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氏便是孙岩的妻子,也是埋在花盆中的女人头颅的主人。
牧元璟冷声问道:“段氏如何害你?”
“自从我住进孙家之后段氏明面上对我态度极好,关爱妥帖,背地里却始终想要害我性命,终于有一日她忍不住动了手。”
孙岩畏缩道:“不是柳娘害你的,她真的只是不小心。”
他说话的同时背上的女人脸没有开口,所以出口的声音恢复了原本较为粗哑的男声。
女人脸怒道:“她是你的妻子,你自然会维护她,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若不是她横插一脚,原本嫁给你的人应该是我。”
孙岩喏嚅着不敢反驳。
牧元璟再次拍响惊堂木制止女人脸亟待开口的质问,沉声问道:“你姓甚名谁,因何住进的孙家?”
“我名思柔,是孙家的远方亲戚,孙岩是我的表哥,五年前双亲辞世,表姑母便将我接到了孙家,打算待我出孝后便让我和表哥成亲,谁知未等我出孝表姑母便让表哥娶了段氏。”
话说到这里她的面上露出不屑,“段氏有何好,表姑母看重的不过是她陪嫁的嫁妆。”
“你又是因何而死?”
“表哥和段氏成亲之后便知道了表姑母曾打算将我嫁给表哥的事情,从那之后她看我就一直不顺眼,想要将我草草嫁出去,可是我的心里已经有了表哥,自然是不从的,于是那日她趁着表哥不在家的时候单独找上了我,没说几句我们俩人就发生了争执,她竟然狠心地拽住我的头发,将我往木架子上撞去。”
这便是思柔的死因了,方慕北想起西屋女尸头上的伤口,冲牧元璟细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示意思柔所说皆是实话。
孙岩的表情有些怔愣,思柔的话和母亲当初告诉给他的话完全不同,当时他回家的时候思柔早已咽气多时,孙母只说是段氏不小心推了思柔一下,未成想竟出了人命,他想要报官,可是却被双亲拦了下来,双亲皆劝他若是报了官家里的名声不好不说,连带着段氏也会被抓进牢中,即便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孙岩记得当时的他执意要报官,而思柔的尸体就在他的脚边安静无声地躺着,他不想心软也不能心软,他心里只有思柔,当初思柔戴孝时他便决定日后成了亲定要好好待她,可是孙母却为了弟弟的娶妻聘礼而等不及了,匆匆定了段氏,他不想同意,双亲便跪在面前哭着求他。
那副场景过了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忘记,为什么呢?
因为双亲不让他因为思柔的死而报官的时候也是如此做的,涕泪横流地跪在他面前哀求着,他没办法置双亲而不顾便只能又一次对不起思柔,于是他亲耳听见弟弟和弟媳妇出主意道:“既然表妹的家中已经无人,现如今便是死了恐怕也不会有人知道,我们何不将尸体安置好,对外便说表妹出嫁了即可。”
弟弟和弟媳妇的法子得到了除了他之外家里人的一致同意,于是他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思柔的尸体砌进从前她住过的屋子里,从那之后他开始成夜的做噩梦,梦里都是思柔厉声质问着‘为什么负她’,他开始神情憔悴,眼神飘忽,那段时间双亲担心极了,直到有一日门前忽然来了一个大和尚。
和尚身披袈裟,看起来就是德高望重的样子,和尚只看着他一眼,便直言道:“施主始终被心魔所困,若是不除,恐有性命之忧。”
话说完后他留下了两粒种子,指着其中一粒告诉他将种子种在引发心中执念的人的身上,待结出一颗赤红色的果实后便摘下吃掉,一切自然就会迎刃而解了。
待他问起另一粒种子的时候,大和尚已经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从前苦涩的回忆让孙岩的眼中渗出湿意,隐卫已经放开了对他的压制,他微微起身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思绪又陷进过去之中。
得到种子后他想也没想便将种子种在了埋着思柔尸体的土炕上,孙家人包括段氏对他的任何行为都已经不再感到讶异,种子被种下后连续几日都没有任何反应,就在他即将放弃的时候,埋着种子的那处竟然发芽了,那之后嫩芽开始疯长起来,没过多久便结出了一个赤红色掌心大小的果实。
他将果实摘下,吃掉,再然后背上便慢慢生出了思柔的脸,最开始他是欣喜的,每日里都会在无人的地方和思柔喁喁细语,可是渐渐的他发现了不对,因为他竟然不能掌控自己的身体了,行为、语言以及思绪,慢慢地都被背上的思柔控制。
等他感到害怕的时候已经晚了,思柔控制他将段氏活活掐死后,砍掉了段氏的头颅,将头颅埋进了一个花盆中,接着思柔又借他的手将大和尚给的另外一粒种子种在花盆里,那盆植物被精细地养了两年,直到前不久终于枝繁叶茂起来。
可是他却后悔的要死,因为植物长成的那一天夜里,成群的黑色虫子从里面爬出,悄无声息的顺着孙家熟睡着的每个人的口鼻处爬进体内,不到一个时辰,孙家四口并一个乞丐便没了呼吸。
孙岩思绪停止的时候,他背上的思柔也将故事始末大致说了一遍,一旁的苏清墨心下复杂难言。
牧元璟问道:“同孙家死在一处的乞丐是你找来的?”
思柔笑道:“这世上的乞丐当真可怜,我在动手之前便趁着表哥夜里睡熟的时候控制着他将乞丐杀死,接着又抗进了孙家,乞丐消失了这么久都没有人发现,就像当年的我一样,死的无声无息,丝毫没有人会察觉。”
听到她的话孙岩极小声道:“我是记得你的。”
思柔默了一瞬,没有反驳。
牧元璟接着问道:“你是如何知道贪食草长成时间的?又是从哪里弄来了吸引腐蛊的特殊味道?”
思柔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自然是当初的那个和尚告诉我的,他告诉了我贪食草的具体成熟时间,又将一包粉末送给了我,说只要将粉末洒在人的身上,不出一个时辰那人便会无声无息地死掉。”
方慕北想起之前在停尸房内隐卫被腐蛊蚕食时发出的惨叫声,忽然问道:“你就不怕腐蛊食人时孙家发出的惨叫声会引来旁人?”
“那和尚说过,粉末里面带有毒药的成分,会让人五感全失。”
这世上能够让人五感全失的东西,据牧元璟所知只有一种,那便是离魂,他心中对和尚的身份起了疑,“给你东西的和尚嘴边是否有颗黑痣?”
思柔没有出声,牧元璟也不说话,他直直地看着孙岩,片刻后,说道:“你难道不想将害死孙家的罪魁祸首找出来?”
孙岩一愣,开始轻声漫语地乞求着背上的思柔说出事实,最后思柔不情不愿地承认道:“那和尚嘴边的确有颗黑痣。”
牧元璟心中一沉,现下他可以确定了,从前朝太子常云庭手中拿走离魂香和锁魂铃的是同一人,那个人便是不空方丈,而这些也间接证实了卫城所说的话的真假,那便是从陈轩开始,暗中吩咐卫城办事的人确实也是不空方丈,说到底,不空方丈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案件的脉络已经疏离完毕,可是结果却有些难以定夺,杀人的确实是孙岩无疑,可是真的追究起来,凶手却是他背上的思柔,牧元璟沉思片刻,决定先将人押回牢中。
待孙岩被押下去之后,牧元璟没再开口,直接带着苏清墨回了王府,魏旭和方慕北静悄悄地骑马跟在马车后面。
路上经过暖玉楼的时候,方慕北无意间看到了暖玉楼被贴上了封条的正门,问道:“暖玉楼日后开不成了?”
魏旭回道:“林宁还没查出暖玉楼楼主是谁,若当真是无辜之人,估计王爷不会过多为难什么。”
方慕北点了点头,没再出声,让两人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们谈论过暖玉楼的当夜,林宁便一脸肃色的快步进了书房。
他进入书房之前,牧元璟正在问苏清墨关于孙岩身上降头的事情。
“可有办法能解掉孙岩身上的降头?”
苏清墨将手中的一册书放到牧元璟面前,翻开后指着其中一页问道:“你们可知孙岩吃下去的红色果子是什么?”
坐在下首宽椅上的魏旭和方慕北摇了摇头。
牧元璟顺着苏清墨的手指看向摊开的书页,读道:“人面果,生长于怨气凝聚不散之地,会将尸体内的尸体以及鬼魂的怨气尽数吸收,果实颜色愈妍丽代表尸体的怨气愈大,若被人吞服则会于背上生出人脸,故称人面果。”
苏清墨补充道:“其实孙岩背上的只是思柔死时留下的怨气,思柔横死不说,死后更是被孙家人砌进了土炕之中,变作干尸,怨气自然庞大。”
牧元璟又问了一遍,“可有拔除之法?”
苏清墨摇了摇头,“若是初食人面果倒还好说,可是如今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裹夹着思柔怨气的人面果早已和孙岩彻底融合,没有拔除之法。”
顿了下,她接着道:“只怕孙岩也活不了多久了,虽然和思柔的死有关的孙家人皆已被杀,但是孙岩却活了下来,只要孙岩不死,思柔的怨气就不会消散,所以思柔的怨气很快便会动手。”
其实堂审的时候苏清墨已经在孙岩的身上瞧出了不对,她相信他自己也感觉得到,孙岩当时努力遮掩思柔存在的意图苏清墨多少能猜到点,他是想静静的等死,死在思柔的手中,让她的怨气能够尽消。
果然,在孙岩被重新带回牢中的当夜,永安带来了他的死讯,孙岩是猝死的,死的时候脸上没有什么痛苦的表情,反倒带了一抹轻松和解脱。
牧元璟淡淡地‘嗯’了一声示意知道了,便让永安退了下去,永安离开没多,林宁便走了进来。
“王爷,暖玉楼的创立之人查出来了。”
林宁带来的消息让魏旭和方慕北面上皆是一震,牧元璟的情绪并未出现波动,平静道:“是谁?”
林宁犹豫了一下,沉声答道:“楚湘王妃,高碧云。”
高碧云是前朝丞相的孙女,当时楚湘王牧元楚求太上皇诚德帝赐婚的时候,诚德帝没有任何迟疑便答应了,一方面是因为太上皇对牧元楚的秉性了若指掌,知道他不会威胁到未来皇上的帝位,另一方面是因为当时的高丞相曾经当朝表示,若孙女嫁给楚湘王,他便会辞官归乡,防止日后有些人节外生枝。
高丞相有离朝打算的时候年岁已大,确实不再有体力胜任丞相一职,太上皇做做样子挽留了两次便准了他辞官的折子,辞官之后的高丞相参加完牧元楚和孙女的昏礼之后便带着老妻离开了京城,留下唯一的孙女高碧云独自在京中生活。
苏清墨怎么也想不到暖玉楼的创立之人竟然会是高碧云,她再三确认道:“真的是四皇嫂?”
牧元璟倒是没说什么,只是面上也有些不好看,他直直地看向林宁,等待林宁的回答。
林宁肯定道:“确实是楚湘王妃无疑,属下已将证人带到,还请王爷准许入内。”
牧元璟点了下头了,林宁颔首走出书房,没过多久手中提了一对男女重又走了进来,他将两人随手摔在地上,“王爷,他们两人,男的是楚湘王妃留在暖玉楼负责管事的人,女的则是楚湘王妃身边的大丫鬟。”
苏清墨认得两人中的姑娘名叫幻桃,这下对于林宁的话是不得不信了,回想起高碧云温婉恬静的模样,再想起牧元璟在暖玉楼中身中连心蛊的事情,她的心中说不上有什么感受,只是堵得厉害。
至于为何知道牧元璟是在暖玉楼中的连心蛊,则是因为后来牧元璟回忆起了暖玉楼中春娘和芸回突然被杀时手指的刺痛之感,这才让他们确认了连心蛊被下在牧元璟体内的时间。
她话中的情绪起伏不大,静静道:“连心蛊一事,可有你们主子的手笔?”
地上的两人神色明显一僵,只不过仍旧勉力维持镇定,高碧云身边的大丫鬟幻桃率先开口道:“临川王妃莫要冤枉我家主子。”
她的不敬之态引起了牧元璟的反感,只听他淡声吩咐道:“对王妃不敬,掌嘴。”
林宁上前动作利落地赏了人几巴掌,待看到对方脸上明显有浮肿之态后方停下手来。
牧元璟蹙眉问林宁道:“你将他二人带出可会被楚湘王妃发觉?”
林宁摇了摇头,“回王爷,不会,男的一直被楚湘王妃安排在外面,隐秘地处理暖玉楼之事,而她身边的这个大丫鬟则是在今夜被派出了王府办事,属下得知这个大丫鬟要在外留宿一夜,所以这才将两人提了过来。”
牧元璟冷声问着地上的幻桃,“楚湘王妃因何事让你外出?”
幻桃不吱声,林宁冷冷道:“还想不想要你家人的性命了?”
在将两人提来临川王府的时候,林宁的手中早已握有二人的把柄,不然他们岂会如此听话。
幻桃的身体僵了几息,想了想,终于出声道:“主子让我通知南烟,让南烟想办法将暖玉楼中的所有暗道销毁。”
南烟便是同幻桃一起摔在地上的男人,暖玉楼自从出事之后便被隐世衙严密看守起来,南烟根本没有办法靠近,幻桃今日和他商量的便是如何进入暖玉楼销毁暗道一事。
“为何销毁暗道?”
幻桃看了一眼牧元璟,咬了咬唇,犹豫着是否开口,在林宁冷冷的一个‘说’字之后,她缓缓地说出了销毁暗道的理由,理由说出后让书房内的众人神色为之一震。
只听她轻声道:“因为永定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