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霍雨儿早早起来,帮琴姨打扫了院子,又帮她从井里提水装缸。琴姨忙叫她别累着,霍雨儿直说自己已全好了,并且又在这树下小打了一通拳,只感这手脚较之从前迟钝了不少。但好在现下又捡了起来,她自知道,只要多加习练,总是会恢复当初的。
早饭后,她整顿了一下周身,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也未施妆,便向着琴姨指给的海马先生的家走去。路自不远,只一小会儿便即走到。
到得门前稍一打量,海马先生这院子与琴姨家差不多大,也是那石头混着灰泥的围墙,两扇门木色深沉,门上辅首锈迹沉厚,二者显是颇有些年月儿了。
在门前收拾了一下心情,回想了一遍腹中打下的辞稿,霍雨儿便深吸了口气,又一边心中为自己不住打着气,即抬手摸上了那辅首上的环,轻轻地扣了三下。不久,便听得里面从从容容的几下脚步声过来,接着是两扇门扉向里,“呀”地一下打开了。
霍雨儿一望,果见到了这头戴海马头套的古怪高人。他一身灰衣,身高七尺,不胖不瘦,周身气息不显,是那种你不注意,则就算自你面前走过也视而不见之人。你若瞧他,则也只会觉得普通,与那世外高人全然不搭边。但只这一特色头部,却是让人无法不直视。
霍雨儿与海马先生照了面,忙要开口,但眼看着他这古怪的脸面,却是突然把刚刚还温习的说辞又忘了个干净,心下打鼓,唯硬着头皮结巴道:“先,先生您在啊,我,我……”还未说完,海马先生即回转身,道:“进来吧,我们屋前说话。”之后也不管她如何,径直一步一步地走进了堂屋。
霍雨儿暗骂自己没用,看来这第一印象就给海马先生留得不好,不知一会儿还能否拜得成师,不过连自己都觉得有点儿悬了,不由有些黯然。但旋即,她又强迫自己振作点精神出来,连忙走上几步,跟了海马先生的身后进屋。
几步路下来,霍雨儿习惯性地留意了海马先生的步子,却越看越是惊异。他随意走过,但似如脚不沾地一般,地面的尘土上竟也未留下丝毫的痕迹。然若以为他乃是凌空凭虚而行,却也不然,因仍是有着自然的脚步之声传出,端地是让人惊讶难解。
她从前见过父亲走路脚步,父亲步履轻盈而又沉稳,仿若任何一步之后下一刻,都可以爆出全身的速度与力道向任何方向进击!那是一种于人有很强压迫力的脚步,他若走向你,你会不自觉地浑身紧张,仿若被猛兽盯住的感觉。父亲即是霍雨儿亲眼见过武功最高明的人,据他自己说,已达到了后天武者的顶峰。但海马先生的脚步却丝毫不沾烟火气,既如水过无痕,又如飘然翩飞,实在是莫可测度,已然远远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进得屋里,其中倒也不暗,四壁空空,并无甚么装饰,只是素净的很有年份的木板。屋当中一张朴素的方桌,四周各一条凳子,桌上一套瓷壶、茶杯,别无他物,想是他早已吃过了饭。
霍雨儿见海马先生在凳上坐了,似还要招呼自己也坐,便赶忙上前一步,先将手中一个竹盒轻放桌上,此乃是琴姨托她带来的,然后面向海马先生,双膝轻巧地跪了,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道:“多谢先生救命之恩,雨儿有生之年,没齿不忘。”说完又叩了三个头。
海马先生倒也不阻她,待她叩完头,上前以一手轻扶,道:“起来吧。我亦是举手之劳而已,你也不必挂怀。”
霍雨儿没觉出海马先生的手触到自己,但就感到一种莫名的力量,由外而内自生,自己于是就顺着力的方向轻轻松松地站直了身子。这海马先生不愧高人之名,一身功夫是完全当得“深不可测”四字,至少,其如何发的力,霍雨儿便是想破脑袋也是想不出。
海马先生复从容坐回,左右略看她气色,问道:“可好些了?”
霍雨儿垂首乖巧回道:“嗯,承先生救治,琴姨照顾,我现在已经全好了。哦,对了,这是琴姨蒸的饼,她让我亲手交给您。”霍雨儿想起那个竹盒来,忙上前抚着它道。
海马先生点点头,道:“劳她费心了,回头代我谢谢她。”说完,不再多言。竟似要起身送霍雨儿出来。
霍雨儿见此心里发急——“这还没有拜师呢!可千万不要错过了!”随即,未及海马先生反应过来,就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心下一横,道:“先生,我叫霍雨儿,听琴姨说,您是响当当的祭师,世外高人,我想拜您为师,学习祭术,恳求您收留。”说完,就又要磕头。
这一回,海马先生却是立即伸手阻住了她,道:“慢。”
随后又是那莫名的力量,将她仍是轻柔却又不可抗拒地扶了起来,立在原地。
“莫急,且慢慢说。”海马先生又道。
因有头套在头,霍雨儿看不准他的神色,但听他语气,倒也非是一口回绝。被他这一扶,却当是不好再跪了,便站直了身子,只坚了心意,道:“我,我想拜您为师,学祭道,当祭师。”言罢,便是眼巴巴地看着他。
海马先生于霍雨儿热切的目光直如未见,只沉吟片刻,道:“如你上官阿姨所言,我确是懂得些祭术。可她有否告诉你,这世上,还从未有过女祭师?”
此言一出,只犹如一个晴天霹雳!霍雨儿大惊失色,一下子便蒙了!
这——?
霍雨儿只瞪大了一双眼,眨巴着,竟说不上话来。
海马先生见她惊讶,不似做伪,略一思索,便道:“看来你确不了解这祭师一道。我初还以为是何人遣你来试探于我,然此时却知是我想得多了。且你也莫要怪容秀她未告知于你,她当是不欲提起过往,这也寻常,但于你却是无甚害处。”
海马先生所说,霍雨儿不是很懂,但她倒不会怀疑琴姨会害她,她只是不明白,这世上无有女子祭师,却是为何?此事至为重要,乃是关系到自家报仇的大事,因为她曾经想过,如是海马先生这里拜不成师,那她还可再去寻别处去拜,可现在得知女子压根儿就是不可能做祭师的,这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思之不甘,霍雨儿忍不住道:“请教先生,究竟是何缘故,这世上却无女子祭师呢?”
“无他,世人未得其法。”海马先生不假思索道。
“这?他这是说,女子也不是不可以学,只要是用对方法?而且这方法他也知道?”霍雨儿把脑子运转速度开到了十二分,里里外外地分析着,生怕自己想错,但反复思量下,还确然就应当是这个意思,一颗刚沉下去的心霎时不争气地又砰砰猛跳了起来,心中惊喜实是难以言表。
“至少希望还在。只是这事自己恰好就求到了海马先生他的头上,这也未免太巧了,可也怪不得刚才他也疑我是有意试探他……”她心还在猛跳,只暗想道。不敢再多想,似生怕好梦会醒一般,霍雨儿问道:“那先生您当是知道这方法?可能教我?……”言语激动忐忑,甚至有了颤音。
海马先生见她朴实率真,便道:“此道我倒确是懂得……”
真听得他亲口确认了,霍雨儿心情一下便雀跃起来:“天!这真是真的!我竟真是这般好运吗,撞到了他这里?这也太不可思议了!我是时来运转了吗?呵呵……”连海马先生下面说何话都再未听清。
海马先生见她喜出望外,眼神迷离,知她是欢喜过甚,便打住了话头,咳了一声。霍雨儿一激灵,却是从那喜悦之中一下子拔了出来,张口要道歉,但又不知该如何说好,只得是“哦,我……”两声,就卡住了,张着嘴,面上胀得通红,连忙低头,再听他讲。
海马先生心下好笑,却不与她计较,接道:“你却也莫高兴太早,此事非是那么简单,你且听我道来。”
顿了顿,又接着述说,这一回霍雨儿全神贯注地认真倾听,再不敢孟浪,“一则我还未答应教你,这个却先不说,二则这祭师之道殊为特异,却非是你想学便能学,或是谁都可学,而是需要特别的天赋,只有具那特别天赋之人方可。如不具天赋,纵是师父想教,却也是无法可教。而且这具备天赋之人乃又是少之又少,男子之中,百万不足一,女子之中,则又只是男子十一……”
霍雨儿心下一颤,暗自倒吸了口凉气,却是不敢打断海马先生,仍听他续道:“还有其三。假若真有天赋,且真要成为祭师,使用祭术,则到一定时候便须周身遍刺刺青,此事只此一途,非此不可。此刺青非是那民间常见之身上装饰,而是以专修之针刺秘术辅以秘药所制,须知针刺之时剧痛无比,较之千刀万剐之刑尤甚,甚而有痛死的。待刺青过后,花纹遍及,连手脚、面部都是,兼且所用药物特异,此生如修不至金丹,则终生不会褪色。这相貌容颜,一生便是毁掉。”
霍雨儿听得目眩神驰,心惊肉跳。
海马先生盯视霍雨儿,问道:“如此,你可还想学?”
霍雨儿此际心下颇不平静:“怪道琴姨说祭师都是戴着面具、头套之类,感情是在遮住头脸。不想这当祭师的代价竟是这般地大,不说疼痛,便是这一生毁去容颜肌肤,永远生活于全身遮蔽之下,即已非常人可以忍受,更何况是对于女孩子?
“然而自家情况又是不同。自己满身血债,而要想报这血海深仇,却是靠脸面容貌所绝无可能做到的。自己本就没有长到倾国倾城的美貌,再要去以颜色媚附他人,甚或是仇家本人,通过这般来报自家之仇,则只可能是那文人杜撰中事,直说便是如痴人说梦一般。想霍家如今只剩我一人,余者皆冤死、惨死,小弟为使我生还,竟宁可主动以身投饲恶犬,此恩如何可报?此仇怎能忘记?此情之重,又哪里是自己的肌肤容颜所能相较?……
“仇人实力如山如海,要击倒他本就难如登天。他之势力广大,已是不可测度,但这尤自另说,然其本身还是顶尖祭师,具那如神一般的地位和本领,此一呼百喏而最具威望处,乃是其最难撼动的根基,也是其最难对抗之处。故此,如此点不破,则其它环节,于他而言,都是枝节癣疥,皆不伤筋骨。仇人便如那参天大树,祭师之能是其根,要让这树死,必要伤其根才行。
“而要伤其根本,就必要在祭术上着手,最好是正面将之击倒,把他拉下神坛。待到那时,是自家亲自动手斩他,还是这全天下被他欺压之人一同来寻他复仇,则都将成可行之事。
“再从另处想,这祭师手段莫测神奇,祭术强大,决非是好相与的,想通过其他方法,如武道、刺杀、投毒等等,欲成事恐非易与,且他身边高手如云,定不缺保护力量,而防范也必然严密,故此等取巧之道,当非首选。
“所以,这祭师之道我便务必要争取习得,哪怕再苦、再累、再难、再痛,只要是有这机会,就是万要抓住,决不可错过了……只是不要自己没有天赋,但只要有,其余什么容貌之类,无有不可舍弃的。我已与父亲发过誓,言‘务要尽力’,但如果这也害怕,那也不舍,又算是什么尽力?……”
想及此,霍雨儿已无甚可犹豫,道:“先生,这些我都受得,仍愿为祭师,习祭术。只不知,需具有何等天赋?”
海马先生手轻抚颌,微微点头,续解说道:“此天赋,以祭道所言,乃是需具备一种特质,名曰‘属性’,此为祭师根本。而是否具备这‘属性’,可以进行测试,只要一试,便即知晓。”
霍雨儿闻此,一咬牙,直直双膝跪倒,对海马先生道:“如此,便请您测试,如若我具备属性,则恳请您无论如何都要收下我,不管有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海马先生见她斩钉截铁,意甚笃诚,也有些动容,身朝前稍俯,道:“你之诚意,我能看出,只是这测试之中,有些难过处须事先说与你知。”海马先生仍是看着霍雨儿,此番却未扶她起来。
霍雨儿毫不迟疑,道:“先生无须多虑,请尽管明言,无论是何事,我都承受得。”
海马先生点头道:“那我便直说。这测试,乃需要视全身之反应,必是要脱去全身所有衣服,全部赤裸进行。如此,你可还能应得?”
霍雨儿稍稍一呆,倒确未想到还有这一重考验。
只是方才她已然想得明白,这事本就如一场大的赌博,自己身不由己,陷入其中,只不过如今自家这身子贞操,也便是成了其中的一个筹码而已……
突地,一个声音于心中响起:“该不是他撒下弥天大谎,做了圈套,骗你之色?……”
不及此声停息,另一声音又应声而起:“若疑他,你又来拜他作甚?……“
“千言万语,其实只一句话,我已然无可选择。莫说只是脱衣露体,便是他说要了我的身子,我又能拒绝吗?……”霍雨儿心如明镜。于是再不纠结,只置一切于度外,垂首道:“我愿意。”
然明明一切都已想通,但不知为何,她这两眼却是流出泪来,竟无论如何也是止之不住。霍雨儿心中委屈,复又倔强,便是不擦,只是无声地任这泪水自涌,便等海马先生吩咐。
良久,海马先生一声喟叹,道:“罢!你既如此意诚,我也便成全于你,若你果具那资质,我即收你入我门墙。一切只凭天意了……你,且随我来吧。”言罢起身拂袖,转身进了旁边的屋子。
霍雨儿站起,边以袖拭净了眼泪,边垂首随他身后进了屋,又关上了房门。
房内陈设颇简,唯一床榻而已,连被子、枕头也无。内中空地倒是开阔,可以打得拳来。
这海马先生走至空地中央靠里一点,停了步,回转身,指了一下地面,示意霍雨儿站的位置。霍雨儿照位置停下,眼看海马先生,海马先生便点了点头,表明可以开始。
(……省略1063字)
正当不得过时,海马先生突道:“将这个喝上一小口,不要多。”随手即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瓶,摇了摇,中有液体,但也似有一点点粘稠感,说着打开塞子递给霍雨儿。
霍雨儿正羞赧间,不明所以,懵懂接过,鼻子嗅了嗅,有一股子带点海水的腥味。“不是迷药。”霍雨儿判断,她对迷药的味道还是有点印象的。那莫非,是传说中的——“春药”?想到这里,这浑身的烫已达顶点,快如水沸腾。她刚要冒着难堪出言询问,海马先生即解释了一句:“此为深海魔鲛之血,世上多见,饮少量可于近段时间暂时模糊地看见鱼魂。”
什么是鱼魂?霍雨儿听不懂,但她明白自家处境,无可犹疑,便是麻利地小饮一口,将瓶还给了海马先生。
海马先生点了点头,随后,他低喝一声:“不管你看到什么,都不要惊讶。如遇攻击,凭本能对抗就好!”喝罢,只身上微微一振,霍雨儿突见自他周身突兀地浮现出一层蓝色的微光,随即,一只与他身体等高的蓝光海马就从他身上游走了下来!
霍雨儿大惊,旋忆起海马先生刚才的呼喝,便即强稳了心神,右腿小撤半步,摆了个起手防守的小拳架,只深吸一口气,这精气神于呼吸之间便全然进了这拳架之中,眼中即是只有了对手,而忽略了周遭一切。
这拳术动作在全然吃透之后,便尽皆化为了本能,不必去想,自然而然意到身到手到,如此便载得全身精气神。霍雨儿多年习拳,却是有点入了味,已然摸到了真正拳术的门槛。此时她浑身如一头娇小的母豹一般,拧着一股随时可以爆炸的劲儿。
虽然境界差得如同宇宙两极一般远,但霍雨儿这一反应,让海马先生还是不禁心下一个赞许,此女当真是潜力颇佳,只是不知她有无祭师之潜质了。不过这也无须久待,马上即可见得分晓。
只见蓝光海马也不做动作,只是合身扑向了霍雨儿。霍雨儿双臂交叉,组个十字,去架海马上身,右小腿随身形提起,膝盖前顶海马腰腹,整个全身一个拒敌于身外的标准的“金鸡独立”防守架子。
原本是对敌人扑击的本能反应,却是未及考虑这海马并非实体,但反应过来时已是与蓝光海马接触上了。霍雨儿突感周身一炸,手臂、膝盖这些接触部位,竟是一下子有了抵住实物的触感!她不成想的是,就在接触海马的一刹那,她的身上竟也同时泛出了蓝光!
海马先生见此,不由眼眶大睁,如此惊人的一幕,显是这个见多识广的高人也是有了一丝心惊的感觉!竟是如此之巧合,霍雨儿竟然真有这千万无一的女祭师资质!
不及霍雨儿再动,因为她下一个动作将是右肘上顶攻海马咽喉,再下身右腿踏地变膝顶为弓步,然后左拳回转,将随左臂如钢鞭大杵直冲拳强攻敌人正中线,正是一记刚猛的“推窗望月”,练家子熟得不能再熟的近身格斗之技。
不待双方继续过招,海马先生只一招手,蓝光海马便消失,但同时又是一身黄光透出,一头外形如刚才一般的黄光海马又电射而至霍雨儿近前!
霍雨儿似早有所备,却不慌张,她只右腿小撤步,收回了方才发了一半的第二招,这回位置因与刚才有了变化,手臂和腿却也无法重新摆回,于是索性顺着黄光海马的来势,一个右半身回缩,右掌竖起单立于胸,左拳却是随着下盘下扎的劲力,陨星砸地般直捣黄光海马腹部。——一记“海底之针”!
霍雨儿拳头接触黄光海马的一刻,她身上的原本的蓝光竟也骤变,一瞬间便换成了一如海马一般无二的黄光!
霍雨儿只感到拳头又打到了肉!
那黄光海马被打得倒退了两步,而就在此时,这海马徒地顿住不动了,而后竟是开始不断轻抖,随后模糊起来,再便是缓慢溃散,直如同冰糖人在水中溶化一般!
而瞥眼海马先生,令霍雨儿做梦也想不到的,他此际竟是呆楞楞地看着自己的,胸部,哦,不准确,是胸口中间稍稍偏左一点的地方,眼中竟如泛有光亮。这个不知已达何境界的高人,此时身体竟也如失控般地微微颤抖起来。
霍雨儿虽只这一瞥,但所见决不会错!这海马先生进入了一种非常不正常的状态!也是正惊讶间,眼前却是一闪,海马先生人突然凭空无了踪影!
这一串变故时间不长,但可算得一个意外接着一个意外。思及一幕幕,霍雨儿是回想得清晰得不能再清晰,刚才那海马先生紧盯着自己的神情,决然与情色无关,而是,就如同,好比走失了二十年的亲儿子,重又找到了一般,对,她坚信自己的感觉,绝对如此!绝不会有错!
“难道是自己身上有什么特异?”霍雨儿想道,下意识地看向自己胸口,突然她好像被猫咬了一口一样,一下子跳了起来!因为她看清了,就是在心脏对应的位置,那里,竟是赫然出现了一个拇指盖大小的殷红如血的痣!
这个痣真真切切,决不是药剂带来那种虚幻的光,而是,真真实实的!她不由伸出右手,小心地去触摸,手摸之下,是微微有些突起的一层皮肤,不是伤痕,但也有些像结痂后脱落处柔软的触感,不知为什么,但真的是突然生长了这么一个痣出来。霍雨儿千真万确地记得,早上穿衣时,这里是一片空白,便是什么也没有的……
未等霍雨儿思索回味完,海马先生却突地又毫无朕兆地闪现到了原地,仿佛刚才他的消失只是一个错觉一般!霍雨儿再看他,他的外表似与刚才一无所变,但又似乎,从哪里说有了很大的变化,就仿佛,是全身心地换了一个人似的。这让霍雨儿感到很怪异。
她望向他的眼睛,虽是头套上的眼睛,但她从其上仍是突地产生了一个直觉,一个女人的第六感的直觉——“他哭过!决不会错的,他刚刚哭了,他离开了这里一会儿,原来是因为,他要哭了!但不能给我看见!”
霍雨儿已是被诸般异象搞得无比糊涂,但好在她突然记起了正事——“对了,自己的大事还没完呢!我,我还没穿上衣服呢!混蛋!”她咬牙切齿地在心中吼道。
突见霍雨儿神色不善,海马先生似大梦初醒一般,一下子回了魂,猛闪出一个歉意的表情,随即方才那头黄光海马彻底消失,而后光影重现,只见一只红色、一只金色、一只绿色的三只海马徒然而出!直扑霍雨儿!
霍雨儿猛见又有海马扑来,一时便顾不上再去找海马先生理论,便是再凝了心神对敌。她突然明白,自己的测试当是又恢复了,刚才对方的情况纯粹是一种意外。同时她也知道,她真的会触到这本来像是虚幻影像的海马,而如果她不像对待实体敌手一样出手对抗的话,便同样有可能被海马攻击到。
方才的判断只在霍雨儿头脑中一瞬划过。此时三只海马便已直扑而来近了己身,霍雨儿仍是怡然不惧。她猛退一步,闪过夹击,徒地一声轻喝,身上骤然也爆出红、金、绿同样的三色光芒,右腿暗金色光芒一闪,左腿猛地下蹲,上身前俯,左臂曲肘斜向侧后猛地一引平衡了身子,右腿自右侧贴地向左半边一个横扫!狂猛已极的一个“扫堂腿”!
三只海马被她这突如其来地一扫,全都下盘踉跄,东倒西歪,霍雨儿右腿扫老也不再移动,足下五趾抓地,左脚离地蹬出,后扭旋身体,左脚领着左腿,如一根大铁鞭,斜由下而上直抽那只金色海马!这海马旋即便被抽得斜向半空倒飞而出,飞了一丈多远!
海马先生见火候已到,又是一招手,三只海马又立马消失,而最后,他的身上一阵旋转,就是一黑一白两只海马飞出,这两只较之前的大那么一点。
霍雨儿已打得兴发,周围什么都已忘掉,只是全身由低位向斜上扑,左右手一手一个如炮槌般的拳头,一先一后分别轰在了左手边和右手边的海马头上,而同时的,霍雨儿身上也同时闪出了黑白交错的光!
海马先生纵是高深莫测,此时也是如石化一般,不光刚才的一件事让他心神失守,现在对霍雨儿资质的这个发现也是让他无比地难以置信,无比地震惊!
“天女……”他在口中喃喃自语。
少顷,海马先生似已从惊讶中反应了过来,不待霍雨儿继续追击,一招手,黑白海马便也消失不见。霍雨儿眼前突然无了对手,遂也停下了手来。转看海马先生还有何动作。海马先生深看了霍雨儿一眼,口中随即吐了一口长气,显是刚才被惊讶得不轻,后缓了缓,温声道:“好了,测验结束了。你穿回衣服,我还是在正屋等你,你过来我便告诉你结果。”
言毕转了身,默然几步,走出了门去。
“终于完了啊?只不知这结果?……”霍雨儿听得海马先生之言,知道结果已经出来,自己出去便可知晓,这心下即是开始忐忑起来。刚才打斗的兴奋劲儿已然悄然过去。
“海马不算难打,刚才我打得应该还不错吧?但愿结果能行,我已是很尽力了……”她心下嘀咕。不过不管结果怎么样,现在终于是可以穿回衣服了,这在异性面前赤裸的感觉还真是让人受不了(……省略54字)。
女孩儿家年纪虽还小,但怎么说也是已将到了可以出嫁的年龄,于这男女之间的事,于朦胧间还是有些懂得的。好在现下四周无人,倒不虞有人见了自己这副窘态……
霍雨儿于娇羞之中,边穿好衣服却是边又回想,刚才他在回来之后,好像一下子变得对自己不一样了,不再是刚来时那种陌生长辈对晚辈的客气、冷淡和疏远,而是有些,不知准不准确,有一点点,好比是恋人间的那种,温柔。
霍雨儿未经情事,没有设身处地地谈过恋爱,只是凭猜测,但感觉即使说得不准确,却也不会差之太远。
“难道这海马先生有一个恋人,而她也有自己胸前的红痣?现在出了这么一个巧合,他可能是错觉之中将自己看成了原来的恋人?”霍雨儿越想越觉可能,但从他刚才那些动情而发乎真心的举止看,这“爱”的感觉还真是不错啊!她心头忽地又有点酸,似对这个不知在哪里的海马先生的“恋人”,有了一点羡慕和忌妒的敌意。
“难道,我于这测试之中,一下子就‘爱’上了这海马先生?”霍雨儿初觉得这事很荒谬,细想却又是一片糊涂。
“罢了,莫胡思乱想了,还不知结果呢,可能是没通过,马上就要被扫地出门,与这海马先生一拍两散了呢!还想那么多干吗?真是好笑!”她心里暗道。
就这样,霍雨儿定了定神,扣好最后一粒扣子,再整了整并未乱的头发,深吸气,调匀呼吸,给自己鼓着劲:“不管什么结果,该来的总会来的,听天由命啦!”就硬着头皮推开门,走回了堂屋。
海马先生就坐在原先进来前坐的那个位置,静静地看不出表情。可能是有些出神。霍雨儿出来,他也见到了,手一摆,指了她坐在离他较近的位置,但一转手,又指了和他远了一些的位置,似是突然间又改了主意。
霍雨儿最关心的是测试的结果,倒不太在意这些细节,只直奔凳子,坐下去后,双肘抵在桌上探身面向海马先生急切地问:“先生,我的情况怎样?行还是不行你给个痛快话儿吧!”
海马先生哑然失笑,暗道这丫头果然经此一试,与自己亲近了许多,知她心急,也是干脆道:“行,很行,已是远远出乎了我的预计,你确是有那天赋的,而且……”
再看霍雨儿,已经早已没有在听海马先生后面在说什么了,听到了“有那天赋”之后,她已是元神出窍了般,这魂儿就飘到了极乐世界,只是在那里吃吃地笑,好像突然面前饭盆里得了一大堆鱼的猫,海马先生说一句,她就点点头,应声是,再就是傻兮兮地笑着。
海马先生已然注意到了她心神不属,知道她是欢喜得有点儿失心疯了,忙沉下脸来,口含些微内力地一个冷哼!这霍雨儿突如蜇伏地下一冬的虫子,被一个春雷给炸醒了,慌忙回过神,想:“这是怎么了?哦对,是自己欢喜过度了,失了态,哦,他要生气了,肯定是嫌我太小气量,这么点小小成绩就高兴得上天了,但,这,真不是小小的成绩啊!……”她这回完全体会到“金榜题名”是个什么感觉了,这种乌鸦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快感,直非简单言语可以形容。现在她还是感觉身上没有重量,飘啊飘的……
海马先生见喝了她一声还是抑不住那股欣喜劲儿,也是有些怜惜她,怕她入魔,于是略加了一丝力道,又是一声哼!
这一下,霍雨儿彻底清醒了,心下暗道:“糟了!看来是把他惹火儿了,我这还没拜师呢……”她心下惴惴,偷眼瞅了一下海马先生,似乎还未发下怒来,于是她也乖巧,迅速地一个滑身,溜到了海马先生面前,麻利地跪倒就拜,口中念道:“徒儿霍雨儿拜见师父,师父……”念到这里,她忽然发觉还不知道这海马先生如何称呼,于是只好抬头望向海马先生,想问一下。
海马先生知她意思,摆了摆手道:“为师姓名早已不用,已自忘了。你平日叫我师父即可,日后若有人问及,你只说是海马先生弟子便是。”
霍雨儿点头称是,叩完了八个头,海马先生扶起她来,见她小脸红扑扑的,还沾着未褪的喜气,笑骂道:“你个小丫头,先前都是快哭鼻子了,这阵子是要乐上天了是吗?”
霍雨儿猛地回想起先前屋中自己那段羞愤欲死的经历,一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油然而生,仿佛一个刚打入地狱的罪魂突又被召唤,说被误判,实应该上天堂一般。霍雨儿想着想着,一阵苦尽甘来的喜悦充斥心田,第一次感到这个世界竟如此美好,连空气都变得香甜起来。
海马先生轻咳两声,霍雨儿忙望向师父,知道他有话说。
海马先生此时已变得少有的严肃,对霍雨儿道:“你我师徒名份已定,但有一件事为师须有言在先。你若肯应承,并立下誓言,为师必殚精竭虑培养于你,无丝毫保留。但你若不愿做,我亦不会逐你出门墙,但只会教你入门技艺,此后你自去,你我虽为师徒,但也将再无瓜葛。你可听清?”
霍雨儿知此事重大,重新双膝跪下,垂首道:“请师父教诲。”
海马先生似有些感喟,徐徐道:“本门和为师与金刚海马有夙怨,但却不可亲自出手。你也莫问为什么,只是在你成就金丹之时,须为为师斩杀此獠。若能为之,将来为师纵魂归九泉,亦当欣慰。此事你若同意,即立誓言,如不同意,则自此做罢。但无论如何,未入金丹之时,万不可寻它麻烦。如此,你可应得?”
霍雨儿也不知道这金刚海马是何等怪兽,更不知与本门有何深仇大恨,但想师父既如此在意,那么无论如何当为师父办到,这也是弟子应尽的责任。而且这从某种角度说,也是一种激励和考验,于己只会有利。于是毫不犹豫道:“弟子当然愿为师父分忧,为本门除害!”
随后,她并右手中间三指向天,为誓道:“海马先生弟子霍雨儿,愿遵师命,努力修行,待得成就金丹,则必斩杀金刚海马,以报师恩。天涯海角,百死不悔。若违誓言,当受五雷轰顶,人神共弃。”
海马先生听罢甚感欣慰,频频抚摸下颌,后摆手扶霍雨儿起来,自是越看这个新收的徒弟越顺眼。少顷,他自袖中取出一物,道:“今日你拜我为师,这件东西送你,作为入门礼物吧。”说完伸手递给霍雨儿。
霍雨儿好奇,原来入门还有礼物,就小心地双手接过,一打眼,原来竟是一个不知何动物的头骨,比兔头大一点,色似年代久远,却又透出一种黄莹莹的宝光,不知此为何物,乃问道:“师父,这是何物的骨头,作何用呢?”
海马先生道:“此乃上古蜃龙之头骨。此块头骨记录了《鱼经》全本,乃是鱼神手制的原本,记录祭师须知的一切。此前你当奇怪过为何只为师我懂得女祭师之道,而外界世人却全然不知吧?答案便在其中,便是只此之中记有这女祭师之道,而他处均是无有。而此头骨又一直未传到过外界,只在这里为我偶然所得,故而世人自是不知。然此物如今于我已然无用,不过却正合你现下使用。你须得好生习学,莫要错过了大好的机遇,更莫浪费了自家资质。须知你之资质极是不凡,在你习这《鱼经》之时自也会知。万莫蹉跎。另外,之于外人,切莫提起你之资质,切记!但唯有一人却例外,即是你那上官阿姨,与她说却是无妨。
“再,我且传你一通观望之法,你可听好了,……”
霍雨儿于师父之言听得认真,于这《鱼经》原本自是早已于“虹”号之中时便有耳闻,知道它的珍贵,初听竟是这件宝物,只心中震骇,惶愧激动无已,实不知自己这普普通通地拜师,师父竟是出手就送了自己这么大的一个礼物,简直手都收得抖了。
别的莫说,只这头骨,便是百倍千倍地值得了所有的努力和付出。
如今,有了这祭师至高的宝典,不但是自家修炼的前途一片光明,而且复仇之事也得了绝强臂助。相信只要自己用心努力,超越那仇人便不是妄想了……
不想这新拜的师父竟是如此不凡,而他又偏是如此地信任和器重自己,而自己刚刚不久竟还怀疑过他……霍雨儿只感到羞愧无极,同时又是一种心悸莫名的五内俱焚般的感动,眼中险些便要流出泪来,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阵战抖。
待听得师父传法,霍雨儿知道份量,遂又连忙强自收慑了心神,只用心记下师父所说,万不敢错过一字。只听得一遍,略问了两处不甚理解的,就是明白了,也记牢了。
海马先生见她感恩激动,之后又显得记心、悟性均佳,顿时颇为满意,又道,“但你眼下还未入先天,不见虚妄,所以在使用之前,还须滴一滴血于其上,之后置它于眉心。”
霍雨儿忙点头应是。
海马先生又道:“方才我言此界、外界之时,见你有些许疑惑,当是你初来此地,于此地也必会有所好奇,如此便简要说些与你,也便你日后于此修炼、生活中晓得、注意。此地为神遗之地,既无名,外界也不知,你得能进来,实因巧合,盖此地与外界有莫名阻隔,非有机缘者不得出入。内中实情,你目下修为不到,无可理解,待日后修为到时便自会明白。如今不必思虑过多,只安心修炼,待日后学成,自会有下山之日,断不会终老于此。可省得了?”
霍雨儿疑惑少解,此前所虑仇家的追杀也便放下,忙垂首道:“徒儿省得了。”
见诸事妥当,海马先生便道:“明日寅时末,你就带好所有东西过来,以后住宿就都在我这里。你回去后,再请容秀为你做几套炼功穿的衣服,她手艺精湛,你就说为师请她做,她自省得。”
霍雨儿亦称是,见海马先生再无吩咐,即拜辞师父。海马先生摆手,示意她自去。霍雨儿躬身一礼,遂转身出了堂屋,又出了院子,离了师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