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一年冬天，雪下得格外大，城里城外压塌了不少贫寒茅屋，灾民们挨冻受饿，直呼老天无眼。
季平心善，在城外设立多个粥棚施粥，并派人去帮灾民重新修葺房屋，赠送御寒衣物。
城中百姓都称赞季平是个大善人，这么多年来修路铺桥，乐善好施，虽家财万贯，却从未瞧不起穷人。
只是有一点，季大善人已年过而立，却一房妻妾都没有，季家偌大的宅院里，除了下人们，就他一个正儿八经的主子。
所以暗地里关于他的流言数不胜数，大抵都是说他身体有恙，或者是有断袖之癖。
季平对于这些流言有所耳闻，但他都一笑了之，他自己知道自己这么做的原因就行了，世人的妄加揣测又与他何干？
他这许多年来，无数次去拜访寒域，想要再见霜音一面，可是不管他怎么呼唤寻找，霜音都没有再出现。
有一次他差点冻死在寒域，醒来时却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他知道是霜音送他出来的，她不想再见他。
从那儿以后，寒域便突然消失了，人们再也找不到寒域的入口，关于寒域雪莲的传说就此成了绝唱。
季平被强行断了念想，可总归是意难平，他对霜音的感情很复杂，但毫无疑问，她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而这世上女子千万，却无一人是霜音。
绵绵大雪终于停了，清冷的日头挂在天上，洒下的阳光也是虚白无力，毫无温度。
季平今日得空，亲自来城外监督施粥，季家的粥棚搭得牢固，粥熬得也稠，现场还有人不停地在维护秩序。
灾民们来吃过几次，知道季家管饱，不用担心去晚了没得吃，所以一个个安心排队，吃饱了，季家还会给安排一些修葺房屋的活儿，算工钱的。
季平看着这井然有序的场景非常满意，刚要前往下一个粥棚视察，忽听排队领粥的人群里起了骚动。
“快滚开，你这个妖怪！”
“都是你这个灾星，招来了这场雪灾，你还想吃饭？没门！”
随着人们愤怒的喊声，一个破碗被摔了出来，骨碌碌滚到季平脚下。
季平捡起破碗，用袖子拭去上面泥水，扬声道：“发生什么事了？这粥人人有份，为何不让她吃？”
听到季平发话，人群慌忙散开，有人面带尊敬道：“季大善人，您有所不知，这个女人来路不明，她一来便下起了大雪，再看她的模样，不是雪妖又是什么？理当把她赶走才是。”
季平的目光落到地上缩成一团的女子身上，仅一眼，他便心中大震。只因为那女子一头发丝竟是银白色，皮肤苍白如纸，一身单薄旧衣难掩瘦弱的身段。
“你抬起头来！”季平急切地上前一步说道。
女子闻言缓缓抬头，一双眼睛的瞳仁竟也是银白色，只是目光茫然，带着惶恐和不安。
季平的眼前刹那间一晕，仿佛看到了记忆中那个纯白如雪的女子。
2
季平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将这个“雪妖”带回了季家，并命人为她沐浴更衣。
一开始那几个小丫鬟还因为害怕女子的模样，不肯上前，被季平呵斥之后才乖乖执行。
女子不吵不闹，一直表现得很安静，等梳洗一新出现在季平面前后，她才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低着头不敢看他。
季平此时心情平复，再看这个女子，发现她只是发色和眼眸与常人不一样，皮肤也白于常人，但她绝对是人类，并不是妖怪。
想来也是，霜音那样冰雪仙子一般的人物，怎么可能会沦落到这一地步呢？眼前这个女子不过是外形猛然一看与她肖似罢了。
“你叫什么名字？家又在何处？我可以派人送你回家与家人团聚。”季平温声对女子道。
女子垂着头，单薄的双肩颤抖着，声如蚊呐道：“我叫应雪，我......没有家。”
季平一怔，问道：“没有家，那你之前是怎么生活的？”
应雪抬袖拭泪道：“说来话长……”
她这副怪模样是天生的，一生下来便是浑身雪白，白发白眸，被视作妖怪转世，不祥之物。
亲生父母怕她招来灾祸，便将她丢到了后山自生自灭，幸亏一位好心的女道士路过后山，救了她一命。
那女道士见多识广，知道这女婴不过是患上了一种罕见的疾病，并不是什么怪胎，便将她带回了修行的道观抚养。
但她的模样终不为世人所接受，这种状况她的师父也无力改变，只有将她藏在道观中，轻易不让她出来见人。
她躲躲藏藏了十几年，好不容易长大成人，师父却患了重病，临终前将她唤到病床前，告诉她一个秘密：其实她的容貌有一个转变的机会，只不过太过渺茫。
师父年轻时曾听人说过，这世上有一位胭脂店主，她貌美倾城，青春不老，所售卖的胭脂能够让女子容颜改变，重获新生。
原本师父是方外之人，并不注重容貌，也便没有对这个传说在意，但自从收养应雪之后，她开始四处探访，想看看能否有这个机缘遇到胭脂店主，可惜她到死都未能如愿。
之前不告诉应雪，是怕她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而现在自己就要撒手西去，反而放心不下应雪，告诉她这个秘密，是想让她心中存着一线希望，能够在这个不容她的人世活下去。
师父死后，应雪将仅有的钱财用于安葬师父，然后在坟前守了三天三夜，方拜别师父，孤身上路了。没有了师父的庇护，她终归要自己面对这个世界。
这一路行来，她尽量拣人少的地方走，遮遮掩掩，生怕被人当作怪物驱逐，有时候好几天吃不上一口食物，饿得头昏眼花。
前不久她走到此处，恰逢天降大雪，城外有粥棚赈灾，便混在灾民里吃了两天饱饭，不想一不小心被人扯掉了遮挡的头巾，大家看到她的真面目都露出惊讶和厌恶的表情。
他们认定她是“雪妖”，而这场雪灾正是她带来的，若不是季平及时出现，她恐怕要挨不少拳脚，不知道要吃多大的苦头。
“这位公子，我听他们都唤您‘善人’，您也是除了我师父以外第一个不嫌弃我的样子的，我想求求您，能否收留我，我洗衣做饭什么都可以的，不然我真怕我一走出去就活不下去了……”
应雪捂着脸哭得很伤心，她真没用，还答应师父会去寻找胭脂店主改变自己的命运，可实际上她连自己都养不活。
季平看着孤苦无依的女子，想到如果霜音跌落凡尘，恐怕也是会被愚昧的世人当作异类排斥的吧，想到这里，他不免动了恻隐之心。
“你说的那位胭脂店主，我见过，她确实有这份能力，但遇到她全凭运气，不是你到处走就可以的，这样吧，你留在季家，我帮你寻她就是了。”季平考虑了片刻说道。
应雪喜极而泣，“多谢善人，应雪一定会努力干活，好报答善人的恩情！”
3
应雪留在季府之后，虽说是做侍女，可季平怎么可能让一个长得像霜音的人去做粗活儿，所以她平时也就是端端茶、倒倒水，打理季平的生活起居什么的。
温饱得到了保障，应雪瘦弱的身体日渐好转，雪白的脸上有了血色，在季平的有意教导下，她说话走路也有了端庄的样子，有时候她凌风而立，仅露一个侧脸的时候，真是像极了霜音，季平好几次都看呆了眼。
应雪注意到了季平的失常，但她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不会傻傻地以为季平这是对她有意，因为她发现季平的目光虽然落在她身上，却没有停驻，更像是通过她去寻找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所以她恪守本分，从未想过飞上枝头的事，不管外面把她和季平传成什么样，她和他都问心无愧。
一晃几个月过去了，应雪已经适应了季府的生活，她尽职尽责，将季平的生活照顾得妥妥贴贴，府中下人不管背后如何议论，当面对她都是客客气气的。
应雪很满足，在季平面前表现得愈来愈大方自然，季平在书房练字时，她便在一旁磨墨，季平心情好时，还会教她识字，鼓励她多读一些书，并给了她可以随时进书房的特权，只是叮嘱她除了取书，不可随意动其他东西。
应雪乖乖照做，一直都相安无事，直到有一天，她看书入了迷，一走动没注意脚下，被桌腿绊了一下，失去平衡扑到架子上，把一个鎏金香炉给扳倒了。
只听到机簧弹动的声音从香炉下面发出，应雪才发现香炉是与架子下面相连的，随着“咔咔咔”几声轻响，架子后面的墙壁上出现了一道暗门。
应雪目瞪口呆，心怦怦乱跳，她从不知道季平的书房还藏有密室，那里面有柔和的光芒透出来，带着丝丝冷意。
她内心挣扎片刻，总觉得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自己，心想偷偷看一眼就好。
她小心翼翼地走进密室，看到里面垂着白纱帐幔，四壁嵌满了夜明珠，在珠光包围、白纱掩映之中，则是一尊一人高的白玉雕像，周身寒气缭绕，原来是用整块寒冰玉石雕琢而成的。
那玉像体态婀娜，白衣无瑕，五官雕刻细腻传神，因是白色玉石雕成，所以看上去是白发白眸的形象，一眼望去静谧纯净，透着超凡出尘的气息。
尤其是那玉像腰间还系着一枚玲珑剔透的铃铛，不时闪耀出一缕缕灵气在玉像上游走，使她恍若真人。
应雪乍一看觉得玉像很像自己，越看便越觉得不像，她顶多算形似，而神韵则差远了。
正在她看得出神，一声满含怒意的呵斥传来：“谁让你进来的？！”
应雪惶然回头，看到了季平一脸厉色，把她吓到了，结结巴巴道：“对……对不起，我刚才不……不小心……”
“出去！”季平看都不看她一眼，一指外面。
应雪的眼泪在眼中打转，她咬着唇，提起裙摆低头奔了出去。
季平呆立了片刻，才踱到玉像前，看着那张他亲手雕刻出来的清冷淡然的脸庞，被人窥探到秘密的那种羞怒一点一点淡去，唯留满心惆怅。
4
应雪直接奔出了季府，她不顾一路旁人诧异猜测的目光，只是凭着一口气不停地跑着，直到跑不动了，才靠着一户人家的屋角坐下来，不知不觉已经满脸是泪。
她以为自己够理智，但现在才猛然惊觉，在她内心深处还是对季平抱着一丝丝期望的，期望自己在他心中哪怕有那么一小点的位置。
可事实证明，她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替身，季平甚至不想让她知道她到底是谁的替身。
一个玉像尚且那么美好，由此可知本人会是如何的令人惊叹，与之相比，她恐怕只能用自惭形秽来形容。
应雪正靠着墙默默流泪，忽听“吱呀”一声，这户人家的大门打开了。
“好久没有客人上门了，姑娘，为何不进来呢？”一个含笑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
应雪慌忙擦干眼泪，回过头看到一个美貌女子在对她盈盈而笑，怀中还抱着一只懒洋洋的大白猫，正眯着一双鸳鸯眼看着她。
应雪怔愣住了，她环顾四周，这里原本是一片荒地，并没有人家的，再抬头一看，门上牌匾写着“胭脂”二字，她心中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那女子道：“这是胭脂店，你是胭脂店主？”
璃若笑意不减，“原来你知道我，叫我璃若便好，请进。”
应雪晕晕乎乎像踩着棉花般进了胭脂店，原本遥不可及的一件事突然到了眼前，太不真实了。
璃若放开白猫，沏了两杯茶，与应雪面对面坐下，犹如闲谈一般开口道：“姑娘容貌特殊，其实并非是患了奇症，这个中有些渊源在里面，不过如果姑娘想变回正常人相貌也是可以的。”
应雪抚着自己的脸有些不敢相信道：“真的可以吗？”
璃若点点头，指指她白色的瞳仁道：“只需拿你这双眼睛来换……放心，你不会瞎的，只是视力会不如从前。”
多年来的心愿能够实现，眼睛模糊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应雪满心欢喜地刚要说“好”，一个身影突然从她脑海里闪过，让她又犹豫起来。
她低着头想了很久，最后抬头对璃若道：“多谢胭脂店主好意，我……还是保持这份面貌吧，我先告辞了！”
说完她似是怕自己反悔，跳起来头也不回地出了胭脂店，急匆匆走了几步，再回头，身后却是一片荒芜，那家胭脂店已经不在了。
应雪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外面走到天黑，她想起刚才的奇遇，就想扯扯嘴角笑自己傻，放弃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甘愿继续顶着这副“妖怪”模样，只因为这样与季平喜欢的人有几分相似。
她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便对他情根深种了，即便沦为替身影子，也不愿将这副原本厌恶的相貌丢了去。
她现在无比羡慕那个被季平念念不忘的女子，同样生了一副异于常人的容貌，为何她没有她那个好运气，能够被一个人当作至宝对待。
“应雪！”有人焦急地唤了她一声，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应雪下意识挣扎，紧接着便不动了，她望着季平担忧、愧疚的眼神，忽然便对刚才的选择不后悔了。
“对不起，我当时在气头上，话说得重了些，我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季平诚恳道歉。
他从密室出来，发现应雪不见了，心中懊悔，忙与府中下人一同出来寻找，万幸让他找到了，他刚才一直在担心应雪会出什么事。
“不，公子，一切都怪我，不应该随便动您的东西，该道歉的是我。”应雪哭得稀里哗啦。
季平拍了拍她的头，微笑道：“好了好了，我不怪你，你也别怪我，我们扯平了，回家吧。”
应雪带着泪笑了，用力点点头，“嗯！”
5
回到季家之后，两人对玉像的事绝口不提，就像那件事从没发生过一样。
转眼便到了中秋佳节，季府没有女主人，每年的家宴不过是季平自己冷冷清清吃顿饭，今年他忽突发奇想，想要举行一次“厨娘比赛”，请来远近闻名的厨娘，每人做一道糕点，评选出风味最佳者奖励一百两银。
应雪喜欢吃甜食，为此兴奋不已，等到比赛那天，请来的十几位厨娘大显身手，各种精巧糕点让人眼界大开。
季平每样不过浅尝辄止，剩余地全打赏下去，应雪得的最多，吃得两颊鼓鼓，心满意足，像一只小松鼠，惹得季平忍俊不禁。
最后一道糕点端上，在场众人的目光顿时被吸引过来，只见那碟莲花酥层层叠叠，花色从中心一点点晕染，配合着旁边的荷叶酥，活脱脱一幅出水莲花图。
做出莲花酥的厨娘两鬓斑白，十分低调地垂手而立，并没有因为众人的赞叹露出得意的样子。
季平也看得惊奇，迟迟舍不得将手中的象牙箸伸过去，破坏这盘佳作。
应雪站在他身后，饶有趣味地打量着莲花酥，但不知为何，这道看起来色香味俱全的绝佳糕点让她有点不舒服。
她正在思忖疑惑，忽瞥见那厨娘垂在两侧的双手，紧紧抓了一下衣服又松开，像是紧张万分的模样，她心中生疑，再看季平夹起一块莲花酥正在眼前仔细端详，准备张口咬下。
应雪飞快地又看了一眼厨娘，确定她在偷瞄季平，眼神带着一丝恶毒和疯狂，她来不及多做考虑，伸手一把握住季平的筷子，莲花酥“啪嗒”掉到桌子上，摔成几块碎渣。
“怎么了？”季平对于应雪的行为有些不解。
应雪一笑道：“公子，可不可以先给我尝一口啊？”
季平对于应雪一向带有几分纵容和宠溺，闻言也不生气，而是将一块莲花酥直接用手塞给了她，装作没好气的样子道：“吃吧，馋丫头。”
应雪表面笑嘻嘻谢过，捧着莲花酥，十分平静自然地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酥香甘甜的糕点在舌尖上化开，果然是特别好吃，如果不是看到厨娘变了的脸色，应雪都忍不住想咬第二口了。
果然是有问题，应雪口中的莲花酥刚咽下，腹中便传来不适的感觉，就好比胃里撒下了一把钢针，由浅及重地在里面乱戳。
应雪捂着肚子倒下的时候，隐约听到季平慌张的喊声，一双有力的大手及时扶住了她。
“幸亏季平没有吃。”这是应雪在失去意识前最后闪过的一个念头。
6
应雪中了剧毒，她虽然只吃了一口，却已让她陷入重度昏迷，生命危在旦夕。
季平勃然大怒，一面命人去请城中最好的大夫救治应雪，一面将下毒的厨娘抓了起来，亲自审问。
他自问这些年来一直与人为善，未曾结怨，这厨娘又是为何想要害他？
那厨娘看事情败露，反而豁出去了，指着季平大骂了一顿，说他跟他父亲季凡一样，是一个数典忘宗、欺压同族的败类。
季平这才知道，这厨娘原本是季氏本家的人，季平打垮季氏，为父母报仇以后，并没有赶尽杀绝，任由他们逃离，但季氏的男人们因为报应都死于怪病，剩下孤儿寡母贫苦度日。
厨娘以前也是养尊处优的夫人，因丈夫死去，家道败落，不得不抛头露面，给人做厨娘来养活自己，遭受了不少白眼和鄙夷不说，这种从人上人沦为人下人的落差让她倍受煎熬。
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自己的儿子也患有畏冷的怪病，以前条件好还没什么大碍，现在缺衣少食，冬天他们连碳都买不起，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受尽折磨，早早撒手人世。
所以她恨极了季平，但这些年她根本没有机会接近他，幸好老天有眼，让她借这个比赛的机会进了季府，并打算孤注一掷，与季平同归于尽。
季平听完方知是自己连累了应雪，那个傻姑娘估计看出不对又不好确定，情急之下竟替他以身试毒，真是太傻了！
将那厨娘移交了官府，季平心急如焚地赶回应雪那里，大夫却叹息着给了他最坏的一个结果——毒性太猛，回天乏术。
季平望着床上脸色发黑、嘴唇泛乌的应雪，难以接受地愣在当场，他跌坐在床边，心中茫茫然，与应雪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
一开始他确实是因为应雪的外貌有些像霜音，他才会不自觉地去关注她，可时间久了，他早将两人区分开来，应雪便是应雪，是一个温柔聪慧而又坚韧勇敢的姑娘。
霜音……对了！季平跳起来，一口气跑到书房，打开密室，然后在霜音的玉像前站定，目光落在玉像腰间的冰铃之上。
那是霜音留给他唯一的念想，也是可以救人一命的神奇之物。
季平仅迟疑了一下，便伸手摘下冰铃，对着玉像拜了三拜，想必霜音在此的话，也会同意他这个决定的。
看着失去冰铃的玉像变得黯然失色，季平狠狠心，转身跑回去救应雪。
这么一会儿工夫，应雪的脸色更差了，看起来跟个死人差不多，季平没再犹豫，直接将冰铃塞入应雪口中。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只见应雪皮肤下面的黑色像潮水一般涌动起来，纷纷涌向应雪口中的冰铃，不多时，应雪的脸色便恢复了正常，而那个冰铃则变得漆黑如墨，从应雪口中掉出来，化成了一抹黑烟消失了。
应雪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睁开了眼睛，看到季平难掩激动的脸，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7
季平和应雪成亲了，他放下了对霜音的执念，接受了这个甘愿为自己以身试险的女子。
婚礼这天，满城轰动，人们疯了一样传，说季大善人真是被“雪妖”迷惑了，竟然要娶一个妖怪，大家都跑去季府，想看一看这个妖怪新娘。
应雪坐在房间里，穿着大红的嫁衣，看着镜中满头白发的自己，原本该是满心喜悦，此时却仍有挥之不去的一抹担忧和自卑。
季平不在乎她的容貌，可如果他娶了她，难免会遭人非议，和她一起忍受世人异样的眼光，她不想连累他。
应雪想到这里便退缩了，她动手想除去身上嫁衣，一只素手伸过来，按住了她的肩膀，把应雪吓了一跳，回头却看到璃若正一脸微笑地看着她。
“胭脂店主？”应雪有点傻眼。
“我是来恭喜姑娘的，顺便送上贺礼。”璃若将一盒胭脂轻轻放到妆台之上。
胭脂？难道……应雪震惊地看向璃若，喃喃道：“可是，我并没有说要买胭脂啊……”
璃若笑着叹气，拿起胭脂道：“都说是贺礼了，时辰不早了，来，我亲手为你上妆。”
季平在礼堂等了许久，新娘子姗姗来迟，在大门口等待的人们立刻喧哗起来，伸着脖子想看清红盖头下面是什么样的容貌。
或许是为了满足他们这个愿望，季平刚要牵过自己的新娘来拜堂，一阵风不知从哪里吹来，红盖头飘飘忽忽而起，只见一张雪肤花貌的脸庞露出来，青丝浓密，眼珠乌黑，点了胭脂的双唇一片嫣红，分明就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美貌佳人。
霎时间，全场鸦雀无声，就连季平也呆住了，不过他反应很快，将盖头重新给应雪盖上，然后压抑着吃惊的心情完成了拜堂。
一对新人回到房间之后，季平才迫不及待地问自己的新婚妻子，怎么突然便换了容貌？
应雪将胭脂店主到访的事情与季平说了，季平忽然心有所悟，拉着应雪跑到了书房密室。
一进去两人便愣了，只见珠光白纱之中，玉像变作了一名纯白如雪的女子，正含笑望着他们，旁边站着的正是胭脂店主璃若。
“还算不笨，知道来这里找。”璃若笑语了一句。
季平满眼都是霜音的身影，再也听不到外界其他声音，他的眼睛酸得厉害，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像梗着一块石头，让他说不出话来。
“平儿，过来让我看看你。”霜音招招手。
季平一下子失控，扑到霜音脚下痛哭失声，委屈得如同一直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
“你为什么不肯见我，我怎么都找不到你……”
霜音轻叹一声，俯身扶起季平，“都要成家的人了还哭鼻子，让新娘子笑话。”
这时一旁的应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上前一步，同季平跪在一起，对着霜音磕了一个头，因为不知该怎么称呼，她只好保持沉默。
“好孩子，都起来吧。”
霜音拉起两人，对季平解释道：“不是我不来见你，我回到寒域之后一直在休眠，最近方醒来，是璃若一直在帮我照看寒域的事，之所以关闭寒域，也是因为我在休养的关键时期，她不希望有人打扰我。”
“至于这位姑娘，”她转过头看向应雪，浅笑道，“其实我们是见过的，只不过当时她还在她母亲肚子里，平儿，你还记得那对过路的夫妻么？
那个怀孕的妻子正是她的母亲，只因赶路动了胎气，我当时为保住她腹中胎儿，所以给她吃下了一枚冰铃。”
“只是没想到孩子是保住了，可因受冰铃灵力影响，竟让这孩子变了模样，这是我始料未及的，以至于让她受了这些年的苦，真是对不住。”
应雪忙摇头，真挚道：“应雪应该要谢谢您的救命之恩，如果不是因为如此，应雪也不会遇到公子的。”
季平没想到与应雪之间还有这一出，那时他年纪还小，只记得家中确实曾有一对夫妇投宿，那夫人身怀有孕，当晚肚痛不已，是霜音去抓了一副药治好的。
兜兜转转，一切原来早就已经注定，他侧头看着自己的妻子，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手心。
“应雪姑娘之前遇到过我，但她拒绝了转变容貌的机会，怕也是因为一片痴心吧，如今你可想清楚了，自己喜欢的究竟是谁，她如今这副新容貌你可能接受？”璃若将季平的心结挑明说道。
季平望了望霜音，心中只有亲近和孺慕，再看应雪，却是安定和不悔，于是他展颜一笑，对璃若道：“多谢店主，季平此生定不负吾妻。”
霜音与璃若对视一眼，颇感欣慰，她如今是附在玉像之上，不能在人间久留，便又仔细交待了季平几句，方与璃若一同离去了。
目送两人凭空不见，那玉像也像是失去了支撑，轰然碎裂，季平和妻子默默地联袂跪下，对着倒塌的玉像磕了最后一个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