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和鹃儿都在忙着对付死士，谁也没有注意到弄玉遇到的危险。
弄玉一惊，本能地一闪，那匕首贴着她的腰刺了出去，再晚半步，就划破她的肚子了。
燕夫人没有武功的底子，她一刀刺空，身子径直窜了出去，撞到了墙上，但她恨毒了弄玉，现在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掉眼前这个害她失去所有的女人！
她立即转过身来，再次跌跌撞撞地朝弄玉扑过来，在火光的眼中下，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炽热的光芒，神情癫狂，跟往常那副和蔼可亲、楚楚动人的风姿迥然不同。
弄玉刚才闪身太猛，扭到了腰，连同小腹也微微有些痛楚。但她顾不得疼痛，一手捂着肚子，挣扎着想要避开燕夫人，口中叫道：“莫赫，你快来救我！”
燕夫人听到弄玉叫莫赫，眼看着他就要进来了，如果她现在再拖延下去，不但杀不了郭弄玉，连赵无伤和鹏儿也保不住了，她要保住他们。
想到这里，燕夫人调转匕首，对着自己的胸口狠狠插了进去，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这一场变故实在出乎弄玉的意料，她万万没有想到，那个不甘认输的燕夫人竟然会用这样决绝果断的方式自杀。
弄玉站在原地怔怔出神，但燕夫人的身体已经朝她倒下来了，她本能地用手扶住了燕夫人。
谁知道燕夫人倒在弄玉身上后，双手死命抓住弄玉的手。
就在此时，莫赫已经心急火燎地跳进地窨中，他看到的正好看见弄玉双手是血，紧紧握住那把扎在燕夫人胸口的匕首。
“燕儿！”一声凄厉绝望的惨叫冲破地窨，在夜空中响起！
莫赫跌跌撞撞奔过来，猛然推开了弄玉，双手颤抖地抱住了燕夫人的身子。
燕夫人气息微弱，原本花瓣一样的脸庞阴郁惨白，有鲜血从她的口中喷出，那双充满风情的眼睛里此时也充满了泪花。
“你……怎么才来……啊？”
燕夫人死死抓住莫赫的衣襟，质问道，带着点赌气，就像是平日里的撒娇。
“我来晚了。”莫赫全身都在颤抖，眼泪滚落在燕夫人的脸上、头发上，他用不听使唤的手捂住燕夫人胸前的伤口，想要替她止血，但鲜血瞬间就从指缝中冒出来，把他的双手染成一片猩红。
“我疼。”晶莹的泪花从燕夫人的眼角滚落，她对莫赫抱怨道。
莫赫吻着她的脸颊，哄道：“没事的，我这就带你出去，一会儿就不疼了。”说着一边朝外面嘶吼道：“快去把巫医请来！”
“鹏……儿……是…….你的…….儿子。”燕夫人气息越来越微弱，她紧紧扯住莫赫的衣角，对莫赫说道。
“你说什么？”莫赫听燕夫人说鹏儿是他的儿子，痛苦中夹杂中狂喜，让他的全身颤抖得更厉害了。
“你……娶正妻……的那天晚上……有的。”燕夫人继续说道。
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莫赫就对这位美貌又柔弱的汉家女子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但碍于她是自己的继母，是他父亲的女人，莫赫克制住了自己的感情。
后来他娶了正妻，新婚之夜，他鬼使神差地想见一见她，便趁着后半夜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到了她的营帐中去找她。
那天他原本就喝了酒，看到她时，压抑许久的情愫终于爆发，便强迫了她。那是他们的第一次。
谁知道，那次之后，她竟然有了他的孩子，这些年来，他一直想要除掉的、跟他争夺王位的幼弟，竟然是他的儿子？
而他竟然绑架了自己的儿子，拿着他威胁自己的女人，甚至险些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
“是我错了，鹏儿在我这里好好的，我并没有对他怎么样。”
燕夫人听他这么说，松了口气，断断续续地说道：“无伤……别杀他……我唯一的……弟弟……”
燕夫人知道，这次夺位失败，莫赫是说什么都不会放过赵无伤的，她不能看着他死，只能用自己的命来换他的。
“好，我答应你，不会杀他。”莫赫把燕夫人搂得更紧了，“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他的。”
燕夫人被莫赫抱在怀里，目光却越过他，看向站在一旁的弄玉，嘴角露出一抹挑衅的笑。
那笑容是在向弄玉宣战，也是在向弄玉宣告胜利。
虽然现在看上去，弄玉赢了，燕夫人输了。
可燕夫人知道，她死之后，郭弄玉的生活必定不会好过，只要她的儿子和赵无伤活着，那他们就有机会翻盘。
更何况，她的死，对莫赫来说，必然是一种愧疚和打击，莫赫的后半生必定会活在对她的回忆里。
也许郭弄玉以后的下场比她惨多了。
那笑容凝固在脸上，燕夫人的眼睛里逐渐失去了光彩，脑袋一歪，死在莫赫怀里。
感觉到怀里的人没了呼吸，莫赫就像是疯了一样，仰天长啸，双目猩红。
他拔出燕夫人胸口的匕首，将燕夫人安置好，转眼看向被他推倒，皱眉忍着疼痛的弄玉，眼中有了杀机：
“我说过的，你要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只要你放过燕儿。可没想到，你竟然还是杀了她！”
弄玉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这是燕夫人的血，刚溅到弄玉手上的时候，还是温温热热的，现在这血变冷了，变得黏黏腻腻的，这是弄玉没有料到的：燕夫人的血竟然也是热的。
“没有人能杀死燕夫人。能杀死她的只有她自己。你仔细想一想，就能明白她为什么要死。要她一个人的命，换她儿子和赵无伤，值了！”弄玉冷冷地回答道。
莫赫一步一步走过来，他就像在被五毒虫噬咬，全身都在颤抖，眼中的痛楚就像是深沉的夜色：“我们结盟的时候，我就对你叮嘱过，我就这一个要求。我要她活着！”
纵然地窨中充斥着兵戈相击声、痛苦的呻吟声、大声呵斥咒骂声，莫赫哽咽的声音很低很低，就像是夜色的一片雪花落下，可弄玉还是听见了他的话：
“她不是真心想要帮我，她不想让我当单于。我始终想不明白，我可以给她想要的一切，我可以让她做匈奴最尊贵的阏氏，我甚至可以让鹏儿做太子，为什么她就是不愿意支持我？她……她是不是…….并不爱……我？
我知道，当我决定争夺王位起，我早就料到她会恨我。可我不在乎，就算是她恨我，我也不在乎，我只要她活着，只要她在我身边。可是，为什么……你连这个要求都做不到？”
“我说了，燕夫人是自杀。”弄玉掏出帕子想要擦干净手上的鲜血，那血越来越黏，几乎要干在她手上了，那股血腥气，让弄玉的胃开始翻滚：
“她不想让你得到她。你越是得不到，就越会惦记，越是惦记她，对她愧疚，那她的儿子才能在你手下有更多活命的机会。”
“住手！”一声夹杂着风雪、阴寒的声音忽然在地窨中响起！
不管是燕夫人的人，还是阿七的人，听到这个熟悉而威严的声音，全都不由自主地停下手来，因为这声音来自他们绝对服从的主人，赵无伤。
弄玉没料到赵无伤这时候会赶到，局面蓦然变复杂了。
赵无伤先看到了莫赫和弄玉，然后才看到了躺在地上的燕夫人，他的脸色一变，立即就冲上前来，扶起燕夫人，想要查看她的伤口。
然而一接触到燕夫人的身体，他的脸色变了。
弄玉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赵无伤脸上的表情，与莫赫的痛苦和绝望不同，赵无伤的表情恍惚，就好像是梦游的人没有睡醒一样，说不出的诡异。
他用衣袖慢慢揩干净了燕夫人脸上的血污，将她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叫道：“阿姊。”
地窨中的所有人都被眼前这诡异的一幕震惊了，谁也没有见过赵无伤如此迷茫和无助的模样。
这脆弱转瞬即逝，赵无伤替燕夫人擦干净血污后，将她扶坐靠着墙，然后慢慢站起身来，脸上又恢复了素日面无表情的模样。
他缓缓走到弄玉身边，借着火光，弄玉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战袍早就被鲜血染红了。
“你杀了我阿姊。”他的眼睛盯着弄玉，目光就像是灼烈的光，根本就没地方躲藏。
弄玉看着他黑沉沉的眼睛：“她不是我杀的。”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赵无伤几乎是咆哮着吼出这句话，因为气愤恼怒，他的整张脸都扭曲了，“你是我的妻子，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他从来不会轻易相信别人，甚至说，他从来都没有相信过任何人，连燕夫人他都防备着。
可这世上有一个人，让他毫无保留地相信，他甚至愿意把全身所有脆弱的破绽暴露给她，因为他深信，她不会背叛。
可如今，他最信任的人却背叛他，杀了他阿姊，把他推到了万劫不复的深渊，这让他怎么能不痛苦，怎么能不绝望？
他拔出腰间的匕首，一把把弄玉扯到自己怀里，用匕首指着地窨中的人给她看，近乎失态地控诉道：
“这里面的人中，有一半是我派来保护你的。如果你不是我的妻子，我会这样做吗？你倒好，利用他们对我的忠心，让他们和我阿姊的人互相残杀！现在我阿姊死了。她是被你害死的！”
弄玉看着他手里的匕首，冷冷地说道：“我说了，我没有杀她。她是为了救你和她儿子，自杀而死。”
赵无伤狠命攥住她的手腕，把弄玉那沾满鲜血的手，送到她眼前，连声质问道：“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弄玉见赵无伤并不相信她，还把匕首架在了她的脖子上,不再辩解:“难道你还想杀了我替你阿姊报仇吗？”
“对！我要替她报仇！”赵无伤那双满是血污、青筋暴起的手微微颤抖，弄玉的脖子被他划开了一道伤口，鹃儿见状上来抢救，赵无伤的人立即将鹃儿团团围住，双方再次动起手来。
弄玉见赵无伤对自己动手，脑海里不自觉又浮现出阿七对她说的那番话，想到赵无伤和燕夫人之间发生的那些龌龊之事，弄玉满腔的怒火都被勾了起来，肚子疼得更厉害了：
“你为了刘燕爵要杀有孕的妻子，赵无伤，你对刘燕爵的这份爱，还真是让我感动！我倒是疑惑，你替她报仇，是因为她是你的阿姊呢？还是从小就定了娃娃亲的正妻？”
“你说什么？”赵无伤不知道弄玉怎么会知道他和阿姊真正的关系，吃了一惊，手上的匕首落到了地上，“是谁告诉你的？阿七？”
“你管是谁告诉我的。只许你们做出这种事，就不许别人说吗？”弄玉反问道。
“我跟她从来都是姊弟关系，没你想的那么龌龊！”赵无伤回道。
“是吗？”弄玉并不相信，嘴角嘲讽的笑意不减，“那你对着上天发誓，你对刘燕爵从来就没有过姊弟以外的非分之想！”
赵无伤冷笑道：“信不信随你！再说了，就算是喜欢又怎样，现在她已经被你害死了！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是啊，燕夫人已经死了，现在弄玉还在这里追究赵无伤爱的到底是谁，还有什么用？
“燕夫人是被我害死的又怎样？”弄玉恶狠狠地嘲讽道，“这是她的报应！被她害死了多少人，你不知道吗？你们姊弟口口声声说要复仇，你们杀了多少无辜的人？她死得罪有应得！”
“赵无伤，这也是你的报应！”弄玉按着肚子，继续说道。
“刘燕爵三番五次对我下手，明的不行就来暗的，暗的不行就借刀杀人，连星河那样的小孩子都不放过，星河可是你的儿子啊！
你明知道她是幕后凶手，可你却从来舍不得动她，任由她一次次害我们。
还有上一次，她去敦煌，你为了救她，拿着星河威胁我开城放她走。在你心中，我和星河都抵不上一个燕夫人，是吧？
可是你既然爱她，为什么又来招惹我？你伪装成我喜欢的类型，让我对你动心动情，死心塌地嫁给你。如果不是你，我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韩城也不会死。赵无伤，我和韩城这一生，都毁在你手上了！”
“原来，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人。”赵无伤放开了对弄玉的钳制，报复地看着她，“是，我就是想要毁掉你。”
“你无耻！”弄玉大骂道，伸手就给了赵无伤一记耳光！
赵无伤冷冷地看着弄玉因为悔恨而痛苦的目光，心里竟然说不出的畅快，既然不能解脱，那就两个人一起痛苦吧！
赵无伤放肆地大声笑起来。
他这一生，喜怒不形无色，几乎没有人见过他大悲大怒的时刻，他现在虽然是在大笑，可每个人听在耳朵里，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毛骨悚然。
笑声在地窨中回荡许久，这才停下来，他放开弄玉，一脚踢起掉落在地上的匕首，一刀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再去看弄玉时，他的眼中一片冰冷：“你害死我阿姊，我却杀不了你，只能惩罚自己。从此以后，你我恩断义绝。从我走出这地窨起，我们两人不再是夫妻，不会再有任何牵连。”
说完，他转身回到燕夫人身边，抱起她逐渐冷掉的尸体，轻声说道：“阿姊，咱们回家。”
莫赫见状，急忙上来阻拦：“你放开她！”
“想要拦我，也得看看你有没有这本事！”赵无伤狂妄到极点，根本就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莫赫的人和赵无伤的人再次交手，赵无伤的人保护着赵无伤往外走，莫赫带人追赶他们，两拨人先后离开了。
周宗尧已经平定了内乱，带领人赶到了地窨中，此时鹃儿已经抽身出来，来到弄玉身边，看她坐在地上，就想扶她起来：“弄玉，你怎么样？”
“孩子……”弄玉疼痛难忍，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咬着苍白的嘴唇说道，“只怕……保不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