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元璟和魏旭毕竟是男子,没有像苏清墨一般昏过去,两人在裴临闯进佛堂的一瞬间神志便清醒过来,惊觉之前发生的种种皆是幻象。
裴临将两人扶起,接着背上苏清墨,小声道:“先离开这里。”
几人沿着来路行色匆匆地回到了苏清墨的院子。
等苏清墨恢复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放到了床榻上,牧元璟见她醒了过来,轻声问道:“感觉还好吗?”
苏清墨晃了晃有些沉重的脑袋,猛然间想起昏倒前的事情,忙问牧元璟道:“我们是如何出来的?”
牧元璟的身后传出一个声音。
“是我及时赶到救了你们。”
说话之人的身影正被牧元璟挡得结实,所以苏清墨没有看到,此时听到熟悉的声音,便从牧元璟的身侧探出头。
只见一身夜行衣的裴临和魏旭正坐在离床不远处的宽椅上。
苏清墨奇道:“表哥怎么会在这里?”
她还记得在临出发往苏府赶的时候,裴临没有跟着,反而被牧元璟派去办旁的事情了,当时她问过他要办何事,裴临只说是有关案件的事情。
裴临没回答苏清墨,看向她身旁的牧元璟道:“王爷,事情问得差不多了。”
原来裴临在之前游历的途中结实了不少好友,其中有一人便是锦城衙门内的李捕头,巧的是这个李捕头曾经也参与调查过苏家佛堂内的命案,原本牧元璟没有打算调取衙门内的卷宗,只想要让裴临将案件的细节打听一下。
现而今,魏旭看了一眼被盗出来的卷宗,心下感叹,幸好还有裴临,不然案件当真要毫无进展了。
牧元璟没说话,等裴临继续说道:“苏家佛堂内最开始出现尸体的时间是在上个月初,死者都是苏家的丫鬟小厮,算上今天的死者,被害人数共计六人,我大致问了一下,几乎每隔七日便会有一具尸体出现在佛堂内。”
他喝了口茶润润喉,接着道:“李捕头说衙门内的人没有将现场的详细情况记入到卷是因为几名死者的死状和死因都有些诡异。”
说着裴临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摊在桌面上,魏旭凑上前看了一眼,纸上面将佛堂内的大致布局画了出来。
牧元璟和苏清墨离开床边,几人围坐在画纸边,裴临点了下纸张中间的位置,上面写着‘佛像’两个字。
“案发后,李捕头曾经调查过这尊佛像,查出佛像是由城外的寺庙中请进苏府的,请佛的过程中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但是就在佛像进入苏府后的第七日,命案便发生了,巧的是,那之后每过七日佛堂内便会出现一具尸体。”
魏旭问道:“你之前说的死因诡异是何意?”
裴临闻言跟苏清墨要来一支毛笔,沾满墨汁后,他在纸张上佛像的前面从左至右,依次点了五个黑点,第二个黑点和第三个黑点中间空出了一个位置,完事后,他将毛笔放到一旁。
裴临的面色有些凝重,问魏旭道:“今晨发现的尸体可有派人查验过?”
“自然查过,只是死因却不甚清楚,死者既不是死于外物又不是死于毒杀,仵作只说是猝死。”
“我所说的诡异便是指这个。”
裴临边说着话,视线边从纸张上的五个黑点上扫过,“这纸上的五个黑点分别代表了之前被杀害的五名死者,他们的死因和今晨出现的尸体一样,都无法查验出来,李捕头对我说了他自己的猜测,他觉得这些人是被活活吓死的。”
牧元璟拧眉沉思,开口道:“若是惊吓而死,死后的表情一定是惶恐惊惧的,今晨出现的尸体与惊吓致死的表情并不相符。”
魏旭追着问裴临道:“若真是被吓死的,那吓死他们的又是何物?”
裴临没有急着回答,反倒指着五个黑点里最中间处被空出的位置,问道:“今晨发现的尸体是不是被沉尸在此处?”
魏旭点了点头。
裴临心中一沉,缓缓看向牧元璟身边的人,“清墨,你应该能在这张纸上看出些什么。”
苏清墨疑惑地看了他半晌,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女尸死时所摆出的怪异姿势,心中猛然划过一个念头,她赶紧将目光转向桌面上的纸张,呼吸都跟着放缓放轻起来。
裴临知道她猜出了答案,反观一旁的魏旭,他正一脸雾水看着两人。
苏清墨没有贸然说出答案,最后跟裴临确认道:“他们出生的时辰都是子时?”
裴临点了点头,自从有了初步怀疑之后他便跟李捕头确认过了,之前佛堂内发现的五名死者都是苏家的家生子,出生时辰确是子时无错。
苏清墨缓缓吐出一口气,接着看了牧元璟和魏旭一眼,然后拿起桌上的毛笔在空白处填上个黑点,总结了之前得到的所有信息后,她声音平稳地道:“这六个黑点代表了六名死者,他们皆是子时出生,死亡时间均是间隔七日,死后呈半包围之势背对佛像坐在地上,他们的死因不明,每个人死的时候都被摆成了同佛像相同的姿势。”
说完后她看向在场的另外三人,“种种迹象都可以证明,六名被害人皆是因为七子请魂阵所死。”
魏旭头一次听说‘七子请魂阵’,忙问道:“七子请魂阵是什么?”
苏清墨解释道:“这是古书上记载的一种邪术,七子请魂阵是利用七名子时出生之人的魂魄为引,将被请魂之人的生魂从体内活活拽出,再用施术之人的魂魄替之。”
这下魏旭听明白了,“也就是说有人想要把自己的魂魄灌注到另个一人的身体中?”
不给苏清墨点头的时间,沉默的裴临忽然出声道:“施术的并不是人。”
这下不止魏旭,连苏清墨也疑惑起来。
裴临问她道:“还记不记得方才在佛堂内发生的事情。”
怎会不记得,佛堂内的红衣女鬼以及会动的佛像,每一个都让苏清墨心有余悸,虽然后来知道了佛像的活动只是女鬼制造出来的幻象,但是那股身体上的压迫感仍旧记忆犹新。
裴临接着道:“我从李捕头那里了解到案件的细节之后便打算尽快告诉你们,于是便翻墙到了你的院子中,看见你们人不在后我就猜到了你定是趁着夜色带人去了佛堂,于是我也匆匆往佛堂赶去,幸好我去的及时。”
这话倒是不假,若裴临再晚到一会儿,只怕三人真的会因为女鬼制造出来的幻象活活窒息而死。
裴临脸上带着一丝庆幸接着道:“我破门而入进到佛堂之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佛像,结果发现佛像的面容上虽然没有什么改变,但是整个佛身上的气息却不太对,不似寺庙中的安静祥和,反倒带了些阴气和戾气,因你们三人的情况未知,当下我也不好多做观察,只能快速离开。”
他的话引出了苏清墨的思绪,她回忆道:“白日里我离开佛堂的时候也觉得佛像上有些古怪。”
“这便对了。”
苏清墨看向裴临,因他的话而面带疑惑。
“因为施七子请魂阵的根本不是人,而是那尊佛像。”
裴临的话让魏旭心下一惊,嘴上疑惑道:“佛像毕竟是死物,怎么可能?”
许久未曾出声的牧元璟淡声问裴临道:“你的话还未说完罢?”
裴临点了点头,“我觉得,佛像里面只怕藏了些东西。”
在他的推测之中,佛像里面或许藏着施术者施术的媒介,许是一个物件,或是旁的什么东西,可是当次日到来,佛像被隐卫破开之后,裴临彻底傻眼了。
佛像内藏得根本不是什么物件,而是一具尸体!
一具面貌清晰,保存完好的女尸!
众人皆没有料想到如此场面,女尸被藏在注满水泥的佛像内部,包裹着尸体上半身的水泥已经被清理干净。
佛堂内的气氛陷入一时的沉默之后,牧元璟沉声道:“将水泥清理干净,把尸体抬出来。”
隐卫将佛像中的水泥小心地打碎后取出,然后将抬出女尸,接着平放到佛堂内的空地处。
裴临看了一眼旁边表情怔愣的人,轻声唤道:“清墨?”
苏清墨骤然回过神来,眼中仍旧带着不可置信和震惊,牧元璟注意到她的神色,上前轻声道:“若是身体不舒服就先回去歇息。”
苏清墨双唇颤抖,下意识地摇头,“不...不是,是那具尸体。”
她的视线看向空地上的女尸。
牧元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尸体怎么了?”
苏清墨的声音低到几不可闻,“她的脸...和二叔母长得一模一样...”
苏老夫人和已经离世的苏老太爷夫妻两人一辈子伉俪情深,成亲后不久便生了大儿子苏望,也就是苏清墨的父亲,如今整个苏家的家主,小儿子苏荣是在第三年出生的,那之后苏老太爷不想妻子再次承受生子之痛,便用了断绝子嗣的药物。
苏望将来要承袭整个苏家,所以平日里苏老太爷便对他管得很严,不像苏荣,从小就得了双亲的溺爱,庆幸的是人却没有长歪,行事正直周全,对兄长苏望更是敬佩尊仰,后来苏望娶了家室略逊苏家一筹的周家嫡长女为妻,而苏荣便迎了钱家的嫡次女进门。
撇去苏望和周氏夫妻两不谈,单说苏荣。
钱氏是苏荣正儿八经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妻子,未成亲之前苏荣便远远地见过钱氏一次,见过钱氏温婉含笑的样子,登时便倾了心,回苏家后便央着苏老夫人上门求娶,在两个儿子的婚事上面苏老夫人从不插手,既然知道了小儿子的心意,苏老夫人便痛快地上门提亲,钱家也是极有眼力界的人家,两家来往几次之后便将婚事定了下来,次年,苏荣便如愿娶到了钱氏。
此时的苏清墨目光怔愣地盯着女尸的脸看,仍旧有些回不过神来。
钱氏的样貌裴临自然见过,他倒不似苏清墨那般惊讶,只道:“或许只是长得像。”
苏清墨对裴临的话充耳不闻,她缓缓地走到女尸身边,然后蹲下身体,从女尸紧攥着的手中扯出一件东西。
是一张用来许愿的红纸,寺里常见到的样子,未婚的姑娘们在入寺祈福的是时候总会在这样一张红纸上面写上心愿和日期,然后挂到祈愿树上面,待日后心愿达成,便要将红纸烧毁,再给寺院添上一笔香油钱,用来还愿。
苏清墨展开红纸,只见上面写着‘愿家人康健,亲事顺遂’,视线下移,红纸上写着的时间是十八年前。
胸腔里面的心脏跳动声响如擂鼓,心中浮起一个不好的猜测,苏清墨将红纸攥进手里,回到牧元璟身边,声音有些不稳道:“璟哥哥,你能帮我个忙吗?”
她的脸色极白,牧元璟眼含担忧,也没问要帮的是什么忙,只轻声应着,“好。”
裴临和魏旭也被苏清墨的异样吸引过来,裴临出声问苏清墨道:“你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苏清墨看向裴临,片刻后把手中的红纸递给他,裴临打开一看,眉心跟着紧皱起来。
“和二叔母有关?”
裴临对苏荣的妻子钱氏的称呼和苏清墨相同,都是二叔母。
苏清墨的心慌一直止不住,摇头道:“我不知...她和二叔母长得一模一样,死亡的时间又是在二叔和二叔母成亲前不久...”
裴临的眉间始终不曾放松,疑惑道:“难道二叔母有双生姐妹?”
苏清墨闻言抬头看向牧元璟,“璟哥哥,我想请你帮忙的就是此事,我想知道二叔母是否有孪生姐妹。”
她想要查明的事情并不困难,只不过要多费些时间罢了,牧元璟利落地吩咐隐卫,将钱氏从出生到现在为止身边发生的所有事情,能查的都查出来。
隐卫领命离开后,裴临脑中忽然掠过一抹思绪,他猛然间冲到佛像内的女尸旁边,从袖中扯出两捆红绳,将女尸的双手和双脚分别捆紧,接着又在女尸的头部、肩膀两侧以及脚底贴上黄符,最后又在女尸身边设好符界,这才松了口气,站在原地轻喘几息。
魏旭走到他身后,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裴临的视线没有离开女尸,“这人已经死了十八年了,尸身却仿若活人。”
魏旭仔细地瞧了瞧,还真如裴临所说,地上的女尸面容姣好,半点腐烂的痕迹都没有,若不是胸口处没有起伏,当真如活人一般。
他想了想,猜测道:“或许是因为水泥浇灌进了佛像内,将空气都挤走了,这才让尸体没有腐烂。”
魏旭看向他,“你别忘了,这尊佛像是不久前新制出来的。”
他这一说,魏旭才惊觉到事情的诡异。
一具女尸能够在死后十八年依旧不腐不说,还出现在了佛像之内。
他轻声问道:“难道是有人保存了她的尸体,又在苏家请佛像之前将她的尸体塞进了佛像中?”
裴临摇了摇头,只说了一句话便让魏旭的背脊处滑过一丝寒意。
“她是自己进到佛像中的。”
这种尸体常年不腐,却能够自由行动的诡事,裴临虽然没有碰到过却在书上见过,这种尸体叫做行尸,能够在夜幕降临的时候自由走动,只不过走动的范围却不能离身死之地过远,行尸极难炼成,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裴临大概能猜出女尸修炼成行尸的原因,许是横死之后怨气凝而不散,又兼之在寺庙之中,多少都会受些香火,这才在短短的十几年时间里修炼成了行尸。
炼成行尸之后的女尸借机藏进了苏府要请的佛像中,可是佛像被请入佛堂之后,行尸因为佛像的束缚而无法动弹,好在这之后她受了几日的香火,终于得以让鬼魂脱出身体。
裴临将推测说给牧元璟、苏清墨和魏旭听,说完后他便对三人道:“我们离开这里,在没有想出对付行尸的办法之前先封住佛堂,不能让任何人进来。”
牧元璟让隐卫于暗处守住佛堂,接着几人便决定先回苏清墨的院子,商讨如何对付行尸的同时等待有关钱氏的调查结果。
魏旭走在最后面,回身关闭佛堂木门之际,恍惚间看到符界内女尸的手指动了一下,他疑心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又看过去,确定女尸并无动静之后,这才关上门。
殊不知,就在佛堂沉入黑暗的下一刻,符界内的女尸缓缓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