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只是这样——
周星星嘴上不说，但总觉得世道错了，他不该就这样死了。
那只手盖下的空间凝固，空气被妖气蒸干，手掌下的少年意识朦胧，半昏半醒。
少年愤懑，不甘心，又无可奈何。
恍惚间，听到一道声音。
声音不响，却如一股清泉，从他脑袋中淌淌流过，提神醒脑。
她本是最不可能出手的那个，从没有妖见过她管闲事。
整个班级在大妖的威势下瑟瑟发抖，众学生默不出声，只有她不在此列，始终镇静自若。
“您地位高贵，不该对凡人动武。”
苏巧儿考究良久，起身，恭敬说了句话。
这不是大元的规矩，这是天地之初就定下的规矩。
牛头的手停了片刻，问道：
“你刚脱去凡体，凝成妖丹。你差我一潭丹海，差我一座楼宇，你要阻我？”
牛头见小妖不肯坐下，在声音中掺杂妖气，又道一句：
“你天赋不差，就该好好修行。数百年后，你我说不定可成道友。”
“他是守路人，您不能动他。”苏巧儿咬牙，又多嘴一句，急忙说完，脸色瞬间苍白三分。
这是她能说的最后一句。
她的实力，只能在大妖面前说两句话。每说一句话，都有妖气侵入她的身体，影响她的修为，瓦解她凝成不久的妖丹。
当她说完后，班级里骇人的妖气散了。
牛头迟疑片刻，停住了手。
苏巧儿如卸重负，深吐了口气。
周星星意识如潮，涌回脑海，感激的看着那道身影。
“此言当真？”
苏巧儿点了点头，当即坐下。顷刻间喉中一口鲜血上涌，被她紧紧咬在嘴里，不曾喷出。
“守路人，是何身份？”于裕疑惑。
牛头微微皱眉，似答非答道：
“守路人，身份是有些特殊，我不好出手，坏了规矩。”
“但是我不能空着手回去。”
牛头微微皱眉，从周星星身上偏移视线。
以他的修为，那小妖说的是真是假他一听便知。如今他愁眉不展，将目光从周星星身上挪走，投向那坐下调息的小妖。
“不能带着他的尸体回去，就只有你够分量了。”
牛头收回那伸向周星星的手，虚空一握，禁锢住苏巧儿。
苏巧儿含在嘴里的血一口喷出，满眼不敢置信。
她不曾想过，自己只是出言相助，竟会丢掉性命。
“停下！”周星星大怒，抓住身旁扫把朝牛头当头一棒。
棒碎成木屑，周星星倒飞倒地，摇摇欲坠挣扎起身，指着牛头。
“你放——开！”
只是，周星星再无力出手，他的左腿腿骨断了。
差距太大，这教室所有妖对牛头来说都像玩具一般，一碰就碎。
于裕暗暗沉思，饶有兴趣的看着那周星星。
守路人的身份，能影响那位的决定？
此刻，苏巧儿被牛头隔空提起，慌张开口：“我来自苏家村！”
“不过世俗身份，于我何干？”牛头“嗡嗡”回答，闷闷不乐抬手，一掌把苏巧儿打回原形。
没带人回去，上头肯定要罚他。想到此处，牛头更不开心，出手重了很多。
抬手压手间，苏巧儿不甘倒地，躯体白光闪烁，由大化小，化作一只雪白的二尾狐狸。
周星星呲目欲裂，破口大骂：“该死的牛角怪人，星爷不是守路人！乱七八糟，婆娘说的话你也信，大爷我何曾当过什么守路人，我怎么不知道？”
只要激怒那牛头就好了，如果必须死一个，那本来就该我死……
恍惚间，周星星浑浊的脑袋灵光一闪而逝。
他本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守路人，但想到与苏巧儿见面那会儿和这些天的遭遇。
他懂了。
一条无形的线，将他脑袋里支离片段的破碎怪诞连接起来。
望着牛头抓住二尾狐狸，正欲离开，周星星从裤兜里摸出那金色铃铛，轻轻摩挲片刻，沙哑着声音呢喃。
“你大爷的李叁，你不给我想想办法我就拆了你的破店！”
守路人，守得就是那间杂货铺吧？
怪不得，他时常在铃铛上瞧见李爷爷的影子。
铃铛“叮铃铃”作响，晃得很快。
“哎——”
这座教室中，响起一声叹息，停住了那转身离开的大妖。
能停住大妖的人，至少也得有大妖的实力。
铃铛里冒出一阵白烟，白烟汇聚，凝成一个人，朝着周星星说：
“我本体是铃铛，看不见听不着。”
那是生前李叁的模样，和尸体一般无二。
周星星红着眼，思绪混乱，一指指向牛头手上巴掌大的二尾狐狸，焦急的，混乱的喊道：“我救命恩人，就是咱杂货铺的救命恩人，是咱什么守路人的救命恩人，她不能死，你得保下她！”
李叁朝牛头那边望去。
“你听到了，这个人，你动不得。”
于裕目瞪口呆，觉着好玩极了，他站在一旁，感受着一股强大的压迫从他身边冲过，直指牛头。
学生们双腿发抖，呼吸困难。一股妖气已经让他们难以呼吸，两股妖气相撞，意志不坚者此刻双眼翻白，倒在地上不动弹。
牛头转过身，望着李叁。
“我记得你，你死的时候我去接过你，根据守路人的传统，我没有带走你的魂魄，看着你寄生在铃铛上。”
李叁扯着胡子，点点头，“我知道。”
“你拦不住我，生前我们胜负五五之数，你现在只剩魂魄，与我动手，你会魂飞魄散。”牛头淡淡陈述事实。
“我知道。”李叁承认。
周星星苦涩，听到此处，连忙拉住李爷爷。自个儿一只脚跳了一步，跳上前去，盯着牛头认真道。
“我，换她，我和你走。”
牛头诧异的一挑眉，牛鼻高高挺起，问：
“你确定？你若主动，不算我逾矩。”
一换一，很合理。牛头面露喜悦，点点头。
对他来说，这是最好的交差的。
“不需要这样，你不用和他走，那小妖怪他也带不走。”李叁拉住周星星，走向前去，低头瞧着他红彤彤的眼睛，心酸的揉了揉他的脑袋，心里自责不已。
这孩子本该在村里平平安安长大的，若不是我，他哪里会到城里受苦受累。
他为周星星简单接好腿骨，随后，他指了指少年腰间的行囊。
那行囊里还有三个铃铛，是历代守路人，传到周星星这代，已经有五代历史。
“我李叁是个老头，死了也就死了，命数到了，本就活不久。但他周星星还是个孩子！前辈们若是还有灵，魂魄还健在，就出来替晚辈撑撑场子！”
“我们守路人给人骑脸上了！”
“守路人要绝根了！”
周星星的行囊闪闪发光，熠熠生辉，顷刻间光芒四射，化作缕缕白烟，从白烟中走出二人。
一人老奶奶模样，服装特殊不似大元风格，眼睛里闪着睿智光芒。
一人是年轻女子，身材高挑，笑吟吟的。
二人只是从铃铛中出来，全班同学脑袋“哐哐”的，似有一柄大锤砸下，脑袋里身体里血管“砰砰”断裂，浑身冒血。
不少学生原地爆炸，血流不止，他们何曾受过此等委屈。
那笑吟吟的女子拍拍手，包括周星星于裕在内，全班同学皆昏睡过去，再不用遭受这无妄之灾，摆脱了这数种大妖气息冲撞的环境。
那老奶奶拄着拐杖，模样比李叁更老，风烛残年，仿若一阵风便可吹倒。
“老婆子我认得你，当初你还是只小牛，从小天赋异禀，也是少年成妖丹。”
牛头沉思，去搜索记忆中的这道声音，终于不再冷静，声音里有了些许波动，有了些许退意。
“我也记得你，你是上一任守路人林孝音，你很强，就算你只剩下残魂，对上你，我也只有六分胜算。”
林孝音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是上任了，是上上任。老婆子不如你，所以当家的来了。”
笑吟吟的女子轻轻挥手，牛头手中的狐狸没了。
女子轻轻抱着手中的狐狸，顺了顺雪白狐狸身上的毛发。
女子又一点手，牛头倒飞出去，周星星怎么躺的，牛头怎么躺的。
牛头羊蹄朝上，左蹄骨折，他挣扎起身，鼻青脸肿。
正巧门外铃声作响，门口抱着书本的陈书妧张大了嘴巴，痴痴呆呆看着这一幕。
她本来是掐着点来教课的。
“这——”
陈书妧未说完，听到一声拍掌声，两眼一白，睡了过去。
女子轻轻踩脚，这座教室的时间都被缓止。
女子伸出洁白手指，朝牛头轻轻一点，牛头体内“轰隆”一声，楼宇倒塌，少去百年妖力。
牛头意识到自己遇见大恐怖，呲目欲裂。
女子轻启朱唇，淡淡道：
“万物有灵，修行不易。饶你一命，速速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