云缭缭邈邈,颇有令人神畅之境遇。入得门后,雨青禾便发现小院似乎经过一番格外妆点,与昨日的造景大为不同。

先是院中常见的亭台楼阁,粗看来浑然自若并无意外,然而这份浑然无觉中却暗藏玄机,若以牡丹亭畔的亭谢为枢,将花草露台枝条等细节拨开,便能大致看到沿着曲水流泻的荷塘一线赫然陈列着强大的七星阵列,而先前那烟云无疑正是从此阵法中升腾而出的气韵,绝非一般的水汽造景。

最神奇的是,这阵列排布玄奥,并非一般的施为,以雨青禾的见识,也是经过好一番甄别才看出来的此七星阵的其中三重玄机、用意——

此阵以亭谢台阁为明阵眼,而是则真正的阵眼则暗藏在复杂错落的院落和房屋格局中,乃是不可拆解破坏的本真阵眼,而最堪可说的是,这并不是一个单独的阵法,此阵布局讲究,天时方位无所不算,结果,地上的星阵不仅独得天时,而且更能通过阵法的呼应与天上的星辰遥相接应,借助星辰之力成其为一体系严密的气韵强大的得天独厚的化合阵法,可谓攻防兼备强大无比却又隐而不露。

院长果然不简单,雨青禾以前只觉得她是个漂亮的冷美人乃是花瓶一类的,后来遇到婴宁后复又见识到其修为超绝的一面,今次再度见识到她在术算演历方面的天人禀赋,一次次刷新了雨青禾的认识,而每一次都是那么惊艳绝伦,令她不由得感叹——师尊,你身边的都是些什么样的妖孽,二位师姐已堪堪叹为观止,而这眼下又这般饶人……?

雨青禾叹了一口气,她只是觉得,幸好“院长”不是自己的“情敌”,不然这样的差距,她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去弥补。毕竟如果师叔和师尊相识了这么多年都还无故事,应该说是安全的了。想到此处,雨青禾稍稍宽心:“我这么聪明可爱,还这么年轻漂亮,师尊怎么会不喜欢我呢?若说良配,那么神逸俊俏的翩翩子,就该是……”

“青禾?”正当她想入非非之际,一个声音从旁打断了她。

雨青禾回头,不曾料想:“院长?您怎么……”

凝樱子看了看她,没回答她的疑问,却道:“正好要去找你,你过来一下。”

言毕,雨青禾跟着凝樱子到了一间宽阔的内室,从墙上和桌案的陈设来看,似乎凝樱子一人独处时常常在此办公。

入室后凝樱子并未吩咐雨青禾自处,进门以后她还站在原地。雨青禾也不知院长所谓何事,见凝樱子在书案后的柜子里翻找,便道:“师叔,昨天的事谢谢您……”

凝樱子没搭理她,却从一段华美卷轴之下翻出一方盒子,自顾自道了一声“是它了!”复在桌案上展开一面空白卷册,行云流水大笔一书,这才从盒中取出一枚金印,往上一戳,宣告完成。

墨迹落纸便干,而卷册一经印玺确权,原本光洁空白的卷册瞬间长出许多繁复负担花纹,映衬得整张卷册十分端宛大气,颇有信誉威严。

“昨天的事,和我没关系……这张卷轴你收好!”凝樱子轻描淡写道。

“师叔,这卷轴……”雨青禾才张口,却见凝樱子挥手打断,漠然摇头,故而终究没有能够继续下去,一时无措伫立无语。

也许是东西找到后无事可做,也许是对补缀闲暇的不屑一顾,又或许是对时光的浪费本来憎恶,总之既见她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凝樱子将东西一卷,向她扔去:“你还有什么事吗?”

雨青禾全然不知凝樱子意欲何为,从进门相遇到这一番操作,似乎都在向自己表明,尽管所有的事情都与自己不无关系,却又好似全然与自己不相干,似乎有没有自己在场都是一样的,昨日是不是她救得自己也无所谓,今日来做什么也无所谓,对于师叔而言,对于此间最高存在的院长而言,所有的人和事似乎突然就都只有听之任之的成分了。有那么一刻,雨青禾甚至都觉得师叔语带冰霜格外陌生,似乎又变成从前那个寒冷刺骨的冻美人了,可是就在刚才她还在亲切地地轻唤自己青禾的。

问题突然间就失效了,问询转瞬间没有了意义,似乎发生的一切除了退缩近既往的历史沉积物中便再无有其他的着落,而历史从来——只记录不发声。

凝樱子的话和行事让她有些懵,但她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只凭着一贯的任性,竟然耿直地将一些隐约的疑惑说出口来:“回师叔,我自然是没事的咯,呵呵,倒是师叔如果有什么事吩咐的话,不妨对弟子直言。师尊在的时候长夸青禾可爱,说不定青禾也能为您解闷开心呢?”前半句耿直归耿直,到后来不规矩才是她的本性。

“伶牙俐齿!”凝樱子不直接回答,却暗示雨青禾的言语刻意讨巧,伸手就要抚她。

似感觉到一道清凉袭来,雨青禾不觉心中一悸,引动轻盈竟下意识闪躲开了。

时光静泻,微醺的米色阳光一粒粒撒了进来,映照在两人的脸庞上,将凝樱子的生气暖了几分,将雨青禾的迷蒙也化开了几分。正是在那一分微醺里,凝樱子才偶然从雨青禾的云鬓上新奇地发现,那支红梅荆钗正透着几分鲜嫩与稚气吐纳着微寒。

“呵,看来,是我不意间的失态,让她受惊了,”凝樱子仍看着她乌黑的秀发,心中则不无思忖,“师兄,你要是在就好了,可是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呢?”

稍过片刻,凝樱子神定地对雨青禾道:“你……你是来汇报计划的吧?”

雨青禾一愣,赶忙道:“恩恩……对,我是来向您汇报进度安排的……我目前的计划是,在接下来的两天内……”

心意既通,一切形式都将不再重要,凝樱子引导雨青禾将诸般流俗一一带过,既是道谢随意和之即可,既是汇报工作且听且闻且任即可,而附和其中的表情随意地装点着,在雨青禾的心领神会下,诸事迅速了结。

凝樱子本性不喜俗务,这些年开设学院偶然竟逢或者亲自为之,不仅没对她的看法有所改观,反是更增加了她对诸般人情世故的厌恨,所以,这些年来,若无必要很多事她都会交给手底的人去经办。当人们羡慕她为一院之主的时候,谁又能理解她的苦楚,若是由她选择,她根本不愿意做这个院长,只不过有的事还得有人去做。

她看着雨青禾,莫不感叹盛开的年华诸般无忧无虑是何等地令人羡慕,困厄浇不灭的对事业的炽烈热情和对未来异想天开却近乎幼稚的愿望,曾经这也是多么可人的事啊,哎,雨青禾哪里知道,昨夜清风小院的风云异动令人焦急,好在事态虽危总归有惊无险。

诸事停当,雨青禾恭敬请退离开。凝樱子略作示意,仍旧保持着听取报告时的姿态,她依旧端坐在椅子上几乎一动不动,只在雨青禾身影的不断远去中终于起身推窗,顺便探看些什么。“夏至将至,师兄,你说得没错,风雨要来了。”

远空团云密遮,一时热辣的光芒都被阻挡在外。而在团云之下,雨青禾手执卷轴信步而回,一路走走停停,不时端详打量着手里的东西。

“要不还是看看吧,师叔不说,说不定会有惊喜……”雨青禾心想活跃,“可是,师叔既然不愿答问就一定有她的道理,我就这样看了真的好么?”她被好气引诱着,心间酥酥麻麻更显按捺不住,“不过,既然没有直接明说不能看,那稍稍瞥一眼总归是不妨的吧,况且卷轴本就是给我的,我不看又是谁看呢?”她逐渐说服自己,“对,就这么办,只看一眼就好!”

正在雨青禾思想决策的时候,徐璐璐已经来到了清风小院,说好了有事相商,这可是关系改善以来的第一次约会,她自然十分重视。当然不止精心的梳洗打扮,裙钗青春柔美还是不值当说的,却说为了来小院,她可是早饭都没吃就出门了。却不曾想,到了地方不仅不见雨青禾来迎,小院的大门还紧闭,不得不令人颇颇感受到了一丝冷意,这操作这冷遇还真是令人感到有点“很青禾”。

不过倒不必为不必要的事担心,徐璐璐看起来气定神闲很有耐心,这并不是她不是一时兴起的决定,她的心意远比考验更深厚宽广,既已远来此地,等一等又算得了什么呢,既是自己要见的人,毋说只是候一候,便是多跑几趟也是应该的,更何况,青禾姐或是出门遇上要紧事耽搁了便要替她担忧着急呢,再说了,本就是咱自愿的。

这边雨青禾凤眼微睁,只远远地缓缓拨开卷轴,仿佛怀着深重的罪孽似干了伤天害理的事一样不忍卒读。她轻轻地舒了舒卷轴,卷轴的卷首便展开了,而卷轴乍见光芒忽然透出气韵,一如凝樱子在小室内书写时的繁复花纹开始隐约显现而逐渐散布开来,见此,雨青禾脸上露出欢喜心下直觉暗爽,对卷轴的可能情况更加期待了。

如是,在满心期待的注目下,纤弱的手指拨弄卷轴的速度加快了,在忐忑的兴奋里完全不能自已。雨青禾忽然感到什么东西晃了一下眼睛,稍时向卷轴看去,却发现卷轴上光亮整洁白花花的都是空白,不仅毫无墨色,更是连繁复的花纹都褪却了,若非自己亲见,她甚至都要怀疑这根本就是一幅未落字的空白绢帛——这到底怎么回事?

她坚信时光不会倒流,覆水难收痕迹也不会消除,结果,横竖倒转反反复复几经查探,甚至她在卷轴上哈气祈祷都试过了,却还是没有收获。时间一长,从信心满满站着实验到蹲起研究再到终于再一旁草地上坐下来最终躺卧在草坪上,她显得有些烦躁,唯一不变的只是研究的心未曾断绝,并伴随着不断切换着姿势挠头托腮冥思苦想。

合理的解释只有两种,要么卷轴上的东西已经消失了,要么东西还在只是隐身不见难以察觉。若是前者,再行查探是没有意义的;不过若是后者,问题就变成了如何让它现身恢复的问题。而鉴于目前我对它一无所知,加之诸般揣测和求解一无所获,则要想弄明白到底是东西已经消失还是仅仅隐身,恐怕少不得还要借助他山之石!

雨青禾继续研究着,浑然不知日头正以可见的继续爬升着,而气温开始热辣起来,她的薄衫已经为汗水湿透,下意识地,她也只是在整理思绪的时候顺手在腮边唇边胸脯边揩擦着。

对了!既然师叔予我此物,就必然是有所寓意的,那么,若是此物转瞬即逝的话——莫非师叔想告诉我的是某种很玄妙很难理解的东西,所以故意给我某种不可能之物让我领会,比如说得不到或者不可能迟存的东西?可若是如此,她为何不直接说呢,难道是因为是某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吗?这也太匪夷所思太令人费解了,雨青禾觉得,这一点至少在保留一定信念和习惯的程度上是不可接受的,毕竟,曲折并非表达的本意。若是如此,那就只剩一个答案——这是一张需要特别条件才能现身的神奇卷轴,因此必须找到解谜的钥匙才能开这一把锁——可这把极为特殊的钥匙到底是什么呢?

蓦然,她惊呼了一声,露出欣悦。“我似乎把一件重要的事忘了——卷轴木性——若以水泽之,复以火逼之,或许能露出端倪……”

“不对,还是不对……无论水法还是火法,终究会伤害卷轴质地,到时候即使破解了卷轴制成之法,也会对卷轴造成不可逆的损伤,那样的话,卷轴就算是废了,破解也就失去了意义——这简直愚不可及,蠢货!”

雨青禾摸了摸脖子上的汗水,一滴正好落在卷轴上。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会不会……”

“夏日炎热可谓荼毒之火,卷轴此时变得脆硬,是最虚弱的时候,若以香草为引,再以芳兰弥散熏洗之,必然会使卷轴本质呈现,经过如此提纯,其间洇染的杂质必然因卷轴材料本体的聚合而析出,如此,既保留了卷轴质料,也不会彻底剥离辅材——哎,世间竟有如此才貌双全的女子,简直惊为天人!”

短暂的欣悦过后,雨青禾更快地重又陷入了忧郁之中,难矣苦也,真是难煞人也。她果然又失败了,只是这次,她已经不知道问题究竟处在了哪里,惟有“怎么会呢,不应该呀”长久滞空,似乎在提示着什么。

不知多久过去了,雨青禾仍在原地思忖,却仍旧毫无进展,她想说什么,只不知如何开口,她想保持静默,胸中却依旧意永难平。

俄而天边金光投射,似从云间洒落来一轮华丽的演出,光影在云层的舒卷中交相辉映,好不精彩。说时,云层裂开一道豁口,一道金光从高云处便潋滟而至,瞬间砸在她的眉心。

雨青禾白了白这不安分的白云金光,却无端咦怪起风流来——若非被它吹乱,这白的金的又如何搅扰自己。言毕,雨青禾飒然起身,将衣袖甩成一道旗帜,不用想,在此耽搁得够久了,也是时候回去了,何况金光落下后,毒辣亦将至矣。

卷轴卷好后旋即被放入筒中,雨青禾将之背负在身后,顶着骄阳,快步而回。

“真是好日头,不免光风霁月!”三岔路,道旁一人看着天色感叹着,他衣着华丽,外表光鲜,正是江楠容。却见雨青禾从另一支岔路走过,举手打完招呼刚想叫她却不见回答,难道看错了?却是此时,他讶异地看见雨青禾身后的筒篓中莹莹发亮,让他咂舌疑怪得迷失了好一会儿。却再回神时,既不见人,也无什么光亮,更是令人不知所措,莫非真是幻觉了?

正在咦怪之时,不知何处窜出两个男子,在其前面躬身作礼:“公子,手续都办妥了,只等您亲自去行政院作最后登记、领取徽章就可以了……”

“既如此,你们退下吧,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接下来的事我亲自办。”他挥了挥手。

“是,公子。”二人又是施礼,半低着身姿,几个闪身过后就没了踪影。

江楠容脸上的阴晴转瞬即消,似乎什么事都不会在他心中泛起涟漪。他淡淡地看了看行政院的方向,嘴角不由卷起道:“素闻清风学院清幽天下第一,今日细看来果然别致,饶是皇家宫殿,与之相比却都不免过于斧凿了。”

“至于青禾,谁还没点的私密的事情呢?……呵!这家伙,原来暗藏玄机别有天地然……”江楠容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勾起了他的兴趣,心中蓦地起念。

远处,山水相映成趣而绿树成荫,竹树环合随处点缀在一座灵气充沛的大楼前,生机盎然令人舒爽——正是行政院之所在。不知何时,江楠容忘我也似入了小道,在偌大的学院规制之间浑然入水的龙鱼,顷刻就隐没在丛林里不知所踪。

雨青禾回到小院的时候,恰逢阳光最为毒辣之时,老远外她就听到了那老松上传来的阵阵蝉鸣声,呵,那扯着嗓子的在随处亮嗓的小家伙们果然又开启了新的乐章,如此恢弘激昂怕不下有七七之数的声部。

仿佛之间,所有的光辉都成了乐章的点缀,目光所及稍息成了歌诗之海洋。院门紧闭着,在等人归来。好景淹留,归来不晚矣。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目露精光一时警策起来,隐约暗示着某种东西正逐渐清晰起来。而观其言行,却道是——随手将卷轴随意解下,任其悬于锁环之上,皓齿倏忽敞示洋溢着某种盎然志趣大笑道“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间隔着连续不断的爽朗笑声沿天梯拾阶而上,丝毫没注意到一只喜鹊踏着枝丫落在了卷轴之上。

松间,云端,别样的歌声仍在继续,雨青禾的爽朗欢笑并未造成任何困扰,反倒是在她的声音之后,那鸣奏的乐章更加清越更加激赏动人,颇颇让雨青禾不禁开始怀疑,难道来人竟不是小璐璐?

若是单凭乐章中音律的衡准度和对莫高旨趣的领悟力,此间怕也只有子妍师姐有此功力和境界,但毕竟我未曾告知过师姐关于师叔委任自己招人的事情,又怎么会是她呢,再说这乐章中有一节“玉树歌残秋露冷,胭脂井坏寒螀泣”的一段分明出自徐璐璐的手笔,算起来和徐璐璐结缘也正是因为这段声歌才起念的,自己不会不知。

师姐对音律的衡准度,已经到达了“曲有误必回顾”的地步,遑论其对诗章的理解更在曲律之上。犹记得那日师姐英姿飒飒颇有风致,引论操度都是非常手段绝不是稍有才华可比拟的,那日浅竹师姐也在,两人共在一侧一同激赏竟也是一致的的十二分欣悦,至今想来仍是念念不忘。此时重温曲度,见贤思齐见强思强,见得乐章到达的高度,不禁令人想起同样绝伦的曲调,虽则此下乃是以蝉声度曲。

雨青禾有些失神,偶有寻获便满心欢喜,险些忘却了正在高空攀援。是的,若非此时的曲律意趣差可比拟,她险些就要当即醉倒飘飘然了。

是的,子妍师姐的音乐天赋可谓见者须惊,那日她谨仅随意拾起的片叶,轻靠在唇边后便已经不再是普通的树叶了,宛如一间记录至高至玄音符的天籁种子库,十分绵长地缓缓流出天籁级别的仙乐且永不枯竭。

据浅竹师姐所说,子妍师姐尤善弦琴,能为“无指之乐”,人间素有“得意忘言,得意忘象”之谓,子妍师姐也达到了得乐忘器的境界,经她抚出的琴音仿佛独立成至高格调,似无指而出,仿佛音色从来与琴具无关。

最令雨青禾倾倒的是,那日子妍师姐偶然论及音乐之道,一句论语“音声自天际出,在与我有无关切之间独得其妙”简直道出了自己平日听凭蝉歌起落的各种可感而不能道之玄妙,经师姐一语道破莫不由衷感佩于她。

雨青禾继续沿树围上行,风流落在发间的时刻,脸上的疑惑默然腿却一层,她似乎心下有所计较,只道是“也许不知不觉之间,种子已经发芽长大了!”

雨青禾初见徐璐璐,还是在三年前的圆月灯会上,那时的徐璐璐一身稚气未脱,一身随处可见的富贵病公主病令人讨厌,甚至是雨青禾初入学院时见她也并未给过正眼,直到那一次,直到那次她偶然瞥见得旁落无人时的她在隐秘角落偷偷低泣。

与常俗人等低泣的举止有所不同,徐璐璐虽哀矜不止却不曾稍事感伤,虽忧郁有余却从不徒然怨怼,最终竟能够自我疗愈以轻吟浅唱,直至歌动一方草木芳华,以一节惊为天人之作的“玉树歌残秋露冷,胭脂井坏寒螀泣”彻底牵动雨青禾的关切。

天才陨落的事屡见不鲜,其实,众人只知雨青禾对徐璐璐极不友善,哪里晓得雨青禾实则对她看重至此,还以为雨青禾乃寡德薄学是因娇颜嫉妒才中伤欺辱于她,简直大谬,他们根本不会知道,就在那天晚上,一群势利小人被狠狠揍了一顿,而也正是从那天开始,雨青禾的专门欺辱徐璐璐的恶名也在一夜之间传遍学院,更有甚者还对雨青禾“不准他人染指”的怪癖无端生造出许多荒唐的传言来。

传言之中最为流行的还是这样一个版本:青禾生而无缘女相,寡德薄才不学无术,而留都城中徐璐璐独得女色青睐,最是生得一副好娇躯,况且才华独具风致无二,此故见得云泥之判的阴暗小人新生愤愤,感叹世道不公乃横加迫害时常欺辱良善,其中尤以徐璐璐为甚。好在天下有恶人之处便必有侠士挺身而出,路不平有人才,事不平有人管,每次青禾欺辱徐璐璐之时,侠士皆高佩兰玉仗剑而出,一身正气凌然勃发,护佑得美人毫发无损,而侠士高风亮节,但行好事不问前程,事了拂衣但去,更不留姓与名。

传言之谓传言,便是有人传便有人信,徐璐璐也是其中之一,因为她就亲眼见过蒙面恩人解救自己。当然,徐璐璐也根本不会知道,她所寻找的那个每次自己遇事都出来解围的神秘恩人竟会是雨青禾,其实,她不是没怀疑过雨青禾,只是每次雨青禾为了化解她的怀疑总是更高明地以分饰两角的方法既当“恶人”又做好人,雨青禾对此屡试不爽。

正在思想之间,声音复又变调,从阳关调转为清商曲。雨青禾的声歌和行动,确然引起了足够的注意,但对于深致雅人而言,既以声歌见面,就自然不会破坏声歌,而是假以声歌调校以作往还交流。雅人深致,自然是要用音律说话乃至对话的。

雨青禾聆得更仔细了,一重声浪接着一重,仿佛隔座之秋千,一如墙外之梅花,好似新掐之香草,恰如吐碧之药田。她细细地聆着,如水滴一般温润入心,欢喜得她嘴角露出月牙会心地笑了。她当然明白,这乐章中所诉说的,乃是一个有关分离与等待的故事:

征人远别依依不舍,天涯两端各自难为,杨柳堆烟帘幕无穷,忽闻消息咋喜咋悲,浣纱归来斜阳既晚,清角吹寒烟花易冷——此为故事之前段,后段则是——三载无知星月为盼,归期将至反畏消息,近乡情怯怕问来人,城市经年物非人非,小庐当月众厦独孤,掌灯拟卧闻扣门扉。

约在丈二开外,应着原本的乐章,雨青禾以清丽的风格吟唱道:“风清扬兮云舒卷,鸟呼晴兮目渺渺。”渐次走进,乃以一阙流行套曲的曲调吟哦道:“有佳人兮在乔木,挑兮达兮吾友朋。”最后,才应着终章清浅地游吟道:“青玉案兮珊瑚为枝,青萍末兮呦呦鹿鸣。”

第一阙吟唱完,雨青禾已经来到了声音的源点,似山花烂漫,一处硕大的枝丫上依约静立着一位端方美人,在无量的玉蝉及其声歌的簇拥下随任手势起舞,翩翩然如群蝉之后。

第二阙吟哦毕,雨青禾已经来到倩影身后,与倩影相仿佛地比肩自己的霍然乃是十足的倾城佳人,而看她执绢戴佩,却又十分正式,不觉又令人凛然肃穆不得不止住遐想。

至于第三阙,雨青禾本就是打算预备为佳人转身用的,她的想法很简单,因为她第一时间冒出来的想法就是,这样的佳人转身必须要有音乐。

眼前的人究竟是谁,虽然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可是在这一身端方庄重而又不失优雅的礼服之下,她只觉得就是连贸然的揣测都不能有的,这样的佳人在她雨青禾的心里便是要值当得如此圣洁,生怕有一丝一毫的玷污,唯恐有一分一厘的不敬——第三阙以这样的方式点出对方的身份,不仅是尊重的体现,也是因为这是了解熟识后才有的默契于心的结果。

第三阙终了,那道倩影终于回转身来,千姿百态全都凝聚在这一次转身回眸上,以一种温婉的口吻看向雨青禾道:“姐姐,让妹妹好等!”眼前之人确实是徐璐璐,但又不全然是徐璐璐。

说她是,是因为这眉眼婉约细腻清丽大方学院乃至留都城中只此一人有此颜色,她好似长了一张永不会老的容颜,娇嫩无比,雨青禾都能想得到,即便是在若干年后形容她的词汇也必是鹤发童颜一类。但,眼前只人却又并不是自己所熟知的那个徐璐璐——她认识的那个徐璐璐,还是个时常会犯公主病偶尔有些小脾气的稚气未消的孩子,而眼前之人不仅穿戴光洁颇事涵养而且在做起正事(乐章)来的时候是那么地游刃有余可谓十分干练老辣。

不仅如此,她所表现出来的那份自信和从容,就是和政客们的宏篇大论相比也丝毫不落下风,而她的自信却比政客们有着更坚实的基础,同时也更真实。对此,雨青禾不得不叹服,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地方,而在擅长的事情方面,而在熟悉的领域内,切不可小瞧任何人——正所谓物换星移河东成河西,时空轮转风水会轮流,莫欺少年穷啊——当日看她时却有前途,果然今日便一鸣惊人。

雨青禾则静静地看着她,喧宾夺主的事又岂是明礼之人所应做的,虽是在自家的院落,此刻却仍旧是徐璐璐的主场:“不稍候片刻,哪有这风华美人可瞧哦。”四目对视后,迎着雨青禾的打趣,徐璐璐右手搭住左手侧身道:“是妹妹僭越了,璐璐见这松林茂密遒劲,恰瞧见那登梯不远可通妙处便禁不住上来瞧瞧,种种不客的所为,还望姐姐莫怪。”

徐璐璐以松林称之,乃是形容其阔大无比,又说密林之中乃是妙处,雨青禾听来,其不知她真情流露如此,有同好之人是天底下最赏心的乐事之一了,她高兴还来不及,又岂会真的怪罪于她呢。雨青禾道:“岂敢怪罪美人,这罪过可就海大了。青禾心中所想,惟愿璐璐不怪罪做姐姐的姗姗来迟便已足矣。”

说时,雨青禾看中就近一处弓背松枝,遂握着徐璐璐的纤手邀引她一同坐下说话。

“怎么会,承情姐姐邀我,璐璐已经荣幸之至了。”徐璐璐娥眉婉转地道。

“哈哈哈”,雨青禾突然大笑起来,起身远眺道,“若是就此礼节往还下去,彬彬有礼的结果恐怕好不了,怕是今日都要在此过夜甚或明天都别想下去了。”

迎着雨青禾的风致,徐璐璐也摇头呵笑起来,只道是“青禾果然还是青禾!”,遂在胸前搭手也学雨青禾惯用的手势相和道:“姐姐说的是。”

雨青禾颇颇是有些意外,她竟然会学自己,要知道从前‘欺负’她的时候也是这幅手势,那时候别提多咬牙切齿了,遂也浅笑道:“倒是,小璐璐今日一见可让愚姐大开眼界,如此音准度,如此领悟力,如此音乐境界,恐怕留都……不……便是整个齐州都不多见,我敢说便是天下音乐也莫此为胜。”起初说着还有几分戏谑,说到最后却偏有几分严正肃穆的意味。

“青禾姐谬赞了,说起来时至现在我都不知如何才来得这松枝之上,如何又虽风吟唱最终如何又应着蝉歌聊作发挥,十分神奇……对了青禾姐,你是常来此吟哦歌唱么,也是对着这群玉蝉?”徐璐璐言语一起,那群蝉似躁动起来,声音如浪涌一般。

雨青禾对此直摆手:“哎,小璐璐想多了,姐姐我才没有什么天赋呢,只不过偶然困乏会来此吹风,虽有玉蝉为伴,却不曾协律成曲更谈不上什么音乐境界的了,不过常来相熟尔!”与雨青禾的言语相伴随的,那群蝉的声音果然是有些凌乱,不像是会谐和天籁的样子。

“既然姐姐不愿,璐璐也不强人所难了。不过今日所得,还有些回味和整理不及,一时难以尽数消化吸收,璐璐倒是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姐姐允准否?”徐璐璐道。

“你说……”雨青禾抬手示意她,一面径直道。

“如果可以,我想可以经常过来看看,今日的音乐十分欢快顺畅,你知道好的音乐伙伴是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在我心里它们就像我的朋友一样,所以……”徐璐璐不无激昂地道。

却不待她说完,雨青禾便直截如铁地回答她:“随时恭候!”

如此,徐璐璐起身,好不恭敬地向她屈身施礼,感激之情已然溢于言表。

雨青禾也是爱才之人,也是疏通音律之人,她当然知道徐璐璐合意,虽不无慨叹地想起了什么,只朝她约约地笑着,似乎是感动似乎是赞许。

良久,她才俯身坐下道:“天下不乏英才,懂礼的却不多见,尤其是懂得张弛有度不骄不躁的更是罕见,须知惟有先认清知己才能让自己的天赋运转到最合适的位置上来,人不至则天赋亦不至,很多人至今都不明白这层道理,说来也是人间尤其是天才们的第一大悲剧,这倒是让我想起另一个人来——那个人气度不凡却甘于平淡,风度偏僻却示人以冷霜面孔,才华横溢而又从不显露,九曲回肠却又让人觉得冷漠无情……”

“姐姐是说,世间还有人的音乐境界能够进入至高之随化境界?”徐璐璐不由得心中疑窦咋起,能让雨青禾说出不让于自己的赞叹之词之人,定非池中之物,可随化境界毕竟只是传说。

“是的,那个人的境界邈远,说其是至高境界者也不为过。”雨青禾说起时,脸上泛起欢喜,竟然有些忘我开怀。徐璐璐见了,便是更加笃定雨青禾所言非虚,而且很有可能她还见过此人,便追问道:“敢问这位先生或小姐尊姓大名,不知璐璐能否有幸瞻仰神光?”

“恩?”徐璐璐话既出口,雨青禾乃知有所失言,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继续道:“恩,当然了,那可是一位人间绝美的小姐姐,而且正是青禾心中最理想的那款美人!”

徐璐璐闻言,便又要屈伸施礼,却不料这次竟被雨青禾截胡——施礼换来的不是良言,倒是一记撩人的颌下一抚。

徐璐璐怎么也没想到,雨青禾居然在这个时候揉挼自己,而自己竟不受控制地下意识扭了扭,还不注意就轻吐出来一口欲望。

对此,雨青禾则不失时机地抓住机会道:“恩,果然美人!”为此,徐璐璐竟然蓦然大胆地在雨青禾身上小拳拳捶打起来,顿时响起一阵砰砰声,不无显露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本姑娘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却不知为何最终以一副委屈的模样道:“你又欺负我,不理你了!”并且,任是雨青禾以‘美人’还是‘小璐璐’唤她都再无回应。

哎,也不知是锤得久了太过无聊,还是在气她终究不告诉自己那人是谁,总之,一颗绿油油的种子却就此埋在了‘美人’的心头。

“美人?”,虽说了不再理他,徐璐心中仍是止不住某种莫名的思忖,“我真的是她心中的美人吗?她真的喜欢这种长相的吗?”这时候,徐璐璐感觉那个心神大乱而又华思乱想的另一个徐璐璐开始试探却又很肆意地偷瞄了所想之人的容貌,而被发现后却像做错事的孩子模样腼腆地影藏在似笑非笑的表情里,非但不能禁止什么反而鼓励着她行进到更深处,而这一切在雨青禾看来,只当是徐璐璐还在生气或者认为他或许还不是很适应。

而直到两人在松枝上端端地坐望良久后,看着徐璐璐依约地笑着却始终等不来回应之后也陷入沉默的雨青禾突然开口道:“美人,在想什么呢?”说出这句话时,雨青禾根本没指望什么回应,却没想到徐璐璐竟然接话了。

“啊,……没,没什么!”徐璐璐话才脱口,便意识到不妙,遂补充道:“姐姐好坏,又打趣我!”

雨青禾不依不饶,笑语盈盈地狠狠补了一刀:“美人是不是在想我啊?”

“诶呀,你坏死了!”徐璐璐伸手就要锤她,激得雨青禾赶忙转身,滴溜溜下了天梯,转瞬来到院门前。

徐璐璐刚想说什么,却凭空又吞咽了回去,没来由地竟对着空流转笑了,雨青禾一溜烟就没影了,遂也跟在雨青禾身后循着梯道前后脚来到院门前。

院门前,一只欢脱的喜鹊浑身散发着奇异的金光,扑扑腾腾正在院门的环首上啼唤着,声音婉转动听,而那奇异的金光正是从先前的卷轴上发出来的。雨青禾当然知道那里面应当是什么,可眼前的一幕,却着实让她吃了一惊,她想不到这里见到的竟然与师叔地给自己时的情景会有这么打的差别。当然,最为吃惊的还是徐璐璐,她伸出去准备打人的纤手此时正迟疑在半空中,正忘了发作的初心呢。

是雨青禾消除了这份迟疑。当雨青禾伸手去拿卷轴的时候,那喜鹊非但不惊惧飞走,反倒很懂事地应机落在了雨青禾的手背上,稍时,光线逐渐黯淡下来,那喜鹊也随之化入金粉化入了卷轴之中。“跟我来!”于此同时,雨青禾抓起徐璐璐的手腕,推门入院,而后转过回廊,过了窄道菜园等景观,入了房间。

徐璐璐有点搞不清楚状况,空气中仍留有她抓握她手腕时的那声不解的“哎”,却直待过了回廊进到房间,雨青禾将卷轴打开后,她的惊异终于展露了该有的样子。

她从未见过如此精美樊丽而又如此妙不可言的东西,更确切地说,眼前的这一处宛如城池一般的庄园布景,深深地折服了她——

——卷轴上五十座各式建筑往来环合,彼此勾连十分精秒,环环相扣构成一个浑然的整体,而阁楼庙宇和廊桥间随意穿插和点缀的名贵花木都无不恰到好处地衬托出每一建筑的气度不凡,而建筑周遭气韵充沛生机盎然,小桥流水亭台楼榭无不尽善尽美,即使是最不起眼的铺路石都一一深契美学典范,莫不曲径通幽而又极具实用价值,简直是美轮美奂之标本,堪为一切建筑之大成——

——不由得令人慨叹,人间何尝有此,莫非天界之物乎?——

——但她又能做什么呢?——虽不能言,然会于心者,除了惊叹还是惊叹,除了咦怪还是咦怪,除了激赏便只剩激赏——

——如此,只得仍旧是目不转睛触处新奇神异地‘探寻’着更多的妙不可言……

雨青禾脸上也露出了惊异的表情,但较之徐璐璐却仍是要从容得多,即使思力强势到能构想弈星阵的始作俑者的她,也实在难以想象实景的“弈星阵”竟会是如此地好看而又如此地精妙无比,更令她难以想象的是,究竟是如何的天才人物,才能把那样抽象的构想都实现了出来,而且呈现地如此完美,而且还呈现得地那么地自然和恰到好处,而且从卷轴的生成反推回去,这几乎不可能的一切对她而言似乎从来也就只是吹口气就能完成的事情——

——虽是自己的构想,却任是如何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怎么呈现怎么构想怎么完善怎么……此时此刻,任是如何狂傲之人也不得不在这样的实力面前叹服,这确然是天才的作品,我等庸人能得一见便已是三生有幸,何况此时此刻这样的玄奇之物竟就在咫尺……

雨青禾之所以保持清醒,还有一层缘故是卷轴景观之外还有她的寄托,在未对徐璐璐交代清楚的情况下,卷轴的探索究竟如何倒是不急于一时的。回头瞥见徐璐璐一心痴迷的样子,她突然有些不然,甚或为此哀叹了一声,才缓缓合上卷轴,将一应光景都收束起来。

雨青禾道:“美好的事情总是稍纵即逝。璐璐,你可知我今日叫你过来的意思?”

“青禾姐,你有什么事就说吧,昨天晚上回去后我想过了,原来你待我那么好,现在你有什么需要的,璐璐义不容辞。”徐璐璐意犹未尽,回答却干脆得多。

“你也不必急着应承下来,既然是好姐妹,我肯定要尊重你最真实的意思,于我雨青禾而言,虽是你心甘情愿来助我,但若是其中哪怕有一点并非出自本心或者哪怕过程中有一点儿不开心,我都宁可不要你趟这趟浑水,感情还是纯粹的好,掺杂了哪怕一点的非本真我都是不愿意的,你明白么?雨青禾不会缺那点东西就选择牺牲珍视的东西。”雨青禾郑重声明道。

“是的,我明白。”徐璐璐斩钉截铁地道。

“我想你还是不明白其中的艰难和危险性。如果我说,我要你帮我的事情会让你承受极大的风险,甚至必要时还会为此付出不可承受的代价呢,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还愿意么?”

“青禾姐,我……”徐璐璐有些哽塞。

“好了,我知道了,很多事情不要勉强自己,其实姐姐我还有很多好玩的东西需要人一起呢!”雨青禾略显失望,但依旧很平淡,语气仍旧四平八稳。

“不是的,姐姐……”徐璐璐想说什么,却兀自地下了头。一转身的瞬间,却见雨青禾却不知从何处携来一包松子,连带锦囊一并塞到了她的手里。

“姐姐,你真的误会了……”她将松子和锦囊就近放下,一番摸寻后终于兴高采烈地举掏出一物,笑语盈盈仿佛在说“你看”。

雨青禾一瞧见那东西,顿时噗噗笑出声来,回味中略带苦涩。此物不是别的,正是女儿家贴身的首饰,徐璐璐说,想来想去自己也没什么贵重的东西,就这点东西还算值点钱,她说她知道姐姐的难处,不管多少也算是自己的一点心意。

雨青禾没料想到,自己在她的心目中竟是这样的一副形象,我雨青禾像缺钱的人么?想到这里,她也顺势打量了下自己的居所陈设和衣物,确实不怎样光鲜华贵,确实是过于低调了,尤其是今日徐璐璐进门后,她就老感觉哪里不对劲,原来佳人在此,两相对比之下整个都逊色了。

可是不管怎么说,我雨青禾就算是真的缺钱了,又怎么能向身边人尤其是向新认下的妹妹伸手呢?这是万万不能的,如果我雨青禾要是让这事发生了,以后也还怎么做事,还怎么在学院立足,还怎么作她的好姐姐,她实在难以想象这种灾难的局面。当然,眼下的情形是,即是要在不伤害人家情感的基础上向对方把问题说清楚。

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雨青禾摇摇头,转身取出一方木盒道:“小璐璐,姐姐也有份礼物要给你!”

徐璐璐原本的话语还没说出口,手中的东西却被她夺了过来,继而轻轻地打开。其实徐璐璐准备拿出的饰物,雨青禾是见过的,她看了第一眼,就知道徐璐璐用心之深——

——这枚红玉樱桃,乃是徐璐璐十四岁生日时许下的生日礼物,乃是铸造大师用炽焰血玉秘法所造,不仅价值连城更是有价无市。炽焰血玉世所罕见,血玉色泽内敛光辉澹薄,以通透玉身而凝色如火,而且是活火。

玉石的品质主要指玉身中玉质的含量,杂质者则废,玉质多者佳,一般玉石以质地纯良者为善,而以无暇通透为尤善,但血玉则是个例外。对于血玉而言,不仅要看杂质和玉质,更重要的是看血质,而血玉以质地不同分为三种,下品血玉未脱玉石本质,仍以通透玉身为底,间杂层叠或絮状血色;中品血玉则以玉血为主而间杂少许玉质;上品血玉则通身血质血玉丰满,完全超越了玉质的一般规定,另有修行助益。

血质者何物也?世人皆知,玉质乃石质之精,而血质者则是玉质之精,可谓精中之精。何以见得?玉性温良,能凝气止沸,有怡养性情之能;而血玉性大和,独具保真全真之效。何谓全真保真?玉养性情,只怡养外在脾性相状而无关生命之流的根本,而血玉则以神契性命上保大和中通命运下理真气,乃是修行之特助。最为特殊的是,普通的玉保全健康便是极限,而血玉则锻造体格从而全真保命,故而延年益寿不在话下,上品血玉凭之修行更是事半功倍,故此,在高阶修行者眼里,乃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当然,血玉之物并非寻常人物能够接触得到的,而且也不见诸典籍,故此少有人知道,即使偶尔现世也大多被当作琥珀一类对待,或则遇到稍稍识货的,也多半会被真正的行家蝇头小利诱惑买走,故此流落凡尘间的并不多。最重要的是,若非真正的修行者,更是不知血玉的特别作用。尤其是血玉的生成条件极为苛刻,非良玉不可成血玉,非造化夹持亦不可成血玉,若非极端良玉以及同时有大造化加持不能成上品血玉,故此上品血玉存世者举世罕见,拥有者更是寥寥无几。

需要指出的是,血玉之中还有一种仙品的存在,那便是血玉之后——炽焰血玉。人群居必有王,玉累生必有后。炽焰血玉,便是大型血玉矿脉才有的血玉核心——血玉之后。赤炎血玉的特征是,因涵养的气韵化生为光,所以每块炽焰血玉都有独特的光芒,独特的光芒来自血玉之中的赤焰符文,乃是造化加持而内蕴于血玉之中者,蕴含光明之力其性如火,也正是因此,赤焰血玉才能成为众多血玉之核心而调动血玉生长。当然,离了血玉矿脉的赤焰血玉,已不能再度生长的,但是核心之力却完整地保留了下来,成为修行者莫大的助力。

而带活火的炽焰血玉则又在赤焰血玉之中是个例外。血玉之后中,那些特别坚韧的炽焰血玉,有极小的几率会在造化之力下突然觉醒习得某种造化之力的特效,从而完美地继承了一部分造化之力,据此凝练命格成为灵物,光辉逐渐内敛化合为命理气质,其特征是血玉之中生成活火,而活火以血玉为身体发育,故而活火越加旺盛的,其周边血质反而减少退化为通透的玉质。这种赤焰血玉,如果发育得当,理论上甚至具备成长为真正的生灵并最终修成灵神的潜力,当然,这样的事,莫说是在留都,便是在整个齐州乃至整个苍岚大陆都是闻所未闻者。

雨青禾之所以知道血玉,乃是某次从婴宁那儿见到过一次,觉它好看令人欢喜特意好奇问起,故而有所知道,当然,她也仅仅是知道血玉而已,关于血玉修行的用途根本无从了解,更对炽焰血玉乃活火的赤焰血玉完全不知。雨青禾清楚地记得婴宁说过的“血玉乃是不可多得的好物”“最好的血玉更是能相互感知”云云,当时自己去要的时候他还舍不得给她,但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后来婴宁为何又要将它送给旁人,而最后问他送予了何人竟也不说。

血玉珍贵,换给徐璐璐的回礼自然不能有差,但雨青禾想来想去也就只有它了——怪只怪她平日太过素简,一时还礼竟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于她而言,虽不乏玩弄收集,但常用的土埙音色虽佳但音准有缺、黑色鹅卵石有两枚造型奇特却总归凡俗之物随处可见、桌上的机关玩具世所罕见却并未完成——真正算得上珍贵而且还拿得出手的东西,其实不多。

雨青禾打开木盒,里面是一黑一紫两枚簪钗——紫色的簪钗巧缀红梅似停未落隐隐有鹃鸟写意,莹莹透碧似生机无限,看得令人欢喜;黑色的簪钗形体正和绵延如波,却因色韵过浓而乏无光泽,细看来如书斋琴具虽不乏大写意之意境,却不知为何弦位空缺似乎是未完成之作。

看着盒中的两枚簪钗,雨青禾稍停驻了一刻,却从盒中取出黑色簪钗,才将木盒一并盒中紫钗递予徐璐璐道:“璐璐,这个给你!”

徐璐璐看了一眼雨青禾手中的黑色簪钗,才轻轻接过木盒。两只簪钗都可谓境界阔大的匠心之作,虽然其中的一只残缺不全稍稍缺憾,却也看得出并非寻常之物,雨青禾的心思她骑不明白。徐璐璐道:“谢谢青禾姐。”

雨青禾回之以微笑,看起来并无半点不舍,握着黑色簪钗的力度却不自觉地加重了。

稍时,却见徐璐璐道:“青禾姐,我能不能要你手上那枝?我觉得,我可能更喜欢你手上的那枝。”

雨青禾闻言,却将黑色簪钗攥得更紧了,心中却十分清明:“小璐璐啊,你如此地善解人意会体贴人,姐姐若是让你如愿了,还有什么面目做你的姐姐。”雨青禾狡邪地道:“小璐璐,可不要贪心哟,你青禾姐平生只这两枚钗子,若是都给你了,姐姐怕是要披头散发了!”

“那好吧——其实这枝也是极好的!”雨青禾话已至此,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但见徐璐璐扶住木盒,这才全心全意端详起紫钗来。看着如此精美别致而又氤氲综该的钗子,徐璐璐心中果真美出了心头,一时把玩起来,忽一刻,复侧身施礼对雨青禾道:“烦请姐姐帮我戴上!”

雨青禾接过钗子,心中一阵翻腾,不知是激动还是别的。那日师尊为自己正名,赠予自己的这枚钗子自己千舍不得万舍不得那日过后便一直都未再上云鬓,此刻终于要做告别,实在是不知何谓,但无论如何,钗子是用来戴的,也许小璐璐才是它真正的归宿——紫钗啊紫钗,青禾在此与你道别,以后,你就是小璐璐的鬓使了,愿你懿美致风!

徐璐璐低了低头,雨青禾轻轻地一拂,那紫钗便极标致地挺立在美人鬓头,俄而风华参露,凌凌然红梅似遗世独立,而依稀之间直觉鹃鸟啼唱,仿佛空中见湿,似泣露香兰。

徐璐璐戴上紫钗,泫然从华贵跃升至高贵、从雅致跃升至风致,雨青禾看得眼前的这一幕,不无深情地道:“真好看,我家小璐璐真好看!”仿佛之间,颇有一股女儿嫁了个好人家的意思,却在徐璐璐听来,便觉姐姐是真心觉得高兴,心里更是乐开了花。

一处水榭,凝樱子收却绕指柔,兀自喃喃道:“婴宁,你可收了个好徒弟,命格所凝之物竟也……”话未说完,复又抬手按弹起来,余音袅袅从水榭不断传出。

清风小院内的二人此刻已经在蒲团上凝神相对坐下,旁边置了炉火,火上茶汤正噗噗撞着盖子。

雨青禾郑重道:“璐璐,你可知我清风学院生员招考在即。学术之本,首在遴遴,兹事体大,故而遴选体系十分复杂,奈何考核制度森严,登籍入学何其不易……”

徐璐璐眸色不改,镇定道:“青禾姐为何谈起生员一事?学院入学之难,你我都是亲身经历过的,然学问之道高深莫测,我清风学院既是学府圣地,考核岂有不难之理,况且你我既已入院,如何又有不易之说?”稍作停顿,徐璐璐又道:“姐姐是有朋友想进学院?”

雨青禾径直道:“没有。”

徐璐璐又问:“许是姐姐在做考核制度研究相关课题?”

雨青禾仍答:“没有。”

徐璐璐再问:“莫非姐姐抚今追昔,想起了什么有趣的旧事?”

雨青禾不改一辞:“没有。”

徐璐璐眉头微蹙,睁眼看着雨青禾:“璐璐愚钝,实在猜不出了……”

闻言雨青禾也睁开双目,转向炉台:“先喝杯茶吧!”

看着雨青禾仍细致地摆弄茶碗,徐璐璐就明白雨青禾原来是早有准备,故此也将浮躁吞下,接过一杯吹拂着。

雨青禾捏着手中的茶杯吸了一口,缓缓道:“你知道,当年我是直接以特招的身份获得入学资格的,其实并未参加考核……”

徐璐璐道:“那不是很好么?”

雨青禾轻呵一声:“也许,提起比之更有意味的另一件事,你或许就知道问题所在了——这些年,我既没有教学老师,也没有课程安排……”

“其实我也一直很奇怪,为什么每次看见你你都没事做,原来竟是这个原因!”徐璐璐有所恍然。“也许学院有它的安排,可是你就没想过去问问学院这么做的意思么?”

“我有问过,事实上,当我追问原因甚至都查询档案的时候,更大的疑问出现了,根本就没有我的档案,甚至连编号都没有。要知道,这种做法,只有军中或者秘密人员需要这样的处理,所以,我以为一切都是父亲的安排,然而,当我向父亲询证时,父亲却告诉我确然不是,甚至,他还要严厉呵斥我绝不许利用他的影响力……”雨青禾言若涛涛。

却看着徐璐璐脸上的一丝犹疑,雨青禾猛然想起了什么,才注解式地赶忙补充道:“对不起璐璐,有件事我一直都没向你解释,青禾本家姓雨,家父雨季安……”

“齐州娇子,清风客卿,文道圣手……原来,令尊竟是大名鼎鼎的季安子!”徐璐璐扶了扶额边垂落的发丝,将余下的热茶一任送入樱唇。

雨青禾继续道:“对不起,璐璐,可是我想告诉你的是,众人皆知父亲大才,可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父亲常三令五申的是,在外行事务要低调,各人有各人的路,每一步都要自己独立走出来,所以在外,我也从未提过他的名号,甚至印有雨府徽号标志的东西,哪怕是一件衣帽,都与我无关。小璐璐,我想说的是,我们的情谊来得纯粹,既然从前并没有因为乱七八糟的事情动摇,我也希望以后也不会受到任何干扰。”

“乱七八糟?原来,这样的事情叫作乱七八糟……”徐璐璐轻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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