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这家客栈了解到,阿梧昨夜撑着纸伞入店,手中抱有湿漉的纸袋,很显然没有银两能够住店,就是想单纯的躲避一阵子暴雨,老板娘见她可怜,便没有赶走。
后来夜半,阿梧被一个高大男子带走,见他来者不善,面露凶相,老板娘不敢上前阻止,没想到那人拉走阿梧后竟行了苟且之事,毁了她一生的清白。
撕扯了半夜,阿梧想逃走,刚跌跌撞撞的踏出客栈,就被男子一剑刺死,而男子早已在人群惊动之中趁乱逃出,不见踪影。
阿梧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无人敢接近,老板娘露出怜惜的神情,后悔当时没能阻止噩耗的发生。
姬无忧没说话,半撑起阿梧的身体就往外走,走出几步后便脚步不稳,身形晃悠着要跌倒在地,顾斐挤入人群扶住姬无忧的双肩,给予她支撑之力。
她喉头哽咽,晶莹不断淌落,痴痴的对上顾斐担忧的视线,诸多黯然情绪涌上心头,无形的包裹住那颗脆弱的心脏,窒息的快要难以喘息。
顾斐沉默凝视姬无忧一眼,背起阿梧,拉着她往外走。
一路上姬无忧的步伐都虚浮无力,感染风寒的她撞见此事无异于是雪上加霜,阿梧的死,给她留下的阴影很大。
残忍的事实姬无忧暂时还无能接受,但她很快收起自己的难过,又变成以往那个冷傲冰霜的面孔,同顾斐来到苍梧山后,在一棵银杏树下简单挖了处坟墓,葬下了阿梧。
阿梧回到了师父这里,一定不会再难过了吧,现下她得到了安葬,姬无忧捏紧手中的纸袋,准备去寻她的师父,了却她此生最后的心愿。
寻了半日,终于在最偏僻的山脚寻见了一处别院,这里实在荒凉冷清,枯枝杂草堆积一地,看样子已经许久无人打理和进出过了。
顾斐看向空无一人的院内,只有清脆的铃铛声回荡在寂寥的风间。
“走吧。”
姬无忧牵起顾斐的手,刚踏入门槛,发现顾斐并没有跟上,而是面无表情的站在身后,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
姬无忧不解,回头打量起这座空落落的院子,灰尘味和腐朽味被风拂过,扑鼻而来,她轻掩口鼻,慢慢走进。
尘土被风卷起,叮铃叮铃的声响落入耳畔,搅动着内心深处的思绪。
姬无忧顿时觉得耳畔一阵嘶鸣,她捂住耳朵,抬眼时,眼前的一切竟是发生了巨变,明明还身处院内,却是找不到来之前这里那熟悉的感觉。
天空瓢泼起绵绵细雨,沾湿了碎尘,打湿了枯叶,拍打在古铜色铃铛上的声响沉闷不停,姬无忧被吵的心烦,迷蒙间,她似乎看到院内不远处的石桌前,坐着一位修理风筝的女孩。
因为阴风阵阵,女孩的风筝线在空中断落,秋鸢稳稳落在地上,女孩想要把风筝恢复原状,却怎么也拼凑不起来,线已断,再无能接起。
姬无忧深深凝视几许,缓缓走近后发现那女孩竟是儿时的自己。
她顿了顿,下意识后退几步,眼前的一幕又发生了变化。
痛苦的回忆被层层勾起,那些心痛难言的画面一遍遍放映在姬无忧眼前,她看见风筝线断落后的自己哭泣,看见母亲亲切拂去她的眼泪,看见母亲再一次无力垂下的手,看见父亲归来后,她一生都不会忘记那冷漠的神情。
心头骤然刺痛,巨大的悲痛感裹挟住姬无忧的身心,叫她难以自拔,退无可退。
这些痛苦的往事如走马灯般映入姬无忧的脑海,挥之不去,仿佛时刻在提醒她所有的不甘与期盼,都在最后那一刻化成了虚无。
细雨不再降下,转换为寒冷的冬雪,棉絮如柳,落在姬无忧的头顶,肩头,掌心,贪婪的冰冻她每寸思绪。
白雪纷扬,越下越密,越下越大,很快染白姬无忧的发鬓,耳边只有撕心裂肺的哭声与雪声,姬无忧抿唇轻笑,捂住了杂音乱扰的双耳。
如果父亲当初没有那般冷酷绝情,如果父亲当初没有狠心离去,如果父亲当初肯寄来一份慰问的书信,那么之后的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母亲是不是就不会死,这一切的一切,都归根于他。
姬无忧咬唇,想赶走这些痛不欲生的画面,却不曾想到,眼前再次变化的这一幕,更加令人触目惊心。
那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影,冷漠的望了她一眼,转身走入满天风雪,那样无情与决绝。
是顾斐。
姬无忧伸手去抓那影子,只握住一方残影,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拧住胸前的衣襟,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质问自己,为什么会让她再度经历这些恶魔般的过往,为什么要让她看到最爱之人与自己形同陌路,这会是惩罚吗。
泪珠入断了线的珍珠滚落,在苍茫的风雪中沾湿眼角,沾湿脸庞。
忽然这雪色停止,就像来时那样无声无息,微风和煦,暖阳斜照,姬无忧蓦的退去几步,发现自己已然身处在一片桔梗花田,淡淡的清香味萦绕不绝,她逐渐冷静下来,凛眸望了望四周,察觉到事态奇异。
从踏入这方院落开始,眼前的画面就在不停变幻,她忽然想起来曾经在茗楼与长安街也是这样,莫名陷入幻境看到幻象,这次也不例外,可是为何次次受到影响的只有她一人,在背后操控之人究竟有何目的。
或许,她已经悄然被围在密不透风的巨网下,而正酝酿的阴谋诡计正逐渐席卷而来,要将她彻底吞噬。
想到这里,姬无忧不由后背发凉。
到底是什么样的计谋,才能展开此等荒诞的场面。
姬无忧闭眸,想要感应更多,忽然急切的问候声入耳,打断一切。
顾斐轻揽住姬无忧询问她的状况,她从入门后就一言不发,失魂似的站在那里纹丝不动,任他怎么呼唤都无用。
等待许久后姬无忧终于有了清醒的迹象,顾斐赶忙与她直视,见她空洞的双眸逐渐恢复光泽,一滴泪无征兆垂落在嘴角,她张了张唇,声音沙哑。
“顾斐…”
“我在。”顾斐将姬无忧揽的更紧,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心疼,他不知道姬无忧正在经历什么,但一定很痛苦。
怀中的女子也伸出双臂,环住顾斐劲瘦的腰,如同抱着毕生的珍贵。
姬无忧不想幻境的画面成为现实,母亲的死已经无法挽回,除了接受别无他法,可事关顾斐,她就绝不会退让,不论前路艰险,危机重重,也绝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顾斐察觉到姬无忧的紧张气息,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背,询问道:“刚才发生什么了?”
姬无忧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没什么,就是突然很累。”
既然顾斐没有受到影响,那就不要把他牵连进来,这其中的缘由还需她亲自去探知。
顾斐显然明了姬无忧说了谎话,但他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声音沾染担忧之意:“不管发生什么,都有我在。”
意思是,她可以不用一人去承担。
姬无忧浅笑,点了点头。
“啊,差点忘了正事。”
姬无忧拎起纸袋,牵起顾斐往院内走,这里还是一如之前的破落模样,似乎并没有任何变化,可只有她才知道先前的时间里经历过什么,痛到深处,不愿再想。
礼貌性的轻叩木门,等了许久都无人回应,姬无忧沉思片刻,推开了木门,老旧的吱呀声不绝刺耳,漫天尘土与腥臭相融的气息袭来,她微乎其微的蹙起眉,看向里屋坐在轮椅上的老者。
老者的面容布满深邃的沟壑,各处都是岁月苍老的痕迹,听到声响后,他缓缓睁开,神情中似乎透着一丝不悦,深深凝视姬无忧一眼后,那份不悦转化为了看不懂的情绪,有难解,有大悟。
渐渐的,老者的视线落在姬无忧怀中沾满血的纸袋上,像是明白了什么,嗬的笑起,声声都是嘲意与悲呛,随后,笑声归于平静,他看向姬无忧,满眼冷漠。
“你很聪明。”
姬无忧凝眸不语,淡淡望着老者。
老者换了个闲散的姿势靠在椅背上,继续说道:“能及时从悲痛中走出思考,不停留原地,老朽很欣赏你,不过下次,或者以后,你都不会再如此幸运了。”说罢,他长长叹了口气。
无厘头的话让姬无忧很是不解,她试探性的询问:“你知道些什么?”
老者不做答复,静静看向窗外,老树枯藤,残枝荒落,唯有“叮铃,叮铃”的铃铛声在萧条破败的院内回响。
那是阿梧送给他的寿礼,铃铛绑在了枯朽的树干上,她说若是寂寞了,只要听到这叮当的回声,便就是阿梧对他的思念,这样无论何时何地,阿梧都能陪伴在他身边。
可是正值少女豆蔻年华的阿梧,竟比她已入迟暮之年的老师父,都要去的早。
他笑了笑,神神叨叨的念着。
“桔梗入境,四季更迭轮转,迟难不退,纠葛相随。”
“这会是你毕生都剪不断的羁绊…”
老者痴狂大笑后,安静的歪头靠在椅背上,指尖摩挲着一颗小小的古铜色铃铛,伴着轻微的声响,安稳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