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诧异她明明修为不够,却能在短短一年内就脱离母体,于是以术法探查母树,发现母树缺失了一条主根。”
报君知皱眉沉吟,“你是说,丹桂离开的时候一半是人一半是桂树?”
阿皎点点头,“她定是怕我养好身体回去报复她,无奈之下才以这样的残躯匆匆逃走,大概想躲在静处继续修补出本体,然后重炼人身。
“但她并不知道,以控草术去敛吸别的植物精元,如果不加净化,便与自身难以完全契合,并不能真正修补好本体,反而会将本体变得面目全非。
“我俩同根同源,共生共长,即便分离,彼此间也有少许感应,多年来我一直在寻找她,但她始终刻意躲避隐藏,一度,我觉得她既然希望此生不复相见,我何不在心里也将她放下,省得这样寝食难安,但事实上,我根本放不下她。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直到三天前,我突然又重新感应到了丹桂,前所未有的强烈。
“我察觉她的神识因为多年胡乱汲取精元,内力虽然很充沛,但心窍也越来越蒙昧,再这样下去,会控制不住本体的能量,后果不堪设想。
“我知道,这次是上天给我的机会,我不能坐视不理。”
报君知沉默了一会儿道:“你知道为什么,你们两个总是一个顺遂一个失利?一个成事一个倒运吗?因为同胞孕育出的木精,精元此消彼长,神识刑尅相伤,你们中间原本就只应该存留下一个。
“她要是真的迷失了心智,去见她,对你来说是很危险的事。”
阿皎闻言愣怔,颤声道:“我被过去的事,折磨得太久了,后来我总在想,如果当年是她先修成人形,取了母体的精元会怎么样?是不是,我们两个后来都不会承受如此多的苦楚!
“尤其是她,半人半树,浑浑噩噩,我不敢想象她是怎么熬过的这每一天。
“我再也承受不了这种愧疚了,这次哪怕散尽修为、打回原形,也要救她,我不怕死,只怕不能死得其所!所以请您陪着我,在紧要关头保她平安!”
报君知凝视着阿皎,少顷,缓缓道:“我答应你。”
阿皎欣喜抬头,知道报君知这样说,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事,丹桂必定是有救了,心中感激万分,一时情难自禁,忍不住对着报君知要行个大礼。
她双膝已经弯下,忽然感觉身子被一股浑厚的加持力稳稳托住,重新又直起身形,抬头,见报君知望着她微微而笑,“我分内之事,你何至于此。”
身世
报君知与阿皎追索着丹桂的息泽,来到城东的一座老楼前,此时已经是下午,小雨已经变成了中雨,阿皎张望了一会儿,将目光投在了三楼西北角的那个阳台。
报君知看过去,却忽然间面色一沉,低声道:“赶紧上去,她体内精元互相冲撞,此时神识完全被缠裹,心智浑噩了。”
阿皎闻言大惊,不敢耽搁径直向着楼里冲了进去。
两人进入302室之前,只是想着屋中场面必定狼狈,却未料到情况比想象的更为复杂,在这满屋子铺天盖地的绿色藤条中竟然还困着两个人。
梁言与弥小尔被裹得像两只粽子一样悬挂在屋子中央,只露出头部与四肢。
梁言满脸惊诧恐惧,弥小尔除了这些情绪之外,心中还涌上些失落,她不明白一向顺从听话的藤树,为何突然间似疯了一般,对自己开始攻击。
报君知刚进门内,便扬手向屋中四个方位甩出专门克制木精的金辉符,将藤树的所有的枝条都禁制住,主干因此而发出强烈的颤栗与低吼。
阿皎关心情切向着主干扑过去,周身泛起淡黄色光晕,屋中登时弥漫起浓郁的桂花香气。
她拥住树干连声安抚:“丹桂,你不要怕,是我,我是来帮你的……”
正说着,突然间她面露惊骇地松开藤树主干,踉跄后退,似乎发现了什么难以承受的事情惊声道:“这树是空心壳,里面没有神识,我……来晚了吗?丹桂的神识……消散了?”
此时,报君知刚刚将梁言与弥小尔解救下来,梁言见弥小尔身子有些瘫软,连忙上前抱住她道:“弥小尔,没事吧?弥小尔。”
听到这三个字,正在惊痛的阿皎,突然间如遭雷击,她猛地回过头去,弥小尔正好也向着她望过来,两人四目相对,登时都是一惊。
“天道不择,时能弥尔。”阿皎忽然间泪盈于睫,“当年在重幽观里,垂花真人临走时对你说的这句话,你还记得?所以,你给自己起名叫弥小尔?”
她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女,面上露出难以掩饰的欣喜,“过了这么多年,你终于心愿得偿,修成了人身,你的样貌……样貌……”她一时间悲喜交集、感慨万分,将手掩在嘴上哽咽失声。
梁言眼见报君知与阿皎进屋之后的种种奇异行为,心中隐约想到两人并非常人,此时听见阿皎对着弥小尔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吓得神魂出窍。
他大惊失色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修……修成人身?你……你什么意思?”他回头细细打量阿皎与弥小尔,一颗心登时如坠冰窟,两人的面容竟是有八分相像。
“重幽观……巡山殿!”弥小尔整个人怔住,脑中好似响起一声炸雷,记忆中忽然有个清朗的声音响起。
“上天虽然没有给你这个际遇,但只要安心等待,时间自会弥补一切,天道不择,时能弥尔……”
刹那间,长久被封存的记忆突然解开禁制,如潮水般汹涌而至,一帧帧一幕幕的过往,就这么猝不及防,却无比清晰地闪回在弥小尔的脑海中。
她站起身一时间神情大变,似乎是不堪承受这回忆中的一切,接连后退数步,背靠在墙壁上。
与此同时,屋中藤蔓仿佛受到了什么感召,竟一同奋力冲破了符图,每一根枝条都如同海葵的触角般一齐疾速外扩蔓延,根根泛着黑色光芒的木刺从枝叶间伸出来,冷冽森森地对着众人。
混乱中,弥小尔喘息着缓缓抬头,几秒钟的时间,她的气质与神情已经完全改变,她定定地将阿皎望着,终于轻轻叹息,“我以为你不会愿意见我了。”
话音刚落,条条藤蔓突然膨大,屋顶那些厚厚的纠缠在一起的气根,也活动起来,如一条条灵活的小蛇,将弥小尔以外的众人一起缠裹住,利刺也逼近众人。
弥小尔见此情景,登时大惊,拦挡众人前面高声道:“停下,放开他们,马上放开他们!”但那藤树完全不听指挥,一根藤棍甩来竟将弥小尔打翻在地。
报君知眉头紧蹙,立时荡起圆光术抵挡,但对着这些纠缠的气根,却起了踌躇。
弥小尔多年施用控草术,汲取不下万种植物的灵元,便也催生出了万条气根,而每一条根系或多或少都凝聚着她积蓄的怨愤。
她虽然阴差阳错地化解了自己的所有怨恨,而那些气根却生成了没有神识却充满戾气的怪物。
他对着弥小尔的高声道:“你的主根在哪里?”
弥小尔茫然而慌乱地道:“不知道,我还没想起来这个!”
此时这些根系团团缠绕便如迷宫一般,无法分辨,若是整个摧毁,难免伤及弥小尔的主根,精元一旦外泄,便会损坏了她好不容易修得的肉身。
阿皎也想清楚了其中的缘故,抬头见所有的根系越来越粗壮,开始毫无节制地生长,大半已经钻入了墙体,屋中墙上被撑开无数道裂缝。
这些气根灵力充沛,此时肆意蔓延,用不了一会儿便会深入整栋楼体,危及全楼人的性命。
阿皎心里知道,弥小尔的主根只是单纯从这些植物的灵元中吸取能量,并没有真正与它们融合,所以才会衍生出这么多的藤条枝叶。
而这主根一旦得到自己最契合的灵元,便会在瞬间放弃掉其他的替代品,那些虚生的藤条便会收缩枯萎,既解了墙裂楼塌的危厄,又能让弥小尔毫发无损。
她来不及多想,当即用术法逼出自己的灵元托在手上,只要解了塌楼之险,报君知自会施用圆光术护住所有人,所以一会儿灵元转换时,除了自己与弥小尔,这屋中乃至全楼的人都不会有危险。
于是转头对着报君知高声叫道:“报先生,你要保她平安!”随后将灵元奋力向着藤树扔去。
眼看着这莹莹闪烁的光球就要被藤树的枝条接住时,突然报君知掌中一道白光激射而出,裹住灵元将其疾速收回重新推入阿皎的体内。
报君知凝视着藤树主干,声音冷冽,不容置疑,“我保你们两个平安!”
说话间周身白色光芒骤起,捆住众人的藤条全部被震荡开来,利刺根根折断,那藤树犹如收到雷击一样,出现了片刻的僵化,原本纠缠在一起的气根竟然一齐解散,将内中一条红褐色的小根露了出来。
抉择
阿皎一见那条红色小根,惊喜至极,当即扑上前护在怀中,梁言此时智商也完全在线,猛地想起风水小说里讲过,克制精怪的法器无法伤害普通人,二话不说便将还在愣怔的弥小尔合身抱住。
弥小尔猛然间被一双温暖有力的臂膀拥入怀抱,男子特有的陌生味道迎面而来,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她羞涩惊奇到完全呆怔住,竟未想起挣脱。
报君知见此情景,放下心来,先以加持力为三人做了禁护,紧接着划破自己手腕,从脉搏处拔出赤血剑,纵身跃起将还在四下蔓延的藤蔓一一斩断。
赤血剑是极为厉害的法器,被砍断的藤条瞬间灰飞烟灭不说,挥舞出的剑气波及之处,枝条根系也一样焚烧殆尽。
阿皎虽然身在禁护中,依然能感受到极强的震荡,身上也有少许灼伤,她匍匐在地用身体竭力将丹桂的主根覆盖住。
而梁言身躯高大,将娇小的弥小尔护了个严实,赤血剑的剑气无法穿透常人的元阳之气,弥小尔竟是毫发无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