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雾渐稀，江水渐阔，衬天高地远。
一叶小舟悠悠行于群山之间，远处落邈峰若隐若现，似已到了面前。
不过，小舟上之人皆知，表象而已。
落邈峰这等世外仙山，就如渔人所传，看似近在眼前，实则遥遥相隔不知多远，否则怎称得上一个玄之又玄的仙家气象。
秦岚已经彻底老实，不是怂，实在是再耍小心眼就太没意思了。
他之前一杆翻船虽看着是豪气手笔，个中巧劲却是关键，又借助了天时地利人和；而叶微尘却是真真实实地硬碰硬，毫不取巧，而且到底隐藏了几分实力更不好说。
相比之下，小巫见大巫，相形见绌。
唯一让他纳闷的是，对面的小子小小年纪怎么练就的这么一身精纯内力，难不成还真有什么世外仙山，或者绝世秘典，让这小子踩了狗屎运学了去。
他可不认为那几处地方会有这等手段，否则会放着通天手段不用，心甘情愿做个百余年畏头畏尾的缩头乌龟。
或者说，对面的人是个披着少年皮的老不死怪物。
老祖宗是说过，洛京之中有凭借国运苟活百年以上的老怪物，那其他地方有，也不足为奇。
他越想越觉得后一种有可能，眼神便渐渐由赤裸裸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仔细观察着对面一下子在他心中变得高深莫测的‘老怪物’。
然而，对面的人完全不在意，只是一杯接一杯喝茶。
秦岚心道，对面的家伙一定是对茶有种几乎偏执的嗜好，否则怎么喝了八杯茶了，还在喝。早饭还吃不吃了？
他心里胡思乱想，冷不丁撞上那少年清冽的眸子，眼神中略有戏谑，“你在看什么？”
秦岚一愣，抿了抿唇，略带讨好道，“您到底是什么人？或者是哪个势力的老祖宗？您说一声，改天我就烧炷高香把您供起来，您好歹给我松绑了不是？”
叶微尘岂会听不出秦岚什么意思，忍不住笑起来，笑了会儿，清咳了声，敛了敛神色，“我要带你去见家师，还要委屈你些时候，不过，你既然闯了这祸，受些教训也是应该的。”
秦岚心里早认定叶微尘是个老不死的，在游龙湾又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恭谨装不了多久，一听还要被绑着，只当叶微尘故意玩他，顿时叫道，“什么？你逗我吧！”
“我为何逗你？”叶微尘微微摇头，起身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腿脚，站在小舟头上，眼中倒映着远山碧波，渐渐波澜不惊，“于叔，你可知道那梁敬儒身后的侍从是何人？”
于逸愣了下，迟疑道，“少爷说的可是那里？”
叶微尘并未点头也未摇头，只轻轻叹了口气，“小舟靠岸，你便先不要回去了，去一趟江海司，顺路写封信送去听雨阁，让他们送一万两白银给望远候，说是公子无的歉礼，尽量动静小些，别弄得人尽皆知。”
他沉吟了下，继续道，“再给孙太傅送那本《五弦子辩乐经》，顺便捎一句话去，西柳湖前，故人来访，望如期即至。若是退回来不用勉强，以后会求着收回去的。”
于逸皱眉道，“不如到谷口。”
“秦岚兄应该还是能走这几步的，是吧？”叶微尘忽然转头，眼中盈着狡黠笑意。
秦岚听得一愣一愣的，闻言立即呸了一声，“除非你给我松绑，否则就不走。”
叶微尘一点不急，反而笑得愈发和善，“你若愿意，我拖着你走，也是无妨的。”
……
日上三竿，等闲府中的寒雾才渐渐散了，头顶天蓝如洗，薄云悠然，阳光灿灿的洒落每一个角落。
一只懒洋洋的大黑猫趴在阳光底下晒太阳，微眯起来的金眸子时不时扫一眼院落中蔫头耷脑的四人。
这只大黑猫名阿庆，是与叶微尘一同捡进等闲府的，想当年还是一只调皮捣蛋的小糊涂鬼，无聊时常常追着自己尾巴原地打转，这两年愈发发福，除了三天两头不见影子，偶尔见到便只是晒太阳打盹儿了。
院子里四人站了一早上，又饿又渴，腰酸背痛，可稍微一动，头顶的碗便会溢出水来，等有人来检查，可就惨了，不由心中叫苦不迭。
墙角的大黑猫忽然支楞起耳朵，一双金色的眸子完全睁圆，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接着，它拱背伸了个大大懒腰，喵了一声，迈开猫步往府门方向跑了出去。
“阿庆，你怎么又肥了！”没几个呼吸，叶微尘从府外进来，点着怀里的大黑猫脑袋，微微皱眉。
大黑猫懒洋洋喵了一声，晃了晃尾巴，只管眯着眸子打瞌睡。
叶微尘有些无奈笑笑。
他进门见到拼命挤眉弄眼的四个师兄师姐，愣了下，将阿庆丢了，拍掉身上的毛走过去，“师兄师姐又闯祸了，大师兄呢？”
阿庆不满叫了一声，竖着尾巴回墙角继续晒太阳。
四个人继续挤眉弄眼，眼神不住往南屋方向瞟。
叶微尘不动声色点点头，在南屋前站定，“微尘回来了。”
“进。”屋里的老翁慵懒说了声。
叶微尘进屋时正看到老翁在摆放碗筷，桌上按惯例只放了份三白饭。
所谓的三白饭，即白米饭，盐水白菜，清水白豆腐，最是清淡寡味。
“坐！”老翁抬头看了眼，“动武了？”
“焱狱开了。”叶微尘坦然坐在老翁对面，给老翁盛了碗米饭，又给自己盛了碗。
“嗯。”老翁应了一声，低头开始吃饭。
叶微尘便也不再多说。
食不言！
饭毕，叶微尘起身收拾碗筷，放在门口的铁盆里，不多时便会有杂役前来收敛。
叶微尘重新坐回桌前，“我以公子无的身份掀了两艘船。”
“治标不治本。”老翁微微摇头。
叶微尘神色认真，“师父心意，微尘心领，但微尘的路只能自己走。”
老翁目光倏忽凌厉，沉声道，“锋芒盛极，当藏锋！”
“还不是时候。”叶微尘目光似乎落邈峰下的一江之水，波澜不惊。
“数百年沉疴，非一人可力挽。”老翁声音愈发严厉。
叶微尘微微低头，却是浅笑，“微尘早非该存世之人。”
老翁声音渐冷，冷哼道，“平白耗费了老夫诸多心神。”
“微尘若不入世，便是等闲府入世。”叶微尘轻声道，“到时，微尘依旧会走这条路。”
老翁叹了口气，眼神渐渐柔和下来，略带了怜悯，“你该放下了。”
叶微尘抬头微笑，“微尘早已放下，否则不敢再拿起来。”
老翁轻轻叹息，沉默了几个呼吸，温声道，“秦岚呢？”
“在五师兄那里。”叶微尘起身道。
“你觉得呢？”老翁目光平和，已不再是看后辈的欣赏。
叶微尘早已心有计较，“无相谷。”
老翁眉头微皱，显然知道那并不是个好地方，不过略一沉吟，还是点头，“无相无踪，只能如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