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粒直直地出了屋子，又到自家门前拿了笤帚，回去仔仔细细地打扫起来。
待得将地上散落的芦花扫得一干二净，周小粒又把拢在地上的芦花团成一团，出了次房，直接就到了钱氏的西厢房主房门前。
“豆苗。”
她唤了一声，眼睛盯紧了门前的那道门帘子。
时值中午，连苍蝇都不愿出来活动。周小粒安静地等了一会，也没见那帘子有半分动静。
不出来？
周小粒的嘴角微微一翘，仿佛对着屋子的方向，又仿佛在自言自语。
“你家的好东西，我给你们送回来了。”
利落地回身，周小粒没有片刻的犹豫，抬手就掀开了角落那口黄豆酱缸的帘子，把手上的一大团绒毛塞了进去。
又觉得不够似的，周小粒拿起捣酱缸的棍子一通乱搅，直搅得那堆绒毛没进了浓厚鲜黄的黄豆酱里，与其完美相融，这才算满意。
三，二……
周小粒在心里默念，一的音还没发出来，就听见身后的门帘子哗啦一响，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传了过来。
“周小粒，你干啥呢？！”
豆苗正值变声期，嗓子尖锐又略显公鸭，听得周小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干啥了？”她纤细的手腕一扬，用纱线密织的白布又盖回了酱缸上：“这大夏天的，我总闻着院子里一股子怪味，豆苗，是不是你家酱缸里的豆酱臭了啊？”
她故意说得慢慢悠悠，又不去看豆苗的脸，把豆苗气得脸又紫涨了几分。
“别以为我不知道，我看见了，你往我家酱缸里放了……”
“放了什么？”
周小粒猛一回头，锐利如同鹰隼一样的眼眸盯上了豆苗的眼睛：“你告诉我，我放了什么？”
盛夏三伏，本该是热得人心烦意乱的时候。可豆苗看着周小粒的眼睛，却有种如坠冰窖的感觉，连牙齿都忍不住哆嗦起来。
“我……我要告诉我爹娘，告诉我奶……”
“去告诉吧！”
周小粒猛一扬声，把豆苗吓得浑身颤了两颤，双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周豆苗，我看你是挨揍没够是不是？这么能耐，昨天在山上怎么不动手？背地里做这些鬼鬼祟祟的事儿，跟你娘简直如出一辙！”
想到这豆苗从没读过书，十几岁了还是目不识丁的状态，周小粒又清了清嗓子，贴心地解释了一句。
“如出一辙的意思，就是你跟你娘，是一个熊样！”
她的表情狠得仿佛能把眼前的豆苗吃了，吓得豆苗咧了嘴巴就要哭。
“不许哭！”
周小粒一声藏在嗓子里的呵斥，成功地让豆苗的眼泪憋在了眼圈里。
豆苗是二房家唯一的女孩，却是兰氏眼里最不受宠的那个。女儿嘛，到底是要嫁出去的赔钱货，对兰氏来说，两个儿子才最重要，将来是要给她养老的，也是能让她在周家直起身板的资本。
所以，豆苗也是夹缝里生存，自作聪明地弄了这么多芦花撒在腾出来的房子里，不过是为了讨好兰氏。可她没想到的是，周小粒却是轻易地就看出了她的把戏，如今东窗事发，她又恨周小粒鸡贼，又惧父母回来怪罪，心里难受得跟猫挠一样，就差嚎啕大哭一通了。
周小粒却不在乎她怎么想，刚想再开口，就听见钱氏的声音从自家屋子门前传了过来。
“小粒，吃饭……”
话说了一半，钱氏就看见了避猫鼠一样低头不语的豆苗。
“哦……豆苗也在，”钱氏的脸上就有些不自在，“三婶子家里炖了鱼，你没吃饭吧，一起来吃点儿吧。”
“是啊，豆苗，”
周小粒笑眯眯地盯着豆苗憋得紫红，却不敢嚎哭的脸：“你要不要来我家吃饭呀？”
“不不……不！”
豆苗仿佛触了电一般猛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难看的笑。
“我娘让我去地里干活，我……我走了！”
说罢，飞也似地跑出了院子，一转眼就没了踪影。
“这孩子，最近怎么总是毛毛愣愣的，”
钱氏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周小粒，眼中多了几分从前没有过的疑惑。
也难怪她生疑。周小粒从前被豆苗欺负了多少回，只怕连豆苗自己都数不过来。钱氏心疼女儿，也曾与兰氏起过龃龉，可兰氏那不讲理的性子，又怎么会认错？
讲的最多的一句，就是孩子之间打闹，跟大人没关系。
回头还要嘉奖豆苗一番，鼓励得豆苗变本加厉地欺负周小粒。
说白了，豆苗这跋扈的性子，也跟兰氏脱不了干系。
而今，女儿的变化，钱氏看在眼里，却不想主动去问。既然兰氏把这个底子打好了，那自家女儿强硬起来，她也管不着了。
这样想着，钱氏脸上温柔的笑意又漾了起来，朝着周小粒伸出了手。
“走吧，跟娘去吃饭。”
周小粒免了解释，自然松了口气，高兴地去了。
一家子已有大半年没沾过肉星儿，别说不甚懂事的金河，就连周小粒也没忍住，把一条大鱼的肉吃了好几大块下去。周前和钱氏则笑眯眯地看着一双儿女吃，不时地为金河摘摘鱼刺，自己则只吃了鱼头鱼尾这样肉少的地方，尝了味道便罢了。
余下的几条小一些的鱼，钱氏则用珍藏的盐巴涂了厚厚一层，用陶土罐子密封了起来。
吃饱喝足，一家人便高高兴兴地搬起了家。就连不常言笑的周前都破例在一双儿女的面前为钱氏擦了汗，金河笑得肚子直疼，差点一屁股跌在地上。
只是，美好的时光总是十分短暂，这样的快乐也只维持到了傍晚，便被一声男人的呵斥给打破了。
“二丫头呢！给老子滚出来！”
钱氏正在把几件打了补丁的衣裳叠在糟木柜子里，听了这声音，吓得下意识就看了看周前，又看了看周小粒。
这声音，一家人都再熟悉不过了。
是豆苗的爹，也是周小粒的二伯，周玉。
古时最讲究长幼尊卑，周前从前便十分惧怕自己这个大嗓门的二哥。眼下听了这动静，他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紧紧地拧了起来。
“不敢出来？一家子窝囊废！死丫头片子，别等着老子进去按着你的脑袋押你出来！”
狂妄的叫嚣刺激着一家人的神经，金河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