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看了她一眼，终于是夹了一筷子。果然一根刺也没有。
而且，没有腥味。和那个地方一样的鱼腥味，才是他不吃鱼的真正原因。
吃了饭，她有时候会试探着问，要不要出去走走。开始他说有工作要做，或者直接不理她。
到了后来，三四次里面，他也会答应一两次。
楼下的花园是石子路，有一次她踩偏了，人滑了一下。是高天远扶住她的胳膊，才没有摔倒。
他后来一直握着她的胳膊，走过这条小路。
宜秋每天做的菜都不一样。她在烹饪课堂反复尝试，成功了的，才会做给他吃。
菜似乎渐渐合了他的口味，高天远吃的多了一点，周末更会一日三餐都留在家里吃。
有时候她和他聊几句，以前的同学，或者网上的新闻，他也会回应几句。甚至他陪着她看电视剧，在她去洗碗回来，还会主动给她讲刚刚错过的剧情。
在一起吃了四十天晚饭，他们的关系似乎已经开始缓和起来，越来越像一对真正的夫妻，如果许彤没有回来的话。
宜秋是在安氏楼下的咖啡厅外看见他们的。
安纪和要出国一趟，她去送了机，跟着车回到公司，想顺便把早上烤的曲奇拿给高天远。
隔着玻璃，她站在外面，他们对坐在里面。许彤似乎在哭，高天远递了纸巾过去，她就抓住了他的手。
宜秋露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慢慢摇了摇头，装曲奇的袋子掉在了地上。
高天远突然转过头来，看见了她。他的眼里有一瞬间的怔忡，然后立刻抽出手站起身，快步走了出来。
“宜秋，你怎么在这？”他问。
宜秋觉得太阳太毒了，她有些头晕，鼻子也痒。
她知道自己又流鼻血了。
然后她看见高天远的脸色变了。
他抱住她，眼睛里的冰全化了，只剩下慌张。
他说，“宜秋，你怎么了？”
宜秋努力挤出一个笑，声音微弱的说，“再晚一点……就好了。”
话未完就陷入了黑暗。
高天远蹲在抢救室门口，脸埋在膝盖上。
有人问，“是病人家属吗？”他赶紧站起来，点头，“我……妻子，她怎么了？”
医生脸色有些凝重，“情况不太好。”
高天远似乎反应不过来，“什么意思？她一直都好好的……”
说了一半，他自己怔住了。
她好不好，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她在他面前，一直都是好好的。
医生有些惋惜，“白血病晚期，如果不能找到合适的配型，恐怕……这次，也要看她自己能不能挺过去。”
轰的一声，高天远觉得心头被人砸了一记重锤，他眼前发黑，只好扶住墙，“什么？”
直到签了若干张写着她随时都会死的单子，高天远都还是一片茫然。
安宜秋，怎么会？
她是会滑滑板，漂亮的转弯以后对他笑的姑娘；
她是找了一堆人拉着他去唱K，却反复只唱《童话》一首歌给他听的姑娘；
她是躲在对面屋子里偷看他，悄悄帮他解决麻烦的姑娘；
她是穿着婚纱，眼神温暖明亮走向他的姑娘；
她是在以为他睡着以后，抱住他偷偷亲他的姑娘；
她是他的姑娘。
高天远突然跌坐在地上，捂住脸颤抖起来。
宜秋醒来的时候，病房里光线昏暗，分不清是早上还是黄昏。
她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的手被握在另一只手中。
是高天远的手。
他正赤红着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脸色苍白，神情复杂。
没有嘴角上弯，比以往的他都要真实。
宜秋却努力勾起唇，叫他的名字，“天远。”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这一声像触动了什么开关，他的情绪突然决了堤。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安宜秋！”他大声说，胸膛起伏，眼里能滴出血来。紧握着她的手抖个不停，带着她也一起颤抖。
“告诉你啊，如果你可怜我，我会难过的。如果你还是厌恶我，我会更难过。所以，你看……”宜秋声音很轻，也很平静。
高天远突然把脸埋在她手里，咬牙切齿带着哭音，“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安宜秋，你不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
宜秋觉得手心冰凉潮湿，有水从指缝中流下去。
曾在那种时候都没流过一滴眼泪的高天远，竟然在她面前哭了。他竟然有那么多眼泪，流不完一样。
“我昨天已经拒绝了那家公司，我刚刚发现……我……你不能这样……宜秋。”他开始泣不成声，语无伦次。
宜秋抬了抬另一只手，想要摸一摸他的头，告诉他没事了，别哭了。
高天远突然抬头看她，眼睛里有东西在燃烧，“你说的，给我做一百天饭，你还没做完呢，不对，一百天不够，我要一千天，一万天……”
“天远，”宜秋打断他，“我这样做，只是不想你把我忘个干干净净。我想着，你以后总要吃饭的，吃饭时候，会不会偶尔想起我。”
她叹了一口气，“现在，我觉得也不是那么重要了。以后，你会有别人，你……还是一心一意吧。”
高天远死盯着她，满脸泪也不去擦，“我有什么别人，我没有！我这辈子喜欢的东西，都会失去！我妈妈，我的奖状，养的小狗，都会失去！现在，连最后一样，也要失去了，你忍心吗？安宜秋，你忍心吗？”
宜秋闭上眼睛，眼里有东西滑下来。
他把脸贴在她脸上，喃喃说，“我不怕一直冷着，可你别暖了我就走啊。你心疼了我这么多年，你忍心么？”
“可是，太晚了，高天远，太晚了。我们的时间，都浪费了。”
他轻轻环住她，鼻尖在她脸上蹭，声音低低的竟像在撒娇，“求求你好吗？宜秋，求求你。再努力一次，就一次。你这样，我不行的……”
“我也会做饭的，你还没吃过。我们可以一起去旅行，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我给你拍照，我拍的很好的。童话我也会唱了，我唱给你听好不好？我们还有很多事都可以一起做，做一辈子，安宜秋，你不想吗？”
“你就会欺负我。”她沉默很久，终于叹了口气，转头去看窗外。
那里绿意盎然。
“那就……再努力一次吧。”她轻声说，手指勾住了他的。
到底，还是爱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