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是不会停留的,这我从小就知道了,但我没想到人也是一样。我从小就生活在这里,除了村子,我几乎哪也没去过,有段时间我甚至都不敢走出村子的大门,因为奶奶说村子外面有吃人的野兽,专挑小女孩吃,长大了才知道这只是奶奶善意的谎言,即使知道了,我依旧没有走出去,村口的那个贞节牌坊告诉我,女人就应该老老实实呆在家里面。
这个怪人的到来,虽说有些烦人,但也打破了我无聊的日常生活,自从他住到我家,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看我,我刺绣他在看,我打水他还在看,我有时候都怀疑晚上睡觉他也在看我,很奇怪,但我并不反感,因为我也喜欢看他,他总是在自己的房间里鼓捣一些奇怪的东西,什么望远镜,放大镜啊,真搞不明白那些东西能有什么用。
对了,有一样东西他是绝对不让我碰的,他说那叫左轮手枪,是洋货,真让人摸不着头脑,真是怪人,说的话都是奇奇怪怪的。
其实一开始我是不敢同他讲话的,因为奶奶说,未出嫁的女子尽量少跟男人交流,用那个怪人的话说,奶奶说的话,在我这就是真理,要不是那天打水的时候他悄悄拉住我,估计到他离开,我都不会跟他说上半句话。
“诶,他们为什么都叫你阿妹啊?”
“你干什么?我不能跟你说话。”
“聊两句又不会死,天天在你家憋着,一个能聊天的都没有,我都快憋疯了。”
“那你走啊,没人拦着你,松开我,你弄疼我了。”
“啊对不起,那什么,你为什么不能跟我说话啊?”
“奶奶不让呗。”
“那她不让你吃饭你就不吃了呗?”
“嗯,在这个家里,奶奶不让做的事,没人敢不听。”
“哎呀没事,咱俩就聊一会,她现在又不在,你怕什么,放心吧,我看过了,没人。”
“你到底要干嘛呀?”
“嘿嘿,你叫什么?”
“你就叫我阿妹就行了。”
“这就是你名字?太草率了吧。”
“不想告诉你,行了吧?”
“行,不想说就不说,我叫苏泽,交个朋友吧。”他伸出手,先生交过,这是握手礼。
“做什么?”
“握个手啊,然后咱们就是朋友了。”
“你,要跟我,握手?”
“嗯啊。”
“想得美,从小到大,除了我爹,再没别的男人碰过我的手,你一个外乡人,别傻了。”
“那不握手也行,诶,我问你,你多大了?”
“你有没有点礼貌?上来不是问名字就是握手,还要问年龄,你到底要干嘛呀?”
“就是找个人聊聊天。”
“说了奶奶不让我跟你说话,你怎么就是不听呢,我走了,别烦我啊。”
“诶,我就不信你不想跟我聊天。”
我愣住了,他怎么知道的?我其实挺想问问他外面的世界,只不过那个时候我实在太傻了,完全没有想到他是在瞎猜。
我看了看四周,奶奶应该去祠堂了,红娘也走了,的确没什么人:“说,你想聊什么。”
“哈?居然让我给蒙对了。”
“什么?”
“啊,没什么。”
“你说你到底要聊什么?”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不告诉你。”
“你。。。”
兴许那时的我在他眼里就是个不识趣的小姑娘吧,除了跟这个叫苏泽的人聊天,我依旧对奶奶百依百顺,但那时我居然开始怀疑奶奶说的话了,他不是个坏人,为什么奶奶不允许我跟他讲话。随着对苏泽的了解愈加深入,我开始明白,奶奶说的话,并不是绝对。我发现,我开始慢慢改变了,风依旧是风,我却不再是我。
苏泽跟我讲了好多外面的故事,他的那条没有帆的船,那把手枪,还有什么科技,他说我们已经与世隔绝好久了,我问他什么意思,他说就是和世界脱轨了,我不这样觉得,我从小在这里长大,这就是我的世界,我和我的世界相处得挺好的。
但是,知道的越多,我渐渐的觉得,我的世界好像和我有些格格不入了。
“来,阿妹,今天跟你讲讲爱情。”
“爱情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说说看。”
“爱情是一个很可怕的事物,它让人捉摸不透,如果想要试图驾驭它,就会面临可怕的报复。。。”
“哈哈哈,这些你都是从哪听的啊,你可别告诉我这又是你那好奶奶告诉你的。”
“是又怎么样,反正我说的肯定没错。”
“没完全错,捉摸不透是真的,但爱情不可怕。”
“为什么?”
“爱情异性之间最高层次的情感了,两个人离开谁都活不下去,从他们相爱那一天起,两个人就注定会在一起,不顾一切那种,你明白了么?”
“不顾一切?”
“对,也许这两个人在一起会有许多困难,生活上不如意啊,家人反对啊,但是只要为了在一起,这些东西都可以抛弃,但你记住,总有一些困难是无法被击倒的,哪怕是逃离也好,只要是能在一起,都无所谓。”
“私奔么。。。”
“私奔?对,私奔也是解决方法之一。”
“可是。。。”
“可是什么?”
“我父亲就是因为跟人私奔,然后疯了。”
“你父亲?你还有父亲呢?我从来都没见过他啊。”
“他被关在侧房,奶奶不让我见他,不让任何人提起。”
“那么,走吧,去问问他,你就能解开你的疑惑了。”
“疑惑?我没什么疑惑啊。”
“那这么说你彻底明白爱情是个什么东西了?”
“不明白。。。”
“那不就得了,你父亲都到了跟人私奔这个地步了,他肯定对爱情有很深的领悟,去问问不就好了?”
“可是奶奶。。。”
“你奶奶不还不让你跟我说话呢,怕什么,有我在呢,大不了我替你挡下来,走了。”
那是我第一次往侧房的方向走,路边的野草已经齐腰深了,但还是有一条小道直通侧房,显然是每天都有人来给父亲送饭,到了侧房门口,门上的铜锁看起来不算破旧,锁眼处还有新涂的鱼油。
“你爸爸就在这住啊?”
我点点头,看着那个铜锁,虽然冒着被奶奶发现的风险来了,但这个锁该怎么办呢,钥匙应该在奶奶那里,而且我也不知道奶奶放在哪里,万一揣在身上,那就彻底没辙了。
“这锁。。。”
“嗯?锁怎么了?”
“怎么打开啊?”
“你打开它干嘛?”
“你不是要去问嘛,不打开怎么问?”
“唉,你往左边看看,那是什么?”
“窗户啊。”
“是纸窗户,我看了,从里面就能打开,这样,你喊喊他,让你爹把窗户打开,然后咱翻进去不就完了?”
“翻窗户啊,这不好吧。”
“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了还有什么不好的,你快点吧,别再耽误了,等会人都过来了。”
“行,你起来,”我小心敲了敲窗户,轻轻地喊着“爹,爹。”
没有回应,但我明显听到房间里传来了脚步声。
“爹,是我,阿妹。我来看你了。”
“阿妹?真的是你!?”窗户猛然打开,我吓了一跳,但父亲的容貌更让我吃惊,没有想象中的蓬头垢面,反而有点容光焕发,这明显不像是一个已经疯了的人,更像是一个每天都抱有希望,动力十足的人“你已经成婚了吧?”
“嗯?”我没想到这十几年后第一次见面,父亲开口问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这个,“没啊。。。”
“还没?那你怎么。。。你自己偷偷跑来的?”
“嗯。。。”
“也对,你没成婚,你奶奶是不允许你来看我的,她说了,等你成婚,就能来看我了,我就能不用再装疯了。”
“装的?”
“对啊,不装怎么能骗过族里那一群迂腐的老狗,不装我怎么能活着见到我亲生女儿,也好,我算过了,你今年就十六了,没成婚也好,快别在外面站着了,赶紧翻进来。”
“哦哦。”
“诶,等一下,这位是?”
“爹,这是我朋友,是他让我来找你的。”
“你是外乡人吧。”父亲看着苏泽,眼神有点意味深长。
“啊,是的。”
“也对,族里也没有几个年轻人敢带我们阿妹,来找她这个大逆不道的爹,你也赶紧进来。”
房间里十分干净,看来父亲是每天都认真打扫,侧房朝阳,布局也十分规整,看来真的只是“软禁”啊。
“坐,唉,十几年了,我就是为了这一天活着的。”
“你为什么不逃出去?那窗子明明没上锁。”
“逃出去?我要逃出去谁还相信我是疯子,我要逃了,我怎么见你,怎么告诉你真相?”
“真相?”
“我和你母亲私奔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