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越不耐烦地催促我们紧走两步。
办手续的事耽误不得,接了我父母,我们要立刻返程。
人不追钱,钱难道会追人吗?
这是潘越的座右铭,这句话已经深入他的骨髓。
我来不及消化牙瓣那句口误,拉着他迅速上了车。
车窗全封闭,潘越不愿再半途生出任何幺蛾子。
车子一路狂奔,牙瓣一直嚷嚷说恶心想吐,能不能透透气,能不能开慢点,能不能开稳点。
一切的答案都是否定。
“少废话,你惹的麻烦还少吗?小心我们把你扔在路上,随你自生自灭!”
潘越用一支烟来缓解烦躁情绪和驱车疲劳。
密闭空间里的我和牙瓣成了二手烟的直接受害者。
三人的痛苦到达极限时,落花村终于到了。
夕阳已经褪尽了色彩,天边一抹转瞬即逝的红霞又细又长地蜿蜒着,预示着白天里仅存的温暖很快消逝。
这红霞映在潘越眼睛,是狰狞的红血丝。
潘越把车停在我家门口,调了头,随时准备再次出发。
我父母听见车响,急急走出来,几件换洗的衣物早已收拾好,装在一个军绿色老式挎包里随手提着。
家里的土狗二黄跟着出来,听到母亲一声呵斥,又垂着尾巴回了院里。
父亲向母亲确认道:“户口本、身份证啥的都带好了?”
“带好了,唠叨多少遍算完。”
母亲嘴上确信,手还是下意识地往挎包里摸了摸。
该带的都带了,回头望了望家里门窗都关好了,两人便跟着我们上车出发了。
车子刚启动,素来晕车的父亲便如坐针毡,卷一根旱烟点燃,吧嗒吧嗒抽了起来,烟味压着胃里返出的恶心。
母亲说烟味太呛,于是潘越稍稍开了车窗。
呼吸到新鲜空气,她嘴里开始念念叨叨说:“早上你姨妈打电话说要来落花村,也不知路上怎么耽搁的,天都黑了也没见人,手机也打不通,我是有点担心她……”
潘越一边开车一边插话说:“没事的,妈,姨妈那么大的人也不会丢的,说不定路上碰见熟人聊起来就忘了时间,是不?”
我知道他在等母亲的下一句话,母亲提起姨妈,肯定要交代一下姨妈来落花村的原因,因为路途遥远,姨妈上了年纪便很少再到村里来了,想来应该是有重要的事,才提前知会了父母自己要来。
果然,母亲又絮絮叨叨说起这件事。
“你姨妈说最近一直梦见她夭折的女儿,梦里女儿被毁了容,整日蒙面见人。所以她想来村里给那孩子烧点纸钱,去打发了阴间里那些欺负她的人。”
潘越听得认真,接话也接得准确。
“噢?妈,之前不是说莫云才是姨妈的亲闺女吗?”
母亲一愣,晃过神找父亲要了一只卷烟,抽了起来。
烟雾腾起来,轻飘飘从狭窄的车窗缝隙飞了出去,母亲的二手烟被苍茫天空吸进了嘴里。
“是啊,莫云是她大女儿,后来她又生了一个小女儿,夭折了,姨妈的命也是差了些。”
话题到此结束,母亲一根接一根抽着卷烟,不让嘴闲下来,怕说多了话事情也跟着来了。
作为已故女儿的丈夫,潘越这个女婿关注的事情未免太多了些,而他毫不避讳的发问,也让我的父母感到一丝恐慌。赔偿金对他们来说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但这笔用命换来的钱他们并不想独吞,当他们看穿潘越的心思,不安的情绪越发强烈。
“你姨妈说了,赔偿的钱她不要,她只要有一天莫云找到了,骨灰留给她做个念想。”
不善言辞的父亲打破了僵局,直奔了潘越心中的主题。
我听到我的亲生母亲这样卑微的心愿,心里寒透了。
我还活着,只是皮囊骗了他们,如果可以,我多希望能告诉姨妈,我还活着,她还有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