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谢慕华毕竟是一路总管,大大小小的事务多得要命,早上刚刚起床就要面对如山的文书,江南东路的驻军事务,江宁府的大小杂事,要是遇到运气不好,两个邻居打架也要来江宁府衙敲响堂鼓找谢大人裁断一番。有道是上行下效,大宋的皇帝都能亲自审理登闻鼓的案子,谢慕华也不好意思不去办案。
正忙的焦头烂额,忽然前院送来一封文书,打开一看,居然是礼部从开封府发来的手谕,说起来事情不算大,因为大宋刚刚立国,赵德昭即位之后又刚开了一次科举。这科举完了就要准备下一届的学生们了,所以礼部告诉谢慕华,要准备乡试了。这件事上有礼部负责,下有学政官员,也轮不到谢慕华的去费心,只是说要谢慕华多多配合一下。这次来到江南东路巡考的官员就是前任的广州知州李昌龄。
谢慕华收起文书就命人将苏易简请了来,李昌龄是谁,谢慕华并没有什么概念,但是对于苏易简来说就熟悉的多了。这位李昌龄是太平兴国年间的进士,算是苏易简、寇准他们这一届进士的师兄,不过年纪不可小了,今年算起来也已经四十三岁了,在广州做了几年知州做的还算不错,就被赵德昭调回开封府,这不,刚调回去就给了个巡考的官职。
“考举人……这件事需要我做什么?”谢慕华不耻下问。
苏易简想了想说道:“其实大人也无需做什么,主要是看李大人有什么要求,经略相公尽量配合就是了,他要人就给人,要地方就给地方。巡考的官员在地方上并没有权力,到时候敷衍一番就得了。”
谢慕华沉吟着点点头,这考进士当时可是自己监考的,现在考举人帮别人监考也不错。宋代的举人制度和明清时候不同,宋举人被解送礼部前,须经考试,略如后之乡试。举人在礼部应试落第者,仍须再应乡举,可方参加下科考试。举人登科即可授官,但无“出身”,可免丁役。金、元亦如此。这就相当于后世的高中生参加高考,要是考不上的话,需要再考一次高中毕业证,才能参加高考,非常的不人性化。到了明清的时候,朝廷就索性改成举人的身份成为永久性的了,只要一辈子考中一次举人就可以保留举人的身份,然后每次考进士都可以参加了。
说到宋代的举人,有一位最倒霉的叫做刘章,他可是有着四魁乡举的惊人记录。这就是意味着刘章同志连续四次参加高中毕业考试都是第一名,可是每次参加高考都考不上大学,这真不知道是该说他运气太差还是太好了。
“过些日子李昌龄就要来江宁府了,太简,你也知道,我是管军的,况且这些礼部的事情我不熟悉,到时候需要我出面的时候,我自然不会推辞,平时你就帮我多照看着点。”谢慕华吩咐道。
苏坦妹欣然从命,他和谢慕华的想法不同。出来巡考并不是一般官员能得到的职位,换句话说,皇帝派某人出来巡考就意味着皇帝非常看好这个人。将来李昌龄就算是当了六部尚书或者是入阁为相爷不是什么稀奇事。官场上的关系还是要打好的,谢慕华现在的身份地位自然不用去结交李昌龄这样的人,而是应该反过来李昌龄大拍谢慕华的马屁才对。只不过对于苏易简来说就不同了。
两人正说笑着,忽然堂鼓又响了起来,谢慕华苦笑一声:“太简,你是不知道我的苦楚,早上有人来求断案,原来是狗绳没有拴好,他们家的狗将邻居家的鸡咬死了几只。这……按价赔偿就行了,这等鸡毛蒜皮的事情居然闹上公堂。难道他们不知道我这位青天大老爷忙的很么?”
苏易简笑道:“经略相公,咱们看起来一只狗几只鸡只不过是小事而已,可是对于老百姓来说,少了几只母鸡,可能就失去了能卖鸡蛋的本钱,死了一条狗看家护院就没了着落。他们心中的大事就是如此了,相公还是稍安勿躁好了。”
谢慕华叹了口气,悻悻然的说道:“好吧,我去升堂,太简要是有时间的话,一同来听听是什么案子也好。”
………………
“威……武……”
随着三班衙役一声长喝,谢慕华坐上了公堂,一拍惊堂木:“堂下何人?何事闹上公堂?”
堂下跪着好几个人,左侧一个年约五十多岁的女子叩头道:“大人,老身是状告养子要谋夺我家产业。”
谢慕华顿时来了兴趣:“说!”
原来江宁府中有一户人家叫做薛伦先,这位老人家只娶了一个妻子,就是现在跪在堂前的五旬女子了。倒不是薛伦先老人家不想纳妾,实在是他的妻子是一头凶猛无比的母老虎,别说纳妾了,就连出去寻花问柳一番都不敢。说来也奇怪,薛夫人居然还不能生育。两人当了一辈子夫妻,薛夫人的肚子从来就没有过动静。薛伦先这个人颇为好学,以为老婆不能生育的责任在自己,就四处求仙,后来结识了一些据说是大有来头的道士,成天就蹲在家里云天雾地的开始炼丹了。这炼丹药吃丹药时间久了,薛伦先的身体就越来越差,直到有一天,吃完丹药之后准备找薛夫人看看是不是还能重振雄风来个老年得子,却忽然莫名其妙的死了。想必是丹药出了问题。
这位薛伦先要说死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偏偏他临死前突发奇想,过继了一位故人之子来给自己当儿子,这个养子本来已经是穷困潦倒,恨不得死了才痛快,没想到突然之间就一笔横财从天而降,一下子步入了大宋的万贯户行列,自然是喜出望外。于是兴高采烈的准备变卖薛伦先的财产。可是这时又出了问题……薛夫人要改嫁。
大宋律例有规定:父亲死后,儿子不经母亲同意,无权买卖田地以及房产。可北宋法律又规定,如果女方改嫁,可以带走娘家的陪嫁,不得带走男方的财产。还是那句话,法令归法令,许多厉害的女人经常席卷夫家财产改嫁。这一下就出了矛盾了。
亲生儿子不经母亲的同意还不能变卖家产呢,何况是养子?可是这位养子说的也有道理,要是现在不变卖的话,这位薛夫人改嫁了,那自己就什么都没了。说是不能带走夫家的财产。可薛夫人和薛伦先已经成婚数十年了,他们的父母都已经死得干干净净,又没有子嗣,哪些财产是从娘家来的,哪些是夫家的,根本就说不清楚。
谢慕华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现在是最最让人头疼的财产纠纷。按照谢慕华的性子说不得就要一刀两断,一人一半得了。可是这样做的话,没有法律依据,到时候闹起来,谢大人岂不是成了昏官?
薛夫人看了看谢慕华,朗声说道:“老身还有事要告。”
谢慕华叹了口气:“说吧!”
薛夫人冷然道:“大人,我夫君说要过继儿子来继承薛家的香火,老身自然不会反对。可是他临死之前怕是糊涂了,居然过继了前朝大将的儿子来我家。老身知道,要是不先出首的话,到时候官府查到了,只怕牵连我们薛家,请大人明察。”
那养子叫道:“大人……我……”
谢慕华脸色一板:“你说清楚,到底你是何人?”
薛夫人笑道:“这人现在改名叫做薛贵,他本名是叫林贵。他的亲生父亲就是前朝的大将林仁肇。”
林仁肇……谢慕华给苏易简使了个眼色,苏易简起身答道:“大人明察,这林仁肇乃是唐国名将,人称……林虎子。”
苏易简这一说,谢慕华也有些印象起来了,南唐林仁肇驻守江都的时候治军有方、勇猛骁悍。为减小剿灭南唐的损失,宋太祖派一位画师做使者,不断以各种理由到南唐拜访林仁肇,回到汴梁后,绘制了一幅形象逼真的林仁肇画像,悬挂在宫中的一个房间里。毫无政治头脑的李煜当然也要礼尚往来,不断地派他的弟弟李从善带着特产回访宋朝。
一日,宋太祖召见李从善,廷臣故意把李从善带到那个房间。见到画像,李从善大吃一惊:“这不是我们江南的留守大将林仁肇吗?他的画像怎么在这里?”廷臣支支吾吾地好象不敢回答,在李从善的一再追问下才神神秘秘地悄悄说道:“咱们皇上很钦佩林仁肇的才能,请他到大宋来效力。他也愿意归顺,只是目前不方便脱身,所以先送上这幅画像以示诚意。我可是冒死才对你说的,你千万不能说是我讲的呀!”李从善听了,心中暗暗叫险,飞速把这个“情报”交给使者带回南唐。
李煜对自己弟弟的情报当然深信不疑,与林仁肇吃饭时,就在酒中下了鸩毒。浑然不知的林仁肇高高兴兴领受“君恩”后,回到家中就毒性发作,七窍流血一命呜呼了。结果,南唐军一触即溃,宋朝大军节节推进,一直打到润州。再后来李煜因为自毁长城,无力抵抗不得不投降。
谢慕华想起这些事情,心中顿时有了底气:“林贵……”
林贵惊惶的一抬头:“大人,当初太祖皇帝平定江南的时候,说过江南官员绝不诛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