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我自己,恨我自己那时候为什么把爱埋在心里,不敢大胆地向你表露;恨我的思想为什么那么狭隘,认为婚姻只是要用优越的条件,富裕的生活来权衡。我自认为土包子是不可能娶城里姑娘为妻的,我觉得你迟早有一天会离开农村,我们之间横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虽然,你主动追求我,向我袒露你心底的爱情,可我当时就是不敢接受,不敢像今天这样拥抱你。我真恨我自己啊!我失掉了我的心上人,我把你推开了,推开了啊!可你知道吗?当我割舍下这份情、这份爱的时候,你以为用的是锋利的刀吗?不是的,我用的是钝刀子割爱,在这血淋淋的艰难中割舍着我的爱情,割得我好痛好痛,好苦好苦!可我坚持着。我愿意这样来刺痛我自己。谁叫我抛开了你对我的爱情呢?谁叫我把自己最心爱的人推给了别人呢?谁叫我把时机错过了呢?该受到惩罚,我恨极了我自己。
那是一个多么甜蜜而又幸福的日子啊,你我两人在运河畔的大草滩上放牧牛羊和马群,风儿微微,白云朵朵,河水潺潺,马牛羊悠然自在,花儿、草儿散发出温馨的芳香。你那天像是着意打扮了一番,身穿一件红色的连衣裙,脚上是一双红皮鞋,从上到下红得好像一团燃烧的火。在那排斥五颜六色、七情六欲的灰暗的年代里,你居然敢大胆叛逆,这般鲜艳夺目地来到大草滩,来到我的面前。真美啊!长长的眉和长长的睫毛,柔媚的双眼,粉面嫣红的鹅蛋型的 脸,似樱桃般鲜红的双唇,微微一笑时露出一排整齐如玉的珍珠。那浑圆的肩膀、高耸的乳峰、纤细的腰肢、丰满的臀部、修长的玉腿,构成了起伏的完美的曲线。啊!逸雪!你使我想起了一泓微波起伏的梦湖,你使我想到一缕轻舒漫卷的烟霞,你是一团跃动着的火焰。而你的眼睛里装着什么?我看到了,真真切切实实在在地看到了:你的眼睛在向我传递着爱的深情。此时此刻,天上的云彩不动了,微微的风儿不吹了,潺潺的河水不响了,花儿草儿不香了,万事万物都静止了。四周的一切都静寂下来,只有我的心在狂跳,激动不已。
“怎么了,不认识了?”你向我身边走来眼里柔情脉脉。
“说话啊!我不美吗?”秋波在那黑钻石般的眸子里荡漾。
我当时没有说出一句赞美之词,可是,我的心里却在激动地朗读着泰戈尔的一句话:“啊!用你一转的秋波,你能从诗人的琴弦上夺去一切诗歌财富,美妙的女人,你能使世界上最骄傲的头俯伏在你的脚前。”你当时的一举一动都在向我表露你爱我,你需要我。
你认为在接受再教育的三年里,在远离城市、远离父母的运河畔,你幸运地认识了一个名叫洪伟的男人,他是个好人、善人,是个真正给了你帮助的男子汉,是世界上唯一能够从各方面关心照顾抚慰你的人,是你终生可以托付的人。你爱上了我,爱得饭不思、夜不寐,你愿意为了这份发自内心的爱情献出一切,甚至以身相许。你的激情也像一团燃烧的火,几乎将人熔化。你期待着,可你突然愣住了,因为你一定从我的眼神中发现了什么,从我一动不动的呆滞中感觉到了什么。逸雪,从遇到你,被你爱,我万分幸福。此时,我心中波澜激荡。我也爱你,爱在心里,但是我犹豫不决,矛盾重重。在我们之间隔着一个现实,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距。我认为你是一只美丽的候鸟,你不属于这里,你会飞走的。而我会像我的父辈一样,生于此,长于此,老于此。逸雪,我不能接受你的爱,不能拖住你生活的脚步。我们还是把这份纯洁的爱深深埋在心里吧!
我的这些心理活动,逸雪揣摩到了。是的,你揣摩对了,我的确在抑制着我自己,让那灼热的血浪涌动在内心世界里而不迸发出情欲。结果,你那对原本传送着缠绵的秋波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
我慌了,我让你失望了,我亵渎了一个渴望得到幸福的真正值得我爱的青春少女的心!我快步走近你的身边,对你解释,或者说些能使你轻松一些的话,你却哭着跑开了。你疯了似的跑,我居然追不上你。我急忙唤过一匹白马,“嗖”地蹿上马身,拽住马鬃,双腿夹住马背,奔向你的身旁,一侧身把你搂进我的怀里。而后,任马自由地奔跑,任你狠命地捶着我的胸膛,大声地骂我是冷血动物,骂我“冰冷”、“死硬”。骂着骂着,你怎么了,怎么没声了?你任我亲,任我吻,而后又在我的脸上、唇上狂热地亲吻。后来,你我才发现,我们还坐在马背上。而此时,白马喘着粗气站立在了运河边,我们从那清澈见底的河水中看到了骑在马上互相拥抱着的你我。
“我不是人。”我吻着你,泪水滴在了你的眼眶里。
“不,你是人,你才是真正的人!”你不去擦掉那滴进眼里的泪珠,而是眨动几下眼睛,让它从眼里流进你的心里。
“我向你认罪。”说着跳下马,扶你在马背上坐好,“我给你牵马。”
“我给你牵马,不会摔下来的,不信吗?”
“我信。我要你永远在我身边,一辈子。你愿意吗?”
我没有说话,却稳住白马,跑出三米远,摘了一束正在盛开的紫丁香花,举着捧送到你的胸前。
你不接,要我回答你的话:“说呀!”
我不回答,一手牵着白马,一手仍旧举着那束紫丁香花在你的胸前。
马站住了。
我仍旧默默无语地举着那束鲜花。你双手拽紧马鬃,双眼仰望着蓝蓝的天和天际处那绵延起伏的峰峦。我知道此时此刻的心灵该有多么的痛苦,因为我没有回答你要我一辈子在你身边的愿望。
我是个懦夫,我瞻前顾后,当爱神丘比特到来之际,却不敢大胆地放那支爱神之箭。在那是非颠倒的年代,稍有不慎,就会被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失去正常的生存和生活状态,因此我不敢向爱河迈一步,不敢向爱的峰峦登攀而冒天下之大不韪。
可你敢。你接过我手中的鲜花,同时你的双手紧紧地搂住了我的脖子,猛然间,又用你那饱满而又红润的双唇吻住了我的唇!
我说什么呢?我还想什么呢?我要是再不拥有这爱、抱紧这爱,我就是杀人不用刀子的天底下最大最混蛋透顶的大笨蛋!所以,我紧紧地抱住这爱,就叫爱尽情地赤裸裸地疯狂而放肆地发展吧!让灼热的爱情之火像火山岩浆一样喷涌吧!
“我多么的爱你啊!”
“知道知道。”
“我不能没有你!”
“知道知道。”
“我真的离不开你!”
“知道知道。”
“我要你和我在一起。”
“知道知道。”
“永远永远在一起!”
“知道知道。”
“一辈子不分离。”
“知道知道。”
“你总是知道知道的,不会说点别的?”
“知道就是知道呗。”我逗她。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她越发把我的脖子搂紧,并又一次把她那润红的唇吻向我的唇。
“我爱你,你爱我,我怎么不知道,我们用心在爱着。”我解释。
“不对,你还是不知道。”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此时射出的是无比奇异动人的光彩。
“那是什么?难道还有比爱情更美好的吗?”
“是的,你说的都对。可爱情的结晶是什么?”
“心灵的碰撞。”
“我,我,我想……”
“还想什么?”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是人。”她猛地推开了我,立在我面前,恨恨地说,“你真的不是人!”
“我不是人?”
“对,不是人!”
“那我是什么?”
“你是一根木头,是一块死榆木疙瘩!”她说完以后就流着泪水跑了。
我愣在那里,看着她跑去的背影,想起了英国诗人布莱克那首《时机》:
如果谁专心一直 追逐欢乐,
他只会破坏了适意的生活;
如果他伺机把欢乐摘取,
他却永远生活在晨曦里。
如果在时机成熟前强趁时机,
你无疑将洒下悔恨的泪滴;
如果你一旦把成熟的时机错过,
无尽的痛苦将使你终身泪婆娑。
此时此刻的我反复地思考着我是否真的把“成熟的时机错过”?是否会“无尽的痛苦将使我终身泪婆娑”?
星期六晚上八点钟,我应约来到了四丽饭庄。饭庄内顾客爆满,大厅里酒味刺鼻,烟气缓缓地从真空抽气机里往外跑。客人们喝得那么尽情,吃得那么喜兴,说出的话都是南腔北调,五花八门。有唱赞美诗的,有骂自己老婆的,有对单位领导不满的,有侃行情涨价老百姓受不了的,有的又说什么这几个月又大赚了一笔外款的。有的丧气地咒骂自己的公司倒了大霉压了一千多吨钢材砸在手里的。有的小哥们问情场上的老将,现在带在身边的娇艳女郎又是第几个了。假如有个作家来到这里深入生活,我倒希望他不要写什么饭庄的经理老板,而是写这些个围桌侃着人生的老少爷们儿!他们的生活经历,他们的人生旅途要写出来,每个人都会自成一篇,且活龙活现地 在啼笑皆非中饱尝人间的苦辣酸甜。
前厅经理小香见我到,步还未迈,招呼还未打便把那笑脸向我送来,随着便是一声轻柔的“您好”的问候和迈着轻盈的脚步向我走来,跟着便是“老板在中厅,请您走好”的绵绵细语。
我穿过收款台,向老板的哥哥金刚点了下头,便在那喧腾的人声中推开了中厅餐室的门。闪进我眼里的,是正在与总经理笑谈的铁云和显得有些呆滞又有些许苍老的逸雪。“她的脸色怎么这样苍白?”我的脑海中刹那间便对逸雪现出了这个问号,这问号越来越大,以至于当总经理同我开玩笑,说因我晚到一定要在酒桌上罚我三杯酒时,我的眼睛居然还在盯着逸雪,盯着她那几天不见变得那么苍白的脸。她显得那么憔悴,她心里肯定有事,有令她难以启齿的苦衷。我心里想着,总经理说的话我一句都没听到。
“怎么愣神了?”铁云问。
“大哥请坐。”逸雪笑着站起身让我。我知道那笑是强装出来的。“我今天身体不大舒服,有点感冒。”
“咱们走吧!”铁云对总经理说。
总经理站起说:“走。”
“怎么?上哪儿?今天说好了的,总经理下星期二出国,提前为您送行。”我的心回到了现实,对着总经理问的同时又看了看逸雪。
“这里人太多,我们去乡里一处新建的‘桃林怡园’,坐车有二十分钟就到。”铁云又道。
“去吧大哥,我同意。”逸雪的脸由苍白逐渐地恢复了润红色。
“你能行吗?”
“让她去,一定要去。”总经理边往外走边说。
“说啊,身体顶得住吗?”
“我行,我去。”
“好吧,去‘桃林怡园’。”
总经理把他的车发回了机关,和我们共同坐进了桑塔纳轿车。我自然坐在了前边。
铁云与逸雪又一右一左地坐在了总经理身边。
“你的手怎这么凉?”我回头正好看到总经理拉过逸雪的一只手握着问。
“不行就甭去。”我的心里此时比逸雪的手还凉。
“没事,我去吧,活动活动也许会好得快些。”逸雪抽回自己的手对总经理和我说。
“没事就好,若有病可得治,小毛病不医治,容易出大毛病。”我一语双关地说,并回过头,眼望前方。
车开得好快,不到二十分钟便驶进了“桃林怡园”。
“桃林怡园”刚建成剪彩的时候,我曾经来过这里。它坐落在桃花林正中,说是桃林怡园,岂止是桃树,应该说各种果树都有,周围四百亩,横竖成排,以桃树为主,间有梨树、苹果树、山里红,还有柿子树等。“桃林怡园”占地一万五千平米 ,建筑面积不足八千平米 ,中间是两层三千平米 的小楼,楼内设有舞厅、卡拉OK厅、健身房、游艺厅、台球室、乒乓球室,装有自动洗牌机的麻将室,不拘一格的高档客厅,单人双人卧室。饭厅就设在舞厅内。从两层楼的一层楼道往正北、正东、正西伸展出去的是连接着不同别墅的甬道,甬道路面铺着各色花岗石。走廊栏杆上、立柱上雕龙画凤,棚顶上是图案丰富古香古色的油彩画。往西走不足百米处是一个鱼池,鱼池的西边是堆积起来的假山,正南是一个网球场。楼南是正门,进得园内,是一条条或宽大或窄小、或直顺或曲折的林荫道。道旁还种植着各种鲜花,花下是各种芳草,有的草种还是国外进口的。剪彩时是九月,正值金秋时节,当时,“桃林怡园”整个被鲜花、绿草、假山、池水拥抱着,是一种多么令人迷醉的仙境呀!
是谁出的主意在这儿搞了这么个令城里人着迷的度假园林。听说是某城区一个规划局建的。
迎接我们的是这里的园长和乡公司的书记秦禄、经理李民。
说实在的,乡公司的经理和书记在此,是总经理和我们事先未料到的。一打听,才知道他们来这里,是为了陪好到这里来度周末的市广播电台的一个一级记者、播音员还有中央首长的两个子女。
总经理听后,脸一沉。因为中央首长的两个子女和那个播音员他都熟悉,没想到在这里相遇。这还不说,我与总经理、铁云、逸雪四人刚刚坐在麻将室摸了第一把牌,区规划局的局长来了。总经理和他又是老熟人,规划局局长对总经理说,一会儿还有市某银行的行长也要到这里来度假,还请总经理也陪一陪。
总经理虽然满脸笑容地答应着,但我却分明看出了他内心的极端不满。的确,本来想找个清闲的地方玩一玩、乐一乐、解脱一下的总经理,谁想到又遇到了这么多要应酬的事呢?
“要不咱走,离开这里。”规划局局长走后,屋里只剩下我们四个人时,我对总经理说。
“对,咱们再换个地方,这里太事儿。”铁云应和。
“那怎么行,已经知道了人家要来,哪能走。”总经理一边摸牌一边说。
我无话。
逸雪不语,只是淡淡地一笑。
“有什么不行的,天天应酬,没完,累坏了身体没人管了,我的意见还是走。”铁云坚持劝总经理,“这不是躲一枪挨一刀吗?”
“摸牌摸牌,该你了。”逸雪仍旧淡淡地笑着对铁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