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冲刷着绿林寨,把广大从一个不足岁的孩子冲刷到了能跑能跳能捣乱的年纪。
两年过去了,三位当家依然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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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下旬,夜里广大跟着“三娘”睡。
三娘是整个寨子最美的人,手也巧得很,巧得不像个爷们,听说她睡的小摇床就是三娘亲手打造的。
三娘不喜欢她唤他三娘,因为他觉得这样会显得他很娘,但她却丝毫不想改口,因为她需要一个娘,凭什么别人都有娘,她堂堂绿林寨大小姐却没有,不行,这样多不公平。
最近三娘沉迷射箭,老常站在练功场上,并且一待就是大半天,直到日头都把他看腻了,没精打采的打道回府,他都不愿回来。
按他解释,他在练功。
“可是,三娘,你的箭已经射得很准了。”
准到每次都正中靶心,不偏不倚的那一种,这样千篇一律的神准,难道还不够无聊吗?
“准只是箭术的第一层。”
“那么第二层是什么?”
“没羽,听说过吗?”三娘眼观手,手观心,依旧在射箭——一边射箭一边解释。
“没听过。”广大如实地说,奶声奶气的。
也许是忽然想起她不过才三岁出头的事实,三娘忽然泄了气,放下手里的行头,乐不可支起来,“我怕是疯了。”他吐槽他自己。
“那什么是没羽?”
“就是……”三娘支吾了一下,指向涂得黑黑的靶心,认真的向她解释:“等我的箭能整支穿透那个靶心时,大功便可告成。”
“射中靶心和穿透靶心有什么不同呢?”
“射中靶心是看到了靶心,穿透靶心却是看透了靶心,这自然不同。”
“我还是不懂。”
“这么说吧,有些事情,讲究力道。”顿了一顿,又补充道:“精进的力道。”
广大没了刨根的力气,她毕竟才三岁。
眨巴了几下大眼,接着又问:“那第三层呢?”
“没有第三层。”
“哈?”对于这个答案,广大表示相当失望。
三娘笑着摸摸她的头,“你记住,这世上本来就只有两种人——圣人和俗人。”
广大紧盯着三娘紧盯着的靶心开始发晕,“那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呢?”
“力道不同,精进的力道。”
如果没羽如此费箭又费力气,那么我还是当个俗人就好了——广大偷偷地在心里寻思——她没敢大声说。
三娘继续练箭,广大看着夕阳下的他,觉得他既美又孱弱,既孱弱又执拗,既执拗又……又美。
她饿了,转过身子,将所谓的“看见”与“看透”统统抛在脑后,她现在需要的是邹二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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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二娘是好邹二娘,她没了孩子,便一心把广大当成自己的孩子,对她的照顾可谓无微不至,甚至游走于溺爱边缘。
自从半个月前,包二爹带人打劫了一个卖杏仁的商队,寨里便吃足了十五日的杏酪,配着天热,简直清爽宜人。
广大最喜欢这道甜品了,一碗不满足,邹二娘又给她乘了第二碗,两碗不满足,她便又继续给她乘。
三碗下肚,广大拍拍圆滚滚的肚子,心满意足地觉得自己可以去打老虎了。
当天晚上,她吃不下晚饭。当天晚上,她开始闹肚子。
“三娘,好疼啊,我的肚肚好疼啊。”
“活该!谁让你吃那么些杏酪的?”三娘其实很心疼人,可三娘嘴上从来不饶人。
广大攥着他宽大的袖子继续喊疼:“三娘,不行了,我只怕是不中用了。我走了以后,你不要太伤心,正正经经的赶紧讨一个三爹回来,往后余生,广大会一直在天上注视着你俩的。如果以后你有了自己的孩子,别忘了告诉他(她),你曾经还有过一个女儿,她很不幸,死于贪嘴。她这辈子,最爱的人便是三娘了。”
“你……”终于,三娘脸色不再硬朗了,口气也变得酥软起来,酥的软的就像豆腐脑一样,“你当真最爱三爹?”
“天地神明可鉴,日月为证。”
三娘长叹了一口气,表情开始有一些苦恼,“我平生最恨那些个溜须拍马的,怎么惟独不讨厌你?你这油嘴滑舌的样子,当真像极了你二爹。”
“三娘,我肚子好疼啊。”
“好了好了,我带你去找二爹,他那里有药。”
“三娘最好了。”
“到了二爹那儿还敢这么说吗?”
“这个……哎呦喂,不行了,太疼了。”
三娘狠狠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真会见风使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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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娘一路背着她,她一路嗷嗷叫。
路过练功场时,三娘突然停下脚步,义正辞严的告诉她:“你可不谁把屎拉在我身上,否则的话……”
恐有性命之危的事,广大一向记得牢牢的。
“放心吧,三娘,我憋得住。”
遽然一条黑影自练功场尽头的树林中横穿而过,就在他两眼皮底下,用时大约四五下眨眼,可惜一闪而过,旋即没了动静。
大约是头夜猫。广大心想。
三娘大概也是这样想的,因为他的表情看起并不是很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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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二爹那里,只稍用了几针,广大当刻就拉了。
拉完了肚子,筋脉通畅了,自然也就不疼了。
肚子一空,她便又饿了,但她不敢再找邹二娘。
三娘见她连多走两步都吃力,便又把搁回自己的背上。
二人原路返回,哪知来到练功场时,与方才相似的黑影又再一次从他俩面前跃了过去。
广大很郁闷地说:“那想必是只调皮的猫。”
“未必是猫。”
“三娘此言何意?”
三妨冲着黑影消失的地方开始鬼吼:“不知哪位高手在此,何必故弄玄虚,有本事出来讲话!”
回应他的是一片喽哩喽啰的风声。
呜呜……呜……
“高手再不出来,就休怪在下不客气了。”
仍是那片喽哩喽啰的风声。
呜呜……呜……
三娘将广大放下,顺手操起挂在兵器架上的箭筒与大弓,再无多话,随便一拉便是一个大大的满弓,紧接着扑哧哧哧(回音很动人)的一放,一柄毛箭便笔直射了出去。
“妈呀~~”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有人暗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