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我在问你发生了什么事,你知不知道姜澈淮存爱他们都知道了?你是觉得不够丢人?”我躲在寝室阳台,偷看了一眼正埋头卸妆的韩青果,气急败坏地低声说道。
“你爸做生意被人骗了呀,我们已经在想办法还钱了,你就别操心了。”陈疏容的语气也有些焦急,“我们不是怕影响你吗,就没说,你别管了。”
“我爸呢?你叫他接电话。”
“他现在脾气正不好呢,你不要惹他了,他又朝你发火。”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
我气得脱口而出,电话那头没了声音,只剩下轻轻地呼吸声。我懊恼地叹了口气,“算了,对不起。”
“诶易易——”
陈疏容还想说什么,我已经受不了自己刚才那副无理地嘴脸,连忙挂了电话。
我走进房间里。韩青果抬起头瞟了我一眼,说,“怎么了,和你爸妈吵架了。”
“嗯。”
“你爸妈多好啊,你看你平时吃的穿的,都挺贵的,平时生活多滋润啊,还不满足,吵什么架啊。”她一脸苦口婆心,自以为是地劝说。
我没搭腔。
生活费就那么多。每天说自己为了减肥吃着免费的水煮青菜,偶尔去姜澈和淮存爱那里蹭饭,钱全部都拿去买那些让我看起来很光鲜的东西。这样的我,你韩青果居然很羡慕吗,那我伪装的这有钱人的一面,还挺成功。
“薄易在吗?”
又是那熟悉的温温柔柔的声音,门轻轻开了一条缝,韩青果望着门外点点头,又指了指我。
我狠狠挠了挠头皮。沉重地站起来走出门去。
“你还好吗,我和姜澈担心坏了。”淮存爱用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肩膀,“没关系的,洞宜那边我爸妈还有姜澈爸妈都会帮衬着些的,你在静海有我和姜澈呢。”
我望着这个自己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的女孩子,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没事儿,淮存爱,你是我妈吧。”
她愣了愣,“薄易!你又没正形!”
我敛了笑容,顿了顿,认真地望着她,“下周不是校运会嘛,我准备回家一趟,回去看看。”
淮存爱点点头,“也好,我陪你回去吧,你一个人我不大放心。”
“淮存爱你上辈子真的是我妈吧?”
“你说什么呢你。”
“妈?”
“你闭嘴你不要说话了。”
洞宜,我其实不太爱这座城市。
我望着出租车窗外划过地熟悉的点点滴滴,却丝毫没有我原本以为会感觉的兴奋,看着陪伴我成长20年的这座城市,又想起百公里外那座繁华,熟悉又陌生的静海,心里只剩下对充满未知的未来的无力感。看看我现在,自己手里没有任何砝码,现在反倒真的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了。
大学这几年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但是自高中毕业以来所有事情的发生都脱离了我原本设想的轨迹,很张皇,很恐惧。这种被动像溺水,让我怕我快被淹没了,就乱抓救命稻草。
我看不到前面的光,我周围伸手不见五指。
“小易?”淮存爱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回头看了她一眼,才发现车已经开到家门口了。
“谢谢师傅。”我赶忙下车,从后备箱里提出那个又空又大的行李箱。
“你快进去吧,我先回家了,明天过来看你。”淮存爱微微蹙眉,“你可一定不准和叔叔阿姨吵架啊,管好你的脾气。”
“知道了,婆婆妈妈的。”
我摆摆手,拉着箱子晃进楼道里。
“叮咚。”
我望着被油漆泼地花花绿绿的防盗门,自己也像是被人扒光了游街一般羞耻不已。这门铃倒是坚强的很,门被砸得破破烂烂,它倒是完好无损。
门稍稍开了条缝。陈疏容探出头来,“易易,你怎么回来了?”
她看上去很高兴,抱着我的胳膊不撒手。我却直勾勾盯着她发青的眼眶和眉角,还有带着丝丝红痕的面颊,“他又打你了吧。”
我努力说的轻松自然,但却已经是怒火中烧。
“没事,我没事。”陈疏容眼神闪烁,用力挤出笑容来安抚我。我没有理会她的暗示,朝放着吵闹电视节目的客厅冲进去。
薄山海斜靠在沙发上,斜着眼瞅了我一眼,没有开口,扶了扶他衣冠禽兽标准般的方框眼镜,坐得稍直了些。
“挺滋润啊你,过得。”我都不懂自己的心情,仿佛是被气笑了。
“还行。”
“你又打她了?”
薄山海干咳几声,没有吭声。
“我问你是不是又打她了你个老废物!”
“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薄山海那副恬不知耻的嘴脸我真是见一次想打一次,“怎么着啊,我就打你妈了,怎么着?”
我妈?陈疏容可不是我妈。
“你他妈还嫌不丢人,还嫌不够乱,还嫌自己坏事做太少,嫌自己积了德!”我破口大骂,“谁是我妈,陈疏容是我妈吗?我妈是谁啊?你说的出来吗?”
薄山海哽住了。陈疏容也站在我身后说不出话来。
我大一放寒假那年,除夕夜前一天晚上,薄山海在小区门口的酒馆里喝多了,和其他酒鬼坐在一起侃大山。半夜十一点多还没有回家,陈疏容有些着急,便差我去酒馆里找。
“周阿姨,我爸在吧?”
周之韵是姜澈的妈妈,也是我们小区门口酒馆的老板,姜澈爸爸是国企职员,都是非常好的人。
“在呢,在那边,又侃大山呢。”周之韵掩着嘴轻笑,我转头把目光投向两米开外被围坐在中间的薄山海。
“你...这算什么。”他喝多了,说话都有些结巴,“还找小妹妹..嗝...我,我还敢娶小老婆呢我...你们...你们谁敢...”
“我们是不敢,谁跟你一样不是男人啊?”
“你...你就会胡咧咧,我怎么不是男人..我我比你们爷们多了——”
“你?你不是刚被那个姓王的老总踢出来吗,还爷们儿,老婆孩子都养不起喽。”
“我干的事你们都没干过!一帮老废物叭叭啥叭叭——”
“你喝多啦,说胡话了。”
“你他妈话怎么这么多?我可告诉你,老子结婚那年就把陈疏容打得不孕不育了,晓得?”
空气凝固了几秒。我愣在原地。
“...你又胡说,那你姑娘哪来的。”
薄山海眼睛都喝得睁不开了,一张嘴臭气熏天,“我闺女...谁呀…忘了...忘了她妈谁了..当初随便找了个便宜的..为了满足她爷爷心愿呗,留个后..哈哈哈那个老头,留个后还是个丫头。”
“陈疏容生不出崽的...只能提替别人养娃,啥命啊...嗝...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确实不记得我是怎么离开的酒馆,浑浑噩噩,更不想再管薄山海的死活。衣冠禽兽?他都不配。那个酒馆,这条街道,这个小区,都成了一道道关于我不耻身份的痕迹。
没有人在我面前提起,我不知道是因为那天晚上的事他们不记得了还是怎样,但是姓薄这件事像一颗定时炸弹,在这个小区随时被引爆。
“易易?”陈疏容端着一杯水走进房间,“你别怪你爸,好不容易做起来的生意又失败了,他也正心烦呢。”
我冷笑,“你怎么回事儿,被打还打得理所应当了。”
“易易——”
“我不是,你别说了。”我不耐烦的打断她,“我不是你女儿,我也不配,行不行?”
这话我刚说出口就想自扇嘴巴。陈疏容从来没有对不起过我,但是对于一个这样懦弱的母亲,我真的已经受够了。
陈疏容叹了口气,把水放在我床头便轻轻走了出去。
“我后天回静海,你把你这些破事解决好,不要让我在淮存爱和姜澈面前丢人。”
电视机响起的声音很早,我走到客厅,正好看到穿的邋里邋遢的薄山海。
“你少给我甩脸子。”薄山海朝我的方向扔了一把瓜子皮,撒了一地,“我他妈要是真完全破了产,你连学都别想上了,回来替你爸还债。”
“薄山海你胡说什么!”陈疏容扯了我一把,把我拉到身后,提着扫帚气冲冲地说道。
“薄山海,我给你一句忠告,现在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啊,”我带着挑衅的语气笑道,“你现在逼走了我,你哪天死了没人替你埋的。”
他瞥了我一眼,冷笑一声,无趣地闭了嘴。
五月的海风暖暖的。我不太常来海边,因为从小有些轻微的恐水。洞宜的海边很特别,不像静海市拥有一道柔软细腻的沙滩,深深浅浅的海湾。洞宜的海边只有冰冷湿滑的岩石和峭壁,以前也有旅游公司承包铺了一片外地运来的沙子,想做一片人工沙滩,没几年这修的格格不入的景点就黄了。什么来着,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啊。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我侧头望着发丝被风吹起,海天一色的画面配着分外唯美的淮存爱,微微扬起嘴角。
“小爱,为什么你能这么美好啊?”
她愣了愣,脸颊微微泛起红晕,不好意思地笑着,“你说什么呢。”
“你还有姜澈,都特别好。”
她伸手轻轻捏了捏我的肩膀,“薄易,你也很好的。”
我?我噗嗤一下就笑了。
和淮存爱争论没有意义,我永远都不会赢的,因为她的世界里一切都很美好。
“觅枯路这边的悬崖我之前都没有来过,”我稍稍朝崖壁探了探身子,望着海水不断重击距我近十米深的崖底,感到一阵眩晕。
“你怕水嘛。”淮存爱伸手拉住我,声音也变得紧张兮兮的,“你别离那么近,太危险了。”
“这边的悬崖叫什么来着?”
她摇摇头,“其他的我不知道,来的这座好像叫唏嘘崖。”
什么鬼名字,唏嘘。
“你昨天回去和你爸妈聊的怎么样?还好吗?”
我望着远处的海平线,轻轻说道:“好,好得不得了,我怎么会让那个老东西毁了我的生活。”
“没有他们,我才能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