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门几净窗明，墙面上的那幅扇形山水画映入眼帘，尤显雅致。
夏逐流引了两个少年人进书房，自角落拿了三个坐席同二人一同落座，看向显然更识礼些的青衫少年人，慈和道，“小尘来我落羽山庄住了也有一个半月，也没见出来过，这次难得过来，等会儿我让人领你四处转转？”
一边的灰衣少年撇撇嘴，歪头继续看墙上那幅山水画，眨了眨眼睛，下意识挠了挠头。
叶微尘收回视线，尴尬又不失礼貌微笑。
“只当在自己家，不必拘束。”夏逐流面容愈发慈善，宽慰道，顿了顿又道，“可是想来问问嫣儿和瑶儿什么时候回来？”
叶微尘眨了眨眼，似乎有些踌躇，几个呼吸客气又疏离道，“小子听陶先生说，听雨阁一路护着她们周全，自不敢拿此事叨劳庄主，此时前来是为了他事。”
夏逐流微微一愣，语气又放缓了许多，“小尘来我落羽山庄数十日，夏叔叔我本该尽地主之谊，可近来琐事颇多，你也看到了，刚才外面还有一群人在吵，实在顾不上旁事，只口头嘱咐了曹老两句，小尘可因此怪夏叔叔怠慢了你？”
叶微尘摇了摇头，语气愈发客气恭谦，“曹前辈待小子极好，小子自该承落羽山庄的这份人情。再者，若是讲礼，也是小子越礼在先，若非的确该小子出面弥补，小子也不敢这般莽撞。”
夏逐流眉头耸动了下，不动声色道，“小尘是个懂事孩子，你既然都这般说了，便不妨将事说出来，我给你出出主意倒也无妨。”
叶微尘嘴角微微一勾，眼眸灵动，一瞬之间似隐含了抹玩味，令夏逐流心中不由一惊。
下一刻，他便用指尖血在桌上写了四个殷红大字：落羽山庄，笔锋意蕴与山水画中的‘润物有声’四字几乎一模一样。
夏逐流猛地站起，瞪着叶微尘脱口道，“你是谁，你怎么……”
他说到一半，话头硬生生止住，只面色阴晴不定盯着面前这个一直看不透的青衫少年。
叶微尘将手上血渍在衣角上擦了擦，语气认真解释，“我才出来那年碰到过一个人，他跟我说，润物无声者，可与之谋而不可交心；润物有声者，可交心而不可与之谋也。”
刚才还在盯画的灰衣少年不知什么时候收回了视线，此时正盯着叶微尘揣在袖里的手，眨巴了两下眼睛。
叶微尘有所察觉，转头笑了笑，手一翻，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黄橙橙的小金橘，递给陶笛，顺便擦了一个给他塞进嘴里，摸了摸他脑袋。
陶笛立即眉开眼笑，也擦了一个要给叶微尘吃。
叶微尘摇了摇头，又将视线落到夏逐流身上，补充道，“我觉得有道理也没有道理，便同他争辩了两句，不过，我们谁也没吵过谁。”
夏逐流脸色变换了数次，又缓缓坐了下去，盯着桌上渐渐干涸的血渍，有些不知是怨是恨的复杂情绪，“他人现在在哪儿？”
叶微尘微微一笑，这一笑倒是少了几分之前的拘谨踌躇，“他不在晨启，似乎是去了一片极有趣的戈壁，听他来信，那地方终年干旱，寸草不生，只夏至那日会下倾盆大雨，狂风卷石，雷声震耳，雨停风息后，百里戈壁上便会生出一种似血的红色苔藓，借助这一日的雨露快速生长，三日内戈壁滩恢复死寂，它们也完成生长繁衍死亡的过程，待得明年夏至，便又是新一轮的更替。这种苔藓，他还取了个名字，叫血海潮。”
他很友好盯着夏逐流，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对了，他说，外面没什么好留恋的，他不准备出来了。”
夏逐流脸色愈发难看，咬了咬牙道，“鬼砾滩！”
“也许是吧。”叶微尘轻飘飘道。
夏逐流深呼吸了口气，沉默了好一会儿，面无表情道，“所以，你是有意让瑶儿带你来的？”
“夏庄主误会了。”叶微尘眨了下眼，有些好笑又无奈道，“且不说落羽山庄底蕴如何，小子若当真有心，也不会拿那样东西来开这个玩笑，更不会让自己也卷进来。”
夏逐流直了直身子，便要起身，语气刻板道，“你走吧，我不会同你交易的。”
叶微尘眼眸中微不可查闪过一抹红芒，轻轻按住夏逐流的手，便让他难以起身，“夏庄主的打算当真以为只有天知地知你知吗？”
“你……”夏逐流脸色一僵，瞬间满脸怒意，僵着身子低声咆哮道，“当真在你那里？你怎能如此……”
叶微尘并不解释，有些玩味道，“我已表明了诚意，夏庄主却一点不领情。”
夏逐流一愣，顿了顿道，“你果然是来拿走那样东西的！”
叶微尘轻轻叹了口气，松了手道，“我手中恰好有三味灵药，夏庄主如何决定，我且拭目以待！”
他先夏逐流一步起身，伸手抹掉桌上的血字，退一步欠身道，“夏庄主且留步，小子告辞！”
陶笛跟着站起来，瞅了眼面色阴郁的中年男人，又看了眼墙上的山水画，眨了眨眼。
“走了！”叶微尘拉了陶笛一把，转身离去。
陶笛回过神来，连忙追了出去。
夏逐流坐在桌前，丝丝缕缕的声音似等闲府后山中的丝竹之声，悄然传入夏逐流耳中，“阿庆是吃毒蛇长大的，夏庄主最好去曹前辈那里看看。”
他沉默了良久，拳头渐渐攥起，最后猛地捶在桌上。
只听砰地一声闷响，桌面顿时从中间位置凹陷断裂，桌上纸张书籍笔墨砚台纷纷落地，一时间乱七八糟。
……
叶微尘拉着陶笛沿着来时路径返回，远远便见到本该在曹习闻院子里等着的两个人不急不缓而来。
陶笛一见到那个儒衫中年人，眸子顿时一亮，也不管之前是不是自己一直拽着身边少年人不撒手了，猛地一甩手，就冲了出去。
叶微尘看了眼自己空空荡荡的左手，不免无奈摇头，抬头见那个与陶静渊并排而行的白衣年轻人手上提了几包药正冲自己使劲招手，不由一笑，脚步快了些迎上前，半埋怨半调侃道，“大哥这般着急催我，连我跟曹前辈道个别的时间都不给啊？”
齐思贤身后还背着个不大不小的包裹，笑呵呵扬了扬手里药包道，“你这可冤枉你大哥了，是曹前辈赶的，这东西都给你准备全了，一天两贴，也就吃个七天。”
叶微尘翻了个白眼，伸手将药包接下掂了掂，“也就三天的量，大哥又诳我。”
齐思贤咧咧嘴，揽了揽叶微尘肩膀，“能走了吧？”
“嗯。”叶微尘犹豫了一瞬，看了眼陶静渊，“我给了他三个选择，只看三日后他会如何选了。”
齐思贤愣了一下，自语道，“我看夏庄主并不蠢笨，定是有分寸的。”
陶静渊皱了皱眉，“仁至义尽，便不必再留情。”
叶微尘神色微敛，声音压了压，道，“这场热闹我不看了，剩下的陶先生决定吧。”
陶静渊看了眼齐思贤，点了点头。
齐思贤看了叶微尘一眼，有些无可奈何，“坐马车吧，落脚地距离这里挺远的。”
“我正好睡个午觉。”叶微尘笑起来，欣然道，“陶笛要在外面赶马，好认路。”
陶笛撇了撇嘴，倒是没说什么。
齐思贤立即惊奇起来，咦了声，“小子琴脾气这般好了？”
陶笛白了他一眼，一副大惊小怪的嫌弃眼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