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景象就像碎掉的镜子一样混乱,脸上能感觉到某种湿热的液体,耳畔是零零碎碎的响声。
猲狙吃痛的哼哼声,自己和麦加大口喘气的声音,重物被翻倒的声音,长剑划过半空的声音,玻璃杯破碎的声音,某种东西撞破窗户的声音。
最后,以壶中的清水快速凝固成冰的声音结束。
顾空缓缓睁开眼,眼前麦加的影子模模糊糊。
勉强能看到她站在窗子前,附近的窗帘被削去一半——剩下的部分被风吹得呼呼作响,沙发的棉花满屋狼藉。
头顶洗碗盆的水还在继续喷涌,后背开始疼——像是拿蒸汽钻头开刀的那种疼痛,自己的身上像是扎了几块玻璃碎片,原本帅气的黑大衣上沾满了鲜血——但大部分好像不是他的。
麦加像是扫了一下地面,清出一条路来。
朦朦胧胧之间,他感觉到自己被拖着,从厨房慢慢地到了对面的房间。
麦加带上了门。
酒店的工作人员敲了敲门,“您好,请问发生了什么?”
顾空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一个想法。
对面的房间得赔多少钱?
也不知道麦加和酒店主管解释了什么,主管临走前还向着她鞠了一躬。
麦加走了过来,有些疑惑,“你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
她从环保袋里面取出一块蓝色胶泥,放在手上和了和,揉成一个小球。
少年这才看到她的手掌满是鲜血,有一道从手背到手腕的伤口——看上去就很深。
他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去,却发现她把蓝色胶泥往自己的伤口上挪了挪,搓了两下之后伤疤居然奇妙地愈合了。
顾空瞪大了眼睛,红色的瞳珠微微打着颤。
麦加看了看他,像是有些伤脑筋,把他的大衣扣子解开,右手裹着胶泥,探到他的背后。
感觉凉凉的,突然就不痛了。
麦加把手拿了出来,得到确定不再疼痛的答案之后,其他伤口也是如法炮制,顾空从一个重伤病号转眼间又变回了一个正常人。
他感觉她取玻璃碎片的时候有点粗暴——直接划开伤口,取出碎片之后马上用胶泥愈合。
“呼——”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然后站了起来。
感觉很奇妙。
假如你前一刻还觉得自己重伤濒死,后一秒又像满血复活,你也有这种奇妙的感觉。
“这是什么?”顾空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
“一种能治疗精神伤害的药物。”麦加回答了一句,正尝试把手里的蓝色印泥一分为二。
“精神伤害?”
“一般来说,这类药物只适用于精神病患者,是用来控制情绪的。”麦加成功掰成了两半,递给他一部分。
少年下意识地接过,“你是说,我们现在的状态?”
“对,我们现在其实是算作精神状态。”麦加收好一切,又走到格琳身旁,观察她的状态,“所以梦境才会影响到你本体。”
“而这种药物,就能帮助你修复精神状态。”
如果在梦境醒来的状态其实是精神体之间的沟通,好像也确实说得通。
自己之前在梦境里从未见过别人,是因为没有创造过连接。
比拉纳的介入打破了这个限制,某种意义上比拉纳的梦境是一个能够连接人们梦境的平台。
但为什么别人能够梦见其他人?
顾空把无鞘收好,背在腰上,又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对了,师姐。”他用指头挠着脸,“那个冰是怎么回事?”
“那个叫做‘可能性’。”麦加边收拾着东西,边说道。
“我们的意志可以触发‘可能性’。”
“例如一个人拥有‘爆炸’这个可能性,只要某件物体存在于爆炸这种可能性,他就可以无限加速它会爆炸的过程,使用能力的过程里,我们就像一个人体催化剂。”
“使用过程分三步。”
“第一,凝固自己所拥有的可能性意志到某处躯体——比如手指,第二,传递可能性的意志到达物体,并且解开限制,最后,触发自己先前布置下的可能性。”
她想了想,补了一句,“有点像蒸汽步枪发射的过程,先是上膛,然后拉开保险,最后开枪。”
“但是使用可能性需要使用者做出触发可能性的对应动作,比如我之前的能力是‘冻结’,对应动作是‘握掌’。”
“为什么这种事情,你现在才和我说?”
“因为可能性并不是每一个猎人都有。”
麦加拿起一个装满水的杯子,用指头沾了一下水,然后放在桌子上,右手做出一个握住掌心的动作。
“我是目前已知第六个拥有可能性的猎人。”
杯中先是冒着泡泡——凝固现象会放热,然后一些冰屑从杯子边缘升起,逐步扩散到整个杯面,最后成为了一杯现成的柱形冰块。
“我不确定你有没有。”麦加用简单的陈述句回答了他下一个一定会问的问题。
顾空耸耸肩,表示理解。
自己已经是一种特殊的人了,再奢望另外一种特殊就是贪了。
“乌——乌——”
一旁的格琳忽然开始捂着自己的脑袋,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脸上露出了一个十分怪异的表情,像笑却又像在哭。
一道裂缝从两人脚下开始延续,酒店被活生生地分成了两半,就像巨人掰开了一个橘子。
慌乱之中,顾空什么都没拿到,麦加则拎起了那个环保袋。
楼体倾斜的地面让人止不住地往下滑行,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而格琳则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依旧在原本的位置趴着。
“菜鸟!”麦加朝着少年大喊,“别死了!”
顾空的身子顺着倾斜的地板直直地往地面滑去,只能尽力回喊一句,“你也不能死!”
他闭上眼睛,开启蒸汽靴,感受着脚下有力的支撑,凭着感觉往身后猛地一蹬借力,把自己送上天空。
睁开眼睛,耳边还回响着师姐的呼喊。
眼前却变了光景。
自己离地大概两米,面前紫得发黑的土壤大致铺出一条直直向前的路,前方有一处古怪的木头房子,而两侧和背后都围着黑色的荆棘林子,像是一个老式的囚笼。
少年降落下来,稳稳地站住。
蒸汽靴不能供给太长时间,自己的补给包也落在了之前的酒店房间里,现在要节省着使用能源。
顾空下意识地不想往前面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迷榖枝不见了。
于是他拔出无鞘,机括一响,紧紧地握住黑色的剑柄。
转身,准备往背后开出一条路来。
顾空举剑,开始挥砍,却发现荆棘枝条意外地脆弱——只消用剑挨上,然后轻轻一拉,便如切破纸张一样简单。
少年砍了一阵,十分顺利。
前方似乎就有出口,能看得出荆棘林明显稀疏起来。
顾空有种不好的预感。
剑刃划出一道圆弧,除去最后一株挡路的荆棘。
自己从刚刚开路的地方左侧钻了出来。
少年跳了起来,又稍稍用蒸汽靴拔升一些高度,看到自己走过的路,恰巧画成了一个圆形。而别的地方,视野范围内都是密密麻麻的荆棘林。
顾空把目光投向远处那所看上去就很诡异的屋子,心里不断打着算盘,估计探索的成本和结果。
想了一会,笑了笑,扛着长剑大摇大摆地往它的方向走去。
就像游戏一定会有破关的方法,而迷宫也终究会有正确的道路。
如果是他来设计,既然限制通往外界的道路,一定想要让他走向那所房子。
那就去吧。破关的诀窍也一定在那里。
少年探手摸到口袋里一个硬物,心里有些好笑。
···
其实那诡异的屋子离他并不多远,手表只跳了三百下,他就已经走到了屋子面前。
有点像鬼屋。
当他走到门前站定,“鬼屋”的门倏忽打开,一阵腥臭的冷风吹了出来,门板咿呀作响——像是写明了“生人勿近”四个大字。
门前不远放着一盏油灯,少年把它捡了起来,别在腰后。
他走近了些,掏出口袋里的东西——一盒火柴。
在附近砍了些荆棘下来,铺在屋子高高的门槛前面,然后火柴带出火星,他还特意在荆棘枝条撒了一些水。
火点着了,黑色的浓烟很快就冒了出来,直直地往屋子里面钻。
然后少年坐在门口不远的地方,竖起耳朵认真听。
“咳——”
他隐隐约约地听到一声咳嗽,嘴角翘起,又取出水瓶把火给灭了。
小时候他可是试过半夜讲鬼故事把那珂吓哭的。
鬼故事的恐惧点在于无法持续地思考。
少年提着油灯走了进去,只能大致看到这是间不小的房子,走进四五步之后,油灯还照不到屋子的边缘。
门开始咿呀作响,耳边传来轻微的风声,顾空停住脚步,感觉听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有点意思了。
他往前走,脚上踢到个什么东西。顾空提着油灯,慢慢地蹲下来一看——是人的后半截身子。
“呼——”他长出一口气。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粘稠的血液味道,前面不远好像有拖动物体的声音。还有吱吱作响的小虫子爬到了他的手上,被少年一下拍死。
少年凭借着印象和油灯,大致走到了房子的中央。
大腿却被一个东西挡住,他把油灯缓缓地放下来,审视一圈。
一口没有棺盖的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