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亮后,熊兴将二位兄弟请来了练武场。
由于闲着也是闲着,反正来都来了,是以广大亦有幸躬逢其盛。
眼跟前,右左两侧,各设着一案、一墨、一砚、一镇、几笔、几张纸。准备可谓不错了。
相互示意一番后,《熊氏武功秘籍》在一片心照不宣的默契里正式动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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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是蓝的,瓜是甜的,日子是闲的。
广大看着天上绵絮一样的云朵,吹着盛夏里暖和湿濡的轻风,想起头天夜里,在那个伸手不见六指的小树林中,也是一样的潮意萦人。
就是在那里,三娘首次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虽然熊老大只知道招式,可幸在他有手足啊。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让我跟二哥一道帮你完成此书如何?”记得他当时是这样提议的。
熊老大接着在一片感激涕零的氛围中与他讨论了一番,最后决定,自明日起,由三娘撰字,二爹绘图,熊老大则负责出招并讲明招式来历与厉害之处,由三人齐心协力共同完成此书。
是以此刻,在这带着潮气的风里,著书的阵营自然而然地分作两拨——这厢里熊老大负责摆招式,二爹负责绘图,那厢里三娘负责编写文案,而广大——负责吃杏酪,西瓜,山桃,小枣,以及嗑瓜子配冰茶。
天气不热,日头正好,墨水的味道好闻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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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过没多久,瓜吃腻了,瓜子嗑得嘴疼了,杏酪也不那么沁了,广大开始无聊了。
索性把手搭上高高的木案,费力的踮着脚尖,靠撑着肘子,她才勉强够得到三娘的墨宝。
字是一贯的好字,可看了一会儿,流出笔下的内容却实在眼花缭乱的很,广大暗怀着“我早晚要把这破桌子锯矮点”的雄心壮志,一脸好奇地问三娘:“你在写什么呢?”
三娘连抬眼的功夫都不愿舍给她,一边奋笔疾书,一边随口作答:“武功秘籍,这还用问吗?”
“‘盖顽如石而有攻玉之用,毒如蝮而有和药之需’这话应作何解啊?”
“意思是坚硬的石头可用以琢玉,剧毒的蝮蛇可用以配药。”
“那‘五行以性其性,五事以形其形’又当作何解?”
“就是习武之人当学会以五行之说论定事物相生相克之属性,以五事之理关注事物的各种情形。”
“那‘隐忧孔疚,我堂靡构。’呢?”
“是指要时常自省己身,犹恐自身留有细微隐患,而毁坏之前的一切努力。”
“那——”
三娘终于忍不住喊停,并且表情不耐,“你有完没完哪?是不是整本都不会啊?”
“三娘,你考虑过这本书的受众吗?”
“哟,你不错啊,还知道受众这种东西?”三娘表示惊奇。
“但凡东西不是都有个受众吗?”广大则理所应当的回答他。
“这话倒不算假,谁告诉你的?”
广大细细想了想,“……好像是学成语时,二爹教的。”不过这是重点吗?不是呀!——广大决定换种直截了当的说法——“三娘,我疑心这书恐怕不是高人看不懂啊。它会不会没有销路啊?”
三娘搁下笔,半露吃惊半带迟疑的看着她。
广大接着质疑,“既然费尽力气才写成一本武功秘籍,却没人能看懂,这样写出来有什么用呢?”
“那依你之见呢?”
“改。”
“改?”
“从头改。”
“从头改?”
“对,全改罗。”
……
三娘大笔一丢,就此罢工。
“老子不干了!加钱也不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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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一个三岁的小毛孩当面质疑我的水平,你们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吗?太可气了,太伤自尊了!我不写了!我要罢工!我要静静!”列虎向来是一尊慈眉菩萨,此刻却成了怒目金刚,还是气不打一处来的那一尊。
吓得熊兴与包胆面面相觑。
好大一会儿,等列虎的脸色稍有转缓后,包胆才敢出声相劝:“三弟,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你看这天青日朗的,全因大哥有求,我连这么个挣钱的大好时机都放弃了,这是多么伟大的牺牲精神啊。而你如今只不过被一个娃儿嘲笑了几句,就嚷嚷着放弃,多伤大哥的心哪。罢了,与我看看,你到底写成啥样了?”
包胆斗胆接过那些文稿,看了一遍,然后又看了一遍,接着又看了一遍……
幡然有所领悟——“三弟,不怪广大说你,你这上头怎么全是错字啊?”
“哪有错字?”
“什么叫挥斥方酒?酒哪有装在方坛子里的?”
“我的好二哥,实不相瞒,那四字念‘挥斥方遒’。”
包胆呷巴呷巴嘴,又说:“你这上头语句不通啊。”
“哪里又不通了?”
“什么叫焚月油以继处,恒儿儿以穷年?我倒是听说过猪油牛油鸡油,这月油是什么油?”
“哦,那句是‘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啊。”
“反正我一句也读不下去。难怪广大嫌弃你。”
“二哥,我劝你自重啊。”
包胆抓了抓些微有些泛红的脸,嗫嗫嚅嚅起来,“这样好了,反正我这边……进展也不甚顺利,你绘图的功力又稍比我强些,倒不如……我俩调换一下位置。”
列虎一想,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书写不成,可以改画啊,指不定还能弥补一下方才丢的面子呢。
于是二人就欣然互换了工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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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时,列虎走到几案边,见桌上已铺满墨迹未干的画作,理应先观摩一番,也好作个参详,以便接继活路。
可待他埋首一看——“二哥,你你你,你这画得都是些什么玩意啊?为何大哥衣是衣裳是裳的,明明衣着得体,到了你这画里却全都衣不蔽体了呢?”
包胆摇摇头,竟一派理直气壮,“二弟,你莫不是忘了我以前干过什么吧?”
“对了,差点忘了你当过唐寅的同行。”
恰好这话给一边上的广大拾了去,立马扬起一张求知若渴的脸来,细声细气地问:“唐寅是谁?”
包胆立马递了个饱含杀气的目光给列虎,吓得他一激灵,慌里慌张地解释:“哈哈,他呀,就是个种桃花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