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朦胧泛着雨夜清歌让晚萝一举承宠,皇帝当即便下旨封赫舍里氏为贵人,赐号“懽”,定居在延禧宫。懽贵人的新宠当道,亦使同住延禧宫久不见君颜的官女子封婼煦解了禁足,复了答应的位分。一时间里,便也与旖妃舒和,宸妃璟愿平分春色。
因着皇后有孕又挪居慈宁宫,还连着好些日子阴雨不断,皇后便也罢了嫔妃们的晨昏定省。这日晴方好,皇后亦在慈宁宫养身子养的乏味,又想着懽贵人还未与嫔妃们见过,便散了消息下去安排第二日早的永和宫请安。
第二日一早,各宫尚未收拾妥当,懽贵人便已早早立在永和宫外,静待着皇后的到来。皇后与舒和从慈宁宫出来领着嫔妃们了永和宫,端然落座后便温然笑道:“本宫因为有孕在身在慈宁宫不方便,所以一直免了你们的请安,今日看着天气正好,也想着让懽贵人与你们大家都认识认识,所以便下旨今日请安。”
自皇后下以左是旖妃舒和,恩贵嫔黛央,恒贵人依月,洁答应;以右是宸妃璟愿,毓嫔惠子,懽贵人晚萝,封答应婼煦。嫔妃们皆衔了一丝诡谲的笑意看着懽贵人。懽贵人有些不好意思,忙起身行了嫔妃们第一次拜见皇后该行的三跪九叩大礼,恭敬道:“臣妾延禧宫贵人赫舍里氏给皇后娘娘请安,祝愿皇后娘娘凤体安康,福绥绵长。给各位姐姐请安,各位姐姐如意祯安。”
皇后解了她的礼,又赐了座,吃力地正了正身子,满意道:“懽贵人十分知礼,往后一同在后宫相处,大家就都是姐妹,你只管放宽心。”
懽贵人忙起身福了福,含笑道:“本该侍寝后就来拜见皇后娘娘,只因雨湿路滑才耽搁到今日,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宽容道:“无妨的,左右本宫今日召你们请安也不过是想让大家伙都认识你。”
毓嫔咯噔一笑,端详着懽贵人上上下下,又捻着帕子眉飞色舞道:“早听闻懽贵人冰肌玉骨,娉婷袅娜,今日一见果真是所言不虚。天下真有这标志的人物呢!”
舒和侧过泠眸,浸染开韶流珠光,她微微敛起却月双弯黛,泽唇凉凉挽延一缕昳丽迤逦,贝齿隐约透着笑意:“这后宫若论美貌,毓嫔可算得上是翘楚,这样的话也就毓嫔你能说出来。”
皇后带着温温笑意,平和道:“后宫嫔妃侍奉皇上,不论阶级品衔,都应以贤良为主,万万不可自恃美貌而少了许多纯良品性。”
舒和笑道:“皇后娘娘说的是,您母仪天下,赞誉六宫,是为天下女子之表率,自然说的什么都是对的。”
宸妃讪讪道:“旖妃明摆着就是个贤良的例呢,知道皇上喜欢懽贵人,所以一早就认识了,如今旖妃与懽贵人倒是相处和睦,亲如姐妹了呢。”
依月睇舒和一眼,正色道:“嫔妃相处,本应和睦,这样才能够使皇上和皇后娘娘安心。旖妃娘娘协理六宫,安抚嫔妃是她的职责所在,倒是宸妃娘娘,皇上才宽恕您上回的错失,您可别一时得意又犯了。”
宸妃狠狠剜她一眼,冷冷道:“恒贵人说的这些本宫自然清楚,只是你不过是个小小贵人,还轮不到你来指点本宫吧。”
依月不卑不亢:“嫔妾不敢,只是好心奉劝娘娘应该时时谨言慎行。”
舒和忙道:“恒贵人只是贵人尚且懂得,宸妃身居高位,还望你莫忘了皇上对你的期望。”她说着,瞥了一眼封答应,笑道:“看来封答应也沾了懽贵人的光呢,数月不见,别来无恙啊。”
封答应尴尬地笑了笑,当即胀红了脸,低下头道:“多谢旖妃娘娘记挂,嫔妾一切都好。”
皇后劝道:“你一切都好就好。皇上提前解了你的禁足又复了你答应的位分那是看在懽贵人的面子上,于你而言这便是新生了。今后你行事更需谨慎小心,不得再有差池。”
宸妃忙帮衬道:“皇后娘娘,封答应已经洗心革面了,往后必不会再有错失。”
一旁沉闷已久的洁答应笑道:“懽贵人姐姐的延禧宫可真是君恩常驻,四季如春。妹妹也没有什么别的,送了姐姐的一只璠梨璎珞圈还望姐姐笑纳。”
封答应亦是巴结奉承道:“往后大家都是姐妹,同住延禧宫中还望懽姐姐能照拂一二。懽姐姐资历尚浅。若有什么不知道的有什么疑惑的尽来找妹妹就是,皇上这般疼爱姐姐,姐姐一定会平步青云的。”
懽贵人有些尴尬,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得尴尬地赔笑。
恩贵嫔轻蔑地笑了笑,带动蹙前纤长如燕剪的弯眉,羽睫轻轻晃动极似那鸦雀振动着单翅膀,只留下眼角下淡淡的细纹与在青灰烟雨天里的神迷,不屑道:“难不成懽贵人有什么困惑还需找封答应么?封答应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有这巴结奉承的功夫倒不如好好反省反省自己从前的错失,别再做出那等诛心的恶事了。”
封答应还想再分辩什么,与宸妃相视后只得窘迫地低下头。
毓嫔双眸娇妮一动,又接了皇后的话,盈盈生动:“可不是人人都有封答应这样的好机会的,一旦行差踏错便会万劫不复,封答应得了这好机会,可别又将自己葬送了。”
宸妃大为不满,瞟了眼毓嫔,言语尖利如锋仞:“毓嫔真是越来越有旖妃伶牙俐齿的模样了。”
毓嫔像是打趣一般:“身为妃妾嫔御无需伶牙俐齿,再说了,嫔妾哪有宸妃娘娘您在皇上面前伶牙俐齿啊,您这样的好本事,嫔妾学也学不来的。”
舒和与毓嫔对视一眼示意她不要再多言,她环视着殿内红柱金毯,笑道:“皇后娘娘这永和宫还是如以前一般华贵,倒也没撤什么东西去慈宁宫。”
皇后下意识的抚了抚自己稍稍隆起的小腹,舒心笑道:“慈宁宫什么都不缺,再说等生产后还是要搬回永和宫坐月子的。”
恩贵嫔颇有同感,关怀道:“这坐月子务得小心,许多东西轻易动不得的,虽说如今快到四月里皇后娘娘已然胎象稳固了,可您与旖妃平日里的一饮一食还是得注意。”
皇后只是含笑点点头,恩贵嫔又语:“常贵人那一胎实在令人后怕,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思狠毒的人做出这样伤阴鸷的事来。”
舒和想着亦有些害怕,还是道:“经常贵人那一胎,皇上和太后已经十分注意本宫和皇后娘娘这一胎,如那人再敢欲行不轨损害皇嗣,皇上和太后掘地三尺也会把那人挖出来。”
皇后倒是不慌,她微红的脸上泛着醉意,吟吟笑道:“本宫与旖妃有孕,不宜侍奉皇上。余者你们也要多多上心,必得尽心侍奉,也要早日怀上皇嗣,为爱新觉罗家开枝散叶。”
懽贵人忙摘下自己藕段似的手上两只镶玉东珠点霞手镯又起身亲自递给皇后与舒和,笑的似春日里怒绽的芍药:“这镯子是臣妾的陪嫁,也是赫舍里部百年的传物,原就是一对的。在赫舍里部是最有福之人才能戴的,如今皇后娘娘和旖妃娘娘有孕,那臣妾便献给两位娘娘,也沾沾娘娘们的喜气,还望两位娘娘不要嫌弃。”
皇后还欲推脱,不知该如何接话。舒和只见懽贵人硬要塞给自己,也不好回绝,便笑的明灭灿烂:“那本宫就替腹中的孩子谢过懽贵人了。”
皇后嘱咐道:“懽贵人你也不要心急,时候到了自然就有了。”
皇后也觉得说话有些累了,吩咐道:“好了,本宫和旖妃还要回慈宁宫,今儿说了这会子话也累了,都散了吧。”
出了永和宫,舒和与皇后并排坐在软轿上,皇后握着舒和的手推心置腹道:“许多事情我是没什么主意的,少不得要妹妹你帮着一块儿拿个主意呢。”
舒和正欲说话,却听后头一个女声渐渐迎来。
懽贵人亦乘着软轿在皇后旁边,她笑道:“臣妾还要去慈宁宫向太后谢恩,不知皇后娘娘和旖妃娘娘是否介意臣妾同行?”
皇后倒也十分高兴,笑道:“懽贵人可别说这样见外的话,你与咱们同行,本宫和旖妃都很是高兴呢。”
懽贵人感激道:“前些日子在慈宁宫受太后训导,多谢皇后娘娘与旖妃娘娘照拂,两位娘娘都是好相与的性子,臣妾日后在宫中便也不怕了。”
舒和不解的笑道:“你阿玛治理江南水患得力,皇上格外器重。你也是个温柔敦厚的性子,皇上喜欢,太后也关照,往后在宫里有什么好怕的呢?”
懽贵人扶了扶鬓边晃动的流苏,有些惶惶:“臣妾方才冷眼瞧着听着,觉得她们不像是好相处的,旖妃娘娘您与她们也有些龃龉吧。”
舒和沉吟片刻,缓缓道:“身在六宫,与其纠缠其中也在所难免。看懽贵人的样子似是不想搅入这纷争之中,可是贵人一入宫门深似海,想要独善其身怕也难的。”
懽贵人不安道:“阿玛叫嫔妾进宫,说只有嫔妾进宫了才能成为赫舍里部更大的助益。可嫔妾虽不想一辈子寂寞深宫,可也不想太过惹眼,招来祸害。”
皇后懵懵懂懂,不解道:“懽贵人你别怕,若有什么委屈或者不周到的,你只管来慈宁宫找本宫告诉本宫就是。”
舒和又道:“你身后是赫舍里大族,皇上必不会让你寂寞深宫,可在这宫里若想青云直上,恩宠不断倒也是难的。所以懽贵人,入了俗世便得以俗心对待,你平日还是得谨言慎行。”
懽贵人试探地问道:“臣妾也听闻了常贵人一事,皇后娘娘和旖妃娘娘怀着皇嗣难道不怕吗?”
皇后拍拍懽贵人的背,亲热地笑着道:“那怀上皇嗣就是好福气的,就算再疼再累也要咬着牙生下来,懽贵人你加紧些也会怀上皇嗣的。”
舒和嗔怪地看了皇后一眼,便道:“怕也无用,既入了宫便要做好这个准备。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本宫觉得这人心虽然不纯善,但也不至于那么险恶。你日后若有皇子,皇后顾着就行了。”
懽贵人似懂非懂,笑着谢道:“多谢皇后娘娘与旖妃教诲,日后若有什么不懂的不明白的还得劳烦两位。”
舒和抬起手掌,镏金玳瑁镶绿松石护甲微翘,叮嘱道:“延禧宫与你同住的那位她若是时时来烦你,你不搭理她就是了,她的话也不必太当真。”
空中的云淡淡的,清风一吹便散去几朵。
惠子漫步在西六宫的甬道上,叹道:“旖妃和皇后接连有孕,本宫这肚子也不争气啊。”
石原扶着她道:“小主儿是要抓紧些,不过奴婢看您服了那方子以后的确气色好许多了。你一定会怀上皇嗣的。”
惠子自嘲地笑了笑:“大和的这个时候樱花已经烂漫富士山了吧。哎,要急着与一个对我来说毫无相关的人生下孩子,在这宫里还得处心积虑费心费神地想着,一步算一步,真是可笑啊。”
石原忙道:“您嫁来这大清本就是身不由己的,小主儿得时时刻刻记着自己叫山本惠子而非叫山本裕奈美。”
惠子停下脚步,仰首望着这四四方方的天:“裕奈美早就已经随康诚君死去了,如今山本惠子不过是一举行尸走肉而已。若不是还有母皇需要我保护,我早就不愿意在留在这个虚假的世上。”
“小主儿别叹气了,您现在该想想如何应对旖妃与皇后,奴婢今日取了密函来看,幕府的人又在催促您了。”
“催催催!就知道催!”惠子恼怒道:“皇后是大清国母,旖妃是皇上最钟情的人,皇上和太后都重视得不得了,我还能有什么办法?他们要是想让我早点蹦跶,就尽管催!”
石原亦无可奈何,只得道:“小主儿可千万别怒,您的母皇还在她们手里呢。”
惠子几欲哭出来:“你回密函告诉他们,这一次本宫确实是无能为力,不过你让他们放心,本宫一定会尽早怀上皇嗣。”
这日子便如一页纸,转瞬便翻了过去。如白驹过隙一般,很快就到了嘉熹元年的四月。连着数日亦是惊雷不断,大雨不停。御花园内的春花也渐渐开尽,紫禁城的宫人们悉数换上了象征春日里生机蓬勃的绿色宫装,执伞疑惑穿着蓑衣斗笠行走在甬道上,倒为这寡绿的时节里添了一抹生动的颜色。
慈宁宫自是不用说的,而懽贵人还是一如既往得皇帝恩宠,封答应也因安分守纪,很快便复了恬常在的位分。如此一来,六宫倒也还安定和睦,连皇后的恩宠也渐渐多了起来,不仅皇帝看望的次数多了,连平日一些日常的琐事也愿意与她分享。到了四月底,皇帝便亲自和皇后送了旻昐去尚书房念书。皇后高兴得什么似的,日日挺着肚子立在慈宁宫门口引颈盼望。
连太后亦开怀道:“到底日久见人心,皇帝总算肯对皇后上心了。”
这一日,因雨小了些,皇帝下了朝便赶来慈宁宫看望舒和。一进舒和的殿阁,皎露便迎上来道:“皇上,咱们小主儿陪太后去宝华殿礼佛去了。”
皇帝只得进了皇后的东配殿,皇后见皇帝到来,连忙端茶倒水的一一奉上,她脸色的喜色藏匿不住半分,红着脸笑道:“皇上昨儿也来,今儿也来,臣妾都不知道怎伺候皇上了。”她笑着训斥外头的太监道:“你们怎么当差的,皇上来了也不通传一声,本宫都没有接驾。”
皇帝也不意她会如此高兴,伸手想扶着她坐到自己身边来,皇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竟躲开了。皇帝带着薄薄的笑意,问道:“怎么?不愿意走到朕的身边来?”
皇后当下红了脸,低着头支支吾吾道:“臣妾……臣妾没有,臣妾就是不好意思。”
皇帝再伸手一把揽过她坐在自己身边,温柔地笑道:“都成婚几年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皇后的手无处安放,只好拿着绢子紧紧攥着,她仿佛如第一次一般离这个心爱男子的胸膛这么近,她不敢再靠近,仿佛只要能够隐隐感受到他身体的温热,便已满足。
皇后试探地抬起头看着皇帝,最近露出一丝甜美的笑意:“皇上……皇上从来没有这样对臣妾过,所以臣妾不好意思。”她又急忙摆手辩解:“皇上,臣妾只是不好意思,并不是不愿意,皇上恕罪。”
皇帝迫近她一点,柔声道:“那你高兴吗?”
皇后感动不已,也不知自己的喉头是酸楚还是甜腻,不知何时她已不自觉地流下几滴清泪,她忙擦干了露出笑容,一字字清晰地吐出:“臣妾高兴。”
皇帝用手抚去她眼帘下的泪痕,也有些愧悔:“这些年也怪朕不好,朕对你有些冷落了。等你生下这个孩子,朕会好好补偿你。”
皇后忙摇头,眼泪又出来了:“皇上您都是对的。您待臣妾能有今日这般,是臣妾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臣妾不敢再奢望了。”
皇帝会心一笑,摸摸她的肚子:“你这肚子圆圆的,和旖妃一样,应该都是公主呢。”
皇后有些愧疚:“是臣妾的不是,若这胎是个公主,臣妾日后一定还会为皇上生下皇子。”
皇帝沙哑地笑道:“皇后这话就不中听了,公主有什么不会的?是男是女都是朕的好孩子,朕都会喜欢。”
皇后听皇帝声音愈发沙哑,忙递上热茶,关切道:“皇上定是觉得入了春贪凉,这四月里是最容易着凉的季节,皇上晚上批阅奏折的时候得多添件衣裳,也不能太晚了。”
皇帝喝了一口,慢慢道:“皇后别这么挂心,一点小风寒不碍事,不打紧不打紧。”
皇后急道:“怎么能不打紧呢?皇上您可不能这样轻纵了自己的身子,太后和臣妾都会担心的,要不臣妾帮您宣个太医来瞧瞧吧。”
皇帝忙拦住他,问道:“懽贵人与嫔妃们都还相处得好吧?”
皇后点点头:“懽贵人性子温柔识大体,与嫔妃们都何必和睦,皇上不用担心。”
“那就好,懽贵人是敦柱的女儿,又是朕登基以后纳的第一个满洲八旗权贵女子,务得用心对待。”皇帝温沉道:“你执掌凤印,旖妃又协理六宫,可如今你们都有孕在身,许多事情要是不方便打理的话就先放在一边,不用太急。”
皇后笑道:“臣妾如今才出四个月,身子还是吃得消的。再说有旖妃帮衬着,也不是太费力。”
皇帝赞许道:“旖妃聪明,许多事情你是可以与她一同斟酌。但不管如何,若是吃不消了,就要告诉皇额娘,好好养胎才是要紧的。”
皇后应应,顿了顿便问道:“眼看着就要入夏了,过了五月一进六月天便会炎热起来。皇上今年是否要安排六宫到圆明园去避暑?”
皇帝思忖片刻:“朕也是这么想的,毕竟你和旖妃有孕不能惹着,但路途颠簸又舟车劳顿,也不知道你们行不行。到时候你与旖妃商议着,若是行,你便着手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