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夜除非,”
“好梦留人睡。”
“明月楼高休独倚,”
“酒入愁肠,”
“化作……”
“相思泪。”
女子口中如痴如梦地呢喃着,两行血色的泪从她眼中流出。
泪珠浮在半空中,化为了七枚血色的珍珠。
女子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呆呆地跪坐在地上,但七枚血泪中的六枚却像长了眼睛一样,飞速射向祝劫生等人。
太快了!
没有人能躲掉。
六枚血泪钻入了六人的身体,他们的意识好像突然挨了一记重锤,不可抵抗地模糊起来。
六人齐齐倒在地上,陷入了沉睡。
女子拈起最后一枚血泪,把它含在口中。她搂住自己的丈夫,与他紧紧相拥。
女子渐渐闭上了眼睛,嘴角流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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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哈!”
老李猛地喘口气,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坐了起来。
“唉!快来!老李醒了!”
迷迷糊糊地,老李看见瘦高男子向自己跑来。
怎么回事?!我不是中招了吗?我没死?!
老李心中有一万个问号,但他太虚弱了,意识很快又模糊起来。
“老……王……”
老李再次陷入了昏迷。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自家的床上了。
他的家不大,却给人一种精致而温馨的感觉。
柔和的阳光抚摸着窗前瓷瓶里的桅子花,风把舒心的香气送入房间。
“醒啦?”
老李看见瘦瘦高高的老王坐在自己床边。
“我这是……”
老王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兄弟我犯了怂,老哥你别往心里去!”
老王说,那天他中了招以后,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醒了,妖怪的招也就解了。
被破了招的妖怪手无缚鸡之力,被老王一刀抹了脖子。
妖怪一死,其他中招的人也醒了。
只有老李被承犬撞了一下,伤得太重,所以昏迷了三天。
老王还说,女承犬的内丹他们的雇主已经收走了,钱也付了。
“喏!”老王扔过一只青色的空间戒指,“二十万,在里边了。”
“这怎么……八个人分一百万,我怎么能拿二十万?”老李有些迟疑,他死了的仨同事还有家属呢,自己拿大头不够意思。
“嗨!收着吧!大家知道你不容易!”
“对了,”老王忽然想起了什么,“老板说了,他很满意,他给你包了个红包。”
老李显得不怎么上心,但最终还是被拉去见老板了。
他们的老板是个胖得难以形容的胖子。现在这个胖子摊煎饼一样摊在一张金丝玉床上。
胖子眉开眼笑,满脸肥肉高兴得皱成一堆。
胖子的身边摆了张金漆椅,椅子上端坐着一个仙风道骨的老头。
“好!干得不错!”
胖子见老李来了,高兴地拍手大笑:“我送你两个人!”
胖子招招手,似乎叫来了什么人。
然而老李什么也没看见。
老李有点疑惑,这时胖子提醒他:“愣着干什么?!开眼啊!”
老李连忙运起瞳术,再次向前方看去。
这回,他看见了。
一个青年,一个妇人,正站在他身前。
青年的容貌中留着老李的影子。
“华……华儿?!老婆子?!”
老李难以置信,这两人他再熟悉不过了!三年来,他没有一刻不想念他们!
三年前,他的妻儿死了,他也落下了那腐肉蚀骨的剧毒。
现在,他的妻儿回来了。虽然是魂魄,但他们回来了!
老李想抱住他们,却从两个魂魄中一穿而过。
即便如此,老李还是喜极而泣。他跪在地上给胖子磕了三个响头:
“谢大人!”
他的头碰在大理石的地板上,碰破了。
忽然,胖子身边的老头从椅子上一跃而起,着了魔似的捧住老李的脸。
老头沾了点老李的血,放在嘴里咂了咂。
老头愣了半晌,忽然一把抱住老李,喃喃道:
“想不到!想不到!想不到我李荣竟然还有子孙活在世上!”
老头在老李那双毒手上一点,柔和的白色光芒包裹了他千疮百孔的双手。
纱布轻轻滑落,老李的手已经完好如初。
折腾了他三年的剧毒,被老头随意的一指轻松化去。
然而,还没有结束。
老头枯手一挥,虚空中凭生血肉,一刻钟后,两具老李再熟悉不过的身体出现在他眼前。
他妻儿的魂魄融入各自崭新的肉身,一家人紧紧相拥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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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哈!”
祝劫生一个鲤鱼打挺,发现自己待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坐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啊!生儿!你醒了?!”
一个中年女人从屋外进来,一把抱住了祝劫生。
“什么?!我儿子醒了?!”
一个满脸胡茬子的男人闻声而来。
祝劫生很尴尬:“大叔大婶,你们谁呀?”
男人一巴掌呼在他后脑勺上:“臭小子!爹娘都不认了?!”
妇人一巴掌呼在男人后脑勺上:“没轻没重的!把儿子打坏了怎么办?!”
祝劫生有些迟疑:“可是师父说,你们已经……”
男人显得很气愤:“老头子逗你呢!他是怕你仗着爹娘有本事,自己就不学好了。”
“走走走!爹带你去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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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走走!爹带你逛庙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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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走走!爹教你练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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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呃,算了。今天不浪了,爹给你讲故事。”
父子两人躺在庭院中,抬头仰望着璀璨的银河。
夜,似水寒凉。
虫,如梦低吟。
男人嘴里叼着一根野草,但这并不妨碍他吹牛。
“想当年,你爹我,一人一剑,从南天门一路砍到凌霄殿!什么齐天大圣,什么如来佛祖,都是我的手下败将!”
“再想当年,我与轩辕黄帝大战三百回合。我这么一剑下去……”
男人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地在空中比划,说到此处,他一记手刀劈下。
“我这一剑下去,就把人间界砍出个三万里的窟窿!”
“还有当年我……”
“老爹,”祝劫生忽然打断了他,“你说说我爷爷吧。”
他跟爹娘相认已经有一个月了,但他从没听二人说起过自己的爷爷。
“你爷爷?”
“你……爷……爷?!爷爷……爷……”
男人忽然像一台卡壳的机器一样,断断续续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周围的虫鸣突兀地停了,满天的星斗却发疯似地旋转起来。
忽然,男人转过身来,紧紧搂住了祝劫生。
“儿子,我……”
他没能说完,身体就已经变成了一滩血水。
“啊!啊啊啊!”
祝劫生难以置信地倒在地上挣扎,他试图把这滩猩红的液体重新堆砌起来,变回他的父亲。
可是银河与星斗化为了近在咫尺的血雨。
血雨消融了草消融了消融了万物。连祝劫生自己也化为了一滩血水。
“啊!”
祝劫生惊叫一声,直挺挺地坐起来。
他揉揉太阳穴,脑袋疼痛欲裂。
“呸!”祝劫生从口中吐出一枚血泪珠。
他看看自己的身边,发现自己仍然身处那片广阔的原野,只不过此时已近黄昏。
他的身边横七竖八地躺着老李的同事们;不远处,一个女人和承犬的尸体相拥而眠;再远一点,老李一个人昏睡在地上。
刚才的一个月,是梦吗?
梦里千年,梦外转眼。
祝劫生抹掉眼角的泪。是梦啊!真是一场美梦呢!
他试图叫醒其他人,却发现他们已经没有了呼吸。
老李是唯一活着的。
包括那只女妖,每一个死去的人脸上都挂着微笑。
祝劫生明白了,梦里的他们寿终正寝,梦外的他们就会含笑九泉。
必须赶紧叫醒大叔!
那么问题来了,怎么叫醒一个熟睡的人呢?
打他!
不过祝劫生没敢下手,他想起了老李身上的剧毒。
所以……
他下脚了,祝劫生一脚踹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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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发苍苍的老李坐在太师椅上,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在他怀中摆弄着一把波浪鼓。
“太爷!”小男孩轻轻揪着老李的白胡子,把自己的小脸贴在他身上。
老李满脸慈爱地摸摸小男孩的头。
“太爷!”小男孩的声音忽然变得狰狞而诡异,老李察觉到异常,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只见小男孩的身上陡然冒出了成千上万的黑色孔洞,紫色的脓血淋了老李一身。
“哗!”
小男孩化为一滩脓液,只留下老李的手僵在半空。
“不!不不不不不!不要!”
老李发疯似的抓揽着空气,试图留住这南柯一梦。
然而,同样的毒疮回到了他的双手,蔓延到他全身……
“不!咳咳咳!”
原野上的老李猛地睁开眼睛,咳出一枚血泪珠。
他怔怔地坐在地上,揪扯着自己的鬓发。
“混蛋!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孙儿!”
老李一拳打在祝劫生胸口上,然后趴在草丛里四下寻觅什么东西。
“在哪里?在哪里?”
祝劫生站起来,吐出一口混着鲜血的唾沫:“大叔,那是梦。”
老李停下了动作,他缓缓抬起头来:
“梦?”
“这里才是真正的噩梦吧?!”
老李扯上手上的纱布,露出那双令人作呕的手:
“是你!是你把我拉回了这场噩梦!”
老李不顾手上的脓液,掩面号啕:
“我知道!我都知道!”
“可是比起接受这样的现实,还是接受一场美梦更容易些。”
“啊!找到了!”
老李捧起那枚被他吐出来的血泪珠,轻轻拭去上面的泥土,毫不犹豫地把它吞了下去。
“晚安。再见。”
天边的太阳渐渐西沉,直至被远处的峰峦隐去了光芒。正如一位巨人合上了他火红的眼睑。
祝劫生站在黑暗的原野上,久久无言。
老李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
晚安。做个好梦。
…………………………………………………
梦里千年匆匆过,
梦外清寒入笙歌。
黄粱枕上南柯梦,
蝶翼轻扇化庄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