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我先回去向爹娘请罪会博得个坦白从宽,可是我这一走,留下杨桃姐姐一只精灵,别的精灵都是成双成对,对比之下,杨桃姐姐更显得形单影只,于是,我的口碑便更差了。
果然,好消息不出家门,坏消息传千里。我还未回到家中,消息便已到达我爹娘的耳中。
月上树梢时,我便已跪在家族佛堂前了。
我以为最多是被爹娘毒打一顿,殊不知此事竟惊扰了日理万机的族长大人。
佛堂前,族长大人肃穆而立,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去兮不复还,场面一度有些壮观!爹爹和娘亲在一旁忧心忧虑地看着我,再看看族长的神色,似乎也料想不到族长大人居然也理会我这桩事。
依稀记得上一次我被重罚时的场景也如这般凄惨。
在我过三千岁生辰时,举族同乐,全族芋头精灵皆为我庆贺生辰。我那时懵懂,不知为何如此隆重。虽说是三千岁整的生辰,可隔壁家的精灵三千岁生辰也不过是自家人帮忙庆祝而已,偏偏我不一样。后来听清羽姐姐说,“据说是因为你出生时九重天上恰恰出现七色彩虹,有人便预言你必有一番作为,前两千年你便表现出资质聪颖,前些天你便轻松度过第四十八大难,估计是为了预先庆祝你即将羽化成仙吧!”
我道如何,原来如此。我原本并未觉得有何不一样,但听闻家族里别的精灵三千岁时才安然度过前十个小难,稍稍厉害者可度过第十五难,这么一想,清羽姐姐的说法便解释得通透了。
谁能料到,我居然在生辰当日犯下大错,虽然至今为止我都不认为我的错值得如此重罚。
嗯,是这样的,生辰当日,我在赴宴会的路上恰好碰见一条丝状精灵,因我实在年少不知事,加之男孩子性情多半好玩好动,于是乎,我便和这条精灵耍玩了起来。
丝状精灵很是有趣,谈吐见解皆在旁的精灵之上,与我甚是志同道合。她说她属于土豆精灵,土豆土豆,土豆为何物啊?我只听过红豆、绿豆、黄豆,可从未听说过土豆。土豆丝精灵也未知我芋头为何物,既是如此,我们对于未知的事物更觉新奇。我们相见恨晚,便双双拜了把子,结为兄妹。拜把子当时在我们年纪轻轻的精灵里头是最为受欢迎之事,别的精灵都有十个八个拜把子兄弟姐妹。我一般不轻易与别的精灵拜把子,是以,我并没有什么结拜的兄弟姐妹,土豆丝精灵算是第一个。
巧的是,我正好也是土豆丝妹子的第一个结拜的兄弟姐妹,嗯,缘分妙不可言。
由于我芳龄三千岁,土豆丝妹子芳龄两千多岁,土豆丝妹子便唤我一声“兄长。”
这一声“兄长”叫得我心里很是受用,毕竟我在家中排行老三,上有两个姐姐,平常都只能听到她们喊我“臭弟弟”,一声正儿八经的“兄长”实在是新鲜,好听!
我一高兴,便邀约土豆丝精灵赴我生辰宴,土豆丝精灵亦欣然答应。
当我们打打闹闹出现在宴会时,场面一度十分尴尬,族长的脸色由震惊变红到震怒变铁青再到狂怒变又红又黑,简直教科书般生动形象,我却不知原本热热闹闹的生辰宴何时一下子变成了严肃紧张的讨伐大会。
族长、长老们个个神情紧张,爹爹和娘亲满脸忧愁,一副恨铁不成刚的样子,清羽姐姐、静羽姐姐二脸茫然,总算有人跟我一样不知情了。再看我那土豆丝妹子,早被这个严肃的阵仗吓到脸青口白,这可怜的妹子,生生被我牵连了。
我们不过是俩小屁孩玩在一起,何至于此?我是想破脑袋也不知是何缘故。
族长大人居高临下,自是不怒而威,目光凌厉,狠狠地将我一剜,厉声质问我:“你可知错?”
众芋头皆被族长大人这副神色吓破了胆,只有我无知者无畏,脸上没有露出怯场之色。
虽然我不知错在哪里,但是如果我不认错的话恐怕他们就要对土豆丝妹子严加逼问了,这件事说起来也不干土豆丝妹子何事,她一个弱女子断然不能被族长大人这般严肃询问。
要怪的话只怪我一个好了,男子汉敢作敢当,“险羽知错,请族长罚我吧,土豆丝妹子她没有错啊,是我宴请她过来的,错全在于我。”
芋头精灵们听闻我此番维护言语,个个倒吸一口凉气。族长果然更怒了:“既然你认罪,罚你百年修为。”晴天霹雳啊,百年修为可是相当于消掉我十难,也就是说,我变成只度完三十八难,还有整整十一难需要攻克,简直晴天霹雳啊!“至于她,我无权惩罚她,便交给她族长吧。”族长大人缓缓补充道。
我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起码是交由自己族长,怎么地也讲究几分情意吧。我们芋头族长可是远近闻名的木头木脑,责罚时也只挑重的责罚,我想他们土豆族族长怎地也比我们族长仁慈宽松些吧。
后来几经周折我才知道,这完全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人家土豆家族族长比我们族长更加严苛,比我们族长更加无情。
土豆丝妹子被罚去千年修为,原本只有两千年的修为的她生生没了一千年修为,可怜年纪轻轻的土豆丝妹子,刚修炼有些成果便被罚去半数修为,很是艰难。我难过得半个月都茶饭不思,爹娘都不知道我怎么了,他们都以为我是为这罚去百年修为的后遗症。然而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是愧疚,是为土豆丝妹子难过,我多想用我的修为弥补她,可是我却再也不曾见到她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若非被罚百年修为,本芋头如今定是一位名气响亮的神仙了,说到底,还是太年少了。
经此一事,我这才知道,我们家族和土豆家族,似乎有着什么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我们家族自五千年前便和土豆家族断绝来往,芋头族里容不得一颗土豆,土豆族里也见不得一颗芋头,因此,年少的我和土豆丝妹子才犯下这等大错。
如今难道我要重蹈覆辙了嘛?可是此事我是与杨桃姐姐是“共犯”,并未牵扯到什么土豆精灵啊,虽说如此,我心里还是有些发怵。
毕竟被罚去修为一次已经很苦了,我可不想重新再去念那些苦涩难读的宗学法术之修炼。
跪在佛堂前的我隐隐有些惴惴不安,我再也不想被罚去百年修为了。于是,我只能眨巴眨巴眼睛,表示出自己可怜的模样,希望族长大人能够轻饶我一回,不要再罚百年修为了,最多罚十年,实在不行,就罚二十年吧。
族长依旧是昔日那个严厉的族长,言辞依旧如昔日般犀利:“你可知错?”为免惹怒他老人家,我秉着一贯优良作风,行着拱手礼诚恳认错,“族长在上,险羽知错了。”然后又是一磕头,整套动作下来那叫一个漂亮,那叫一个行云流水。
嗯,我们芋头家族的精灵其实都是如此,都会先认错的,至于是否真的错了反而没那么重要,爹爹说:“这是态度问题。”每每爹爹如是说,娘亲就特别满意。
此番族长却不同上次般恼怒,反而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手捋了捋白须,问道:“你可知你错在哪儿了?”
我瞅着族长这若隐若现的笑意,心里一阵发凉,怎么这族长如今也变得难以猜测了?
认真思考半分,我试探性地说道:“错在、错在留下杨桃姐姐在情语堂,独自回来了?”语气甚是不确定,族长大人居然摇了摇头,咦,这是为何?“那错在去情语堂听情感指导了?”我再一次认错道,族长大人蹙了蹙眉,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悔恨样子:“你这孩子,错在哪儿都不知,你错就错在你的幻形术学艺不精,还被太守那老头给抓个正着,你说你,都快要历最后那一劫难了,还学艺不精,将来如何飞升成仙、如何为我们家族扬眉吐气?”族长大人一气呵成,不可谓不中气十足。
原是这般,既是这样,我便不再担心我会被罚去修为了,立即乖乖认错道:“族长大人,险羽知错了,请族长责罚。”
族长大人也知道要堵住其他精灵的悠悠之口,因此决定罚我下去人间历劫,并将此当作这七七四十九的最后一大难。
嗯,历劫?应该蛮有趣的,我便欣然接受,但是脸上不能流露出过分欢喜之意,我已习惯严肃的脸再一次严肃起来,爹爹和娘亲听到“历劫”两个字,脸色更加忧愁不安,清羽姐姐眼神示意于我,她也不知道关于历劫之事。静羽姐姐似乎和我一样,眸中闪着些许光芒,果然是大我一千岁的静羽姐姐与我脾气更相投。
只是身为孩儿,瞧着爹爹和娘亲担忧的模样,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孝,老是这般叫他们为我忧心,鼻子忽然一酸,眼泪便不争气地涌了上来,化成水汽般的模样,我愣是将泪珠困在眸中,不让它们轻易掉下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这是我一直秉持的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