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戏哄闹的百姓霎时鸦雀无声,好坏的指指点点也吞咽下肚,这煞人的气场实在太过令人心生惧意,都很识时务的关闭话匣。
顾斐从众人让开的道路走向姬无忧那边,一步步都走的很是深沉,芙笙见王爷突然现身于此,看到了救世主般的悲喜交加着。
走至她跟前,苍白如纸的脸色映入眼中,在心里撞的生疼,二话不说将姬无忧拦腰抱起回身离去,她多少也恢复了些力气,顺势就抬臂环在顾斐脖颈处。
她知道,他是来带她走。
青影驱散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百姓们就来到芙笙身边,问她怎么样,芙笙摇摇头不愿多言语,青影没逼她,二人并排随着顾斐走着。
姬无忧落水后已是浑身湿透,若不快些换身衣裳,怕是会引起高热,计算从永安街回往盛雪宫还需要些路途,就直接了当的选择在客栈中小住。
被抱回客栈后,芙笙服侍她安心沐浴了一晚,温热的浴水驱除了她体内的寒气,湿透的襦裙已不能再穿,芙笙喊话让店小二重新准备一件干衣裳来叫她换上。
出浴后脸色要明显变的红润许多,一头墨发湿答答的垂落至腰间,有几根发丝搭在凸出的锁骨上,宛若出水芙蓉,清韵脱俗。
入夜安寝,芙笙退下。
姬无忧随意坐在床上,抱着膝转头望向窗外夜空中勾起的银月,伴有闪烁着微芒的星子为其点缀,添了几分柔美的静谧。
观月时,顾斐走进厢阁。
坐至姬无忧身侧,轻转过她的肩膀留下后背面向自己,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方干帕,开始温柔的擦拭着那湿漉漉的头发。
厢内烛火未灭,轻微摇曳的火光不太清晰的照着两人身形的剪影,灯暖暧昧充斥满室。
她垂下眼眸,在不久前的夜晚他也是这般温柔的替自己擦拭头发,对自己的关心无微不至,好像是在小心翼翼的呵护着什么珍贵。
也就是如此才会觉得他值得。
向后抬手抚在为她擦头发的那只大手上,轻轻按住,顾斐顿了顿,没说话,几刻后脱开了那握住他的手。
她细弱葱段的指节一滞。
“头发已差不多干了,安睡吧。”不敢置信这冷冰冰的话会从他口中说出,心头忽然一股说不出的难受。
顾斐收回干帕要走时,墨袍间的腰带被两根细指松松扯住,没什么能扯住的力道,可还是止步停在床前。
姬无忧跪坐起身子,自后方环住他的腰,脑袋轻倚在他的脊背上,如玉藕般的两截细臂就这样堪堪的搭在他腰间,顾斐沉默几许,片刻后皆是无言。
约莫过了好半晌,他语气冰凉的开口:“你想死。”
姬无忧长睫颤了颤,仍是沉默着。
“你知晓你这般做,会多让人寒心,他们都在等着你。”说完顾斐双拳捏紧,极力隐忍着那股怒气与深郁。
他从她坐马车离开盛雪宫驶往江陵街市的时候,就在暗中尾随,一路不露脸的悄悄跟至在马车后,与她一齐参与这民间的世俗玩乐。
他晓她不喜热闹,这一行定是要惹的她心烦气躁,担心她未养好的身子为此奔波着而感到不适,放心不下就潜在暗地观察着她喜怒掺杂的一举一动。
看她品茶,看她剪纸,看她作诗,又看她被潜藏在人群中的登徒浪子揭纱后真容曝现在众人之下。
他险些就要出去了结那品行不端之人,可见她毫不慌张的从人流中逃离,即便不用旁人的保护也能独当一面,要强独立的人格叫他很是欣赏,放弃与那些个俗人争斗,继续像个贼一样窥视着她。
貌似是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也不着急,反正笃定她是不会寻得。
后来看她踌躇几时许下心愿,看她上至朱雀桥,回头间一眼万年。
看她走向舟头,被人不留情的推落水中都不做任何抵抗。
以她的武功和敏捷度是绝对可以迅速起身避免劫难的,哪怕她有一刻的恍惚也能很好的做出决定,可她竟是顺从了这份恍惚,认命的跌落无尽的渊水。
他气她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像轻视路边的垃圾一样不重视。
与她的距离太远,没能来得及救她,见她被人抱上岸后,那急剧跳动的神经才勉强平复下来,若是搭救再迟到一步,她会不会就此离去,如此深重的后果是他不敢又无法承受的。
幸好,她还在,还在他身边。
顾斐不晓得她曾经有着多么痛彻心扉的经历,他只希望在余后的时日中,她能够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活着。
他愿倾尽所能来给予她欢乐。
“对不起。”
温软的话语中夹带着沙哑的哭腔,像犯错的孩子祈求得到原谅。
顾斐回过身,拭去那抹水痕和挂在眼角的那颗欲要滴落的泪珠,将她瘦弱的身骨紧紧揽在怀里,温柔低语。
“别哭。”他见不得她哭,尤其是委屈的哭。
可能是说话的态度让她心感难过,那副往常清冷的性子都化为了软巴巴的小白兔来向他低头,有些后悔方才对她的冷淡,想要道出歉意时,她蓦然一语。
“不会了。”往后再也不会了。
顾斐轻轻应了声,抚摸着她还有些湿茸湿茸的头发。
小姑娘还喜恃宠生娇,提出要顾斐抱着睡的要求,偏偏他还狠不下心拒绝,勾起嘴角轻笑,应了声好。
等候一夜的车夫不见踪迹,次日赶着艳阳天照,春意盎然,顾斐一行人骑着昨日牵来的马车打道回府,因为只有两匹马,所以芙笙与青影同骑一匹。
青影拽住缰绳的双臂将她圈在怀里,紧密无间的距离感使芙笙浑身都写满了不适应,僵直着身体不自然的坐着。
青影觉得好笑,忍不住调侃着纯情良女:“你这样绷着做什么,倒是放松些啊。”
“我...我没有绷着。”芙笙急于解释,连说话都显的不利索。
青影笑了笑,没再好意思调戏她,夹紧马腹,高呵一声,骤时马飞如箭,跟上了策马在前的顾斐。
终于回至盛雪宫门口青影等人纷纷下马时,姬无忧迟迟没有动作,直在马背上静坐半刻后才肯说出一句话。
“先生,我想吃糖炒栗子。”
芙笙冷不防跌进了欲要搀扶她下马的青影怀中。
在后拴着缰绳的顾斐微挑起眉,这小姑娘还真有点得意忘形,到了家门口才闹着说要吃什么糖炒栗子。
没办法,早就被姬无忧给狠狠的吃定了,晓得他肯定不会违背自己的意愿,于是再次狠不下心拒绝的顾斐豪无怨言的策马又奔回了街市。
姬无忧下马后站在宫门口,看着人马逐渐消失在视野中,勾起唇,别有意味的笑了笑。
回宫后她换了身衣裳,立刻去往药阁,寻见那三味毒草,配好需要的成分,唤上芙笙去了琼苑。
琼苑有煎熬药物的器皿,二来是会方便些,毕竟引毒物入骨血事关重大,被察觉到根苗可不好。
毒草入药一日三次,一次熬制两个时辰,共九九八十一天,这期限中她有大把时间可以寻得最后一味药,对于目前来说还不必太过着急。
姬无忧不会煎药,就唤芙笙来熬。
芙笙不晓得煎此药是何用意,但也没有随意揣测姬无忧的心思,乖乖照做,逐渐两个时辰后,浓郁的药香味弥漫开来,没入鼻腔是一阵清爽的甘甜。
芙笙还是忍不住问:“小姐,你要我熬的是什么药啊?味道好香好甜的感觉。”
“神仙药,尝尝?”
芙笙猛的摇头。
姬无忧笑笑,没在打趣,忽然想起被她抛在一边的顾斐,算算时辰也早该回来了,没来寻她是因为顾斐还不晓得盛雪宫内有琼苑这个地方。
她说:“芙笙,你去南无殿一趟,看看先生是否在那,若是在,就告诉他我有事耽搁了几许,很快就会过去,说是不在...不在就算了。”
“好。”她行礼退去。
待芙笙人影消失后,姬无忧捏层布,揭开檀花罐的盖子,成药的香味愈发浓郁扑鼻,她静默一瞬,端起檀花罐后缓缓乘入放置在一旁托盘上的脂玉碗中,暗棕偏红的药汁与脂玉碗的色调形成鲜明比对,无不提醒你它是美丽却又残害人的毒物。
拿起玉汤勺小舀一口含入嘴中下咽后,一阵腥甜骤然聚拢在喉头难哽,殷红色溢满朱唇,顺着嘴角蜿蜒而落。
血滴子滴没在苦药中,颜色不明显的沉沉晕染开。
她跌坐在地,抬手捂住微微抽痛的心口,虚空的眸色迷离不定,眼前的苦药还在散发着馨香,乘药的脂玉碗随着她迷蒙的头脑晃动着,她一拳锤上心头,尽可能让自己清醒些,端起那碗药,不带犹豫的一饮而尽。
“呵...”她勾起唇角轻声发笑。
原来诱人的糜香,才是折磨人的毒药,看似无害,实则最无情噬命。
这场漫长的痛苦才只迈出了一步,他还在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