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菲菲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凌听正在厨房里噼里啪啦地炒菜。
程海然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手机上那串第一时间就认出来的号码,起身走进阳台,拉上了身后的推拉门。
“海然?”女人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点别的意味,似乎是思念。
“嗯。”程海然抿着唇应了一声,捏着电话的手紧了几分。
“我回来了。”她说。
“哦,探亲?”
“不是,打算安定下来了,毕竟也老大不小了。”说到这里于菲菲笑了,“原来和你耍朋友的时候,以为自己会早早结婚呢,没想到27了还单着,都快成剩女了。”
程海然没接话。
“你呢?耍朋友了吗?”她好像只是随口问问。
男人回头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唇角不自觉弯起,“嗯。”
于菲菲似乎是怔了怔,然后若无其事地说,“出来聚聚吧,就咱们几个老同学。”
程海然犹豫了。
“大家都来,就差你了。不会是你女朋友不准吧?”那边开着玩笑。
说实话,去见分手五年的前女友这种事,就算心里没什么,程海然还是觉得不太好,何况凌听已经做了晚饭。
可不去,她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倒显得自己拿得起放不下。
何况,真的已经完全放下了吗?扪心自问,程海然自己也想知道。
最后,他说,“好,地址发给我。”
等回到餐桌边,凌听已经开始上菜。
“程海然,粉蒸肉也马上出锅了,快来帮我端一下。”她嚷嚷着。
他接过她手里的莲白粉丝,转身放在桌上,“听听,对不起,我得出去下,几个同学说要聚会。”
“不在家吃了?”凌听哀叹一声,“哎呀,你早点儿说啊,我做这么多菜现在怎么办呀?”
程海然抬手揉了揉她的齐耳短发,“你多吃点。剩下的,明天我负责扫底,保证不浪费你的劳动成果。”
她这才笑了,对他摆手,“那你快去吧,开车小心,早点儿回来。”
凌听是北方姑娘,大学在北京读的,毕业后也留在了那里。
工作两年,公司要在成都成立子公司,选了几个人作为筹备组,凌听也是其中之一。
开始她不太乐意,离家太远了。后来她哥帮她分析,说,“这是机会啊妹妹,子公司再小,你以后也是元老。在总部能人那么多,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你显山露水?”
凌听一琢磨也是这个道理。这个时代,只要发展好,哪里不能安家?更何况她还挺想尝尝成都美食,于是乐颠颠跟着自己的老大打包上路了。
到成都的第三个月,她认识了程海然。
他们在同一个写字楼办公,每天坐同一部电梯上上下下。开始时,凌听只觉得程海然长得干干净净,唇形又天生微微上翘,总像是在微笑,对他印象便不错。
有一天她中午忙着没吃上饭,晚上下班坐电梯的时候,肚子就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电梯里的人纷纷侧目,凌听低着头,耳朵通红。
这时候,站在她身边的程海然忽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像在自言自语,“哎呀,你别叫了,咱们这就去吃东西还不行吗?”
旁边有人笑了。
凌听歪着头去瞄他,正好撞上程海然的目光。
他带着笑对她眨眼,又长又翘的睫毛一开一合,像蝴蝶在扇动美丽的翅膀。
凌听的脸更红了。
然后便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塞进手里,她轻轻捏了一下,似乎是个小蛋糕。
程海然微微低头,热气吹进她的耳蜗,“附近没有超市,你先填下肚子。”
凌听抿着唇,好一会儿才小声说了句“谢谢”。
两个人就这么认识了。
后来每个周末,只要有明晃晃的太阳,程海然就拉着凌听出门,有时候是去绿道骑车,有时候是找朋友去河边打四川麻将血战到底。
虽然那层窗户纸一直没人捅破,可在一起久了,凌听确定自己不是一厢情愿。
毕竟,一个愿意每周抽出时间来陪一个女孩子,愿意在下雨的时候把伞向她倾斜30度,愿意听她发泄负面情绪,愿意把她介绍给自己的朋友的男人,怎么可能只把这个女孩子当成普通朋友?
后来大概是流年不利,经手的事情出了问题,凌听两天飞了三个城市协调处理,筋疲力尽回到家,却赶上管道爆裂,所有东西都泡在了水里。
楼下邻居听见动静第一时间找上门来把她骂了一顿,还让她赔偿损失。
凌听还没顾得上处理,她妈又打来电话,说她哥出了车祸,还不知道人怎么样了,她父母正在去医院的路上。
挂断电话,凌听站在屋子中央,冰凉的水没过脚踝,她看着一室凌乱,情绪一下子就崩溃了。
程海然的电话就在这时打了进来。
“程海然,我哥出车祸了,我要回家。”凌听一开口,就带了哭腔。
“可是我这边刚被水淹了,怎么办啊?”
“别急,凌听。”程海然声音很稳,“我这就查一下机票,不过需不需要回去先等你爸妈消息再定。你现在找个安全的地方坐好,我马上就到。”
他的平静让凌听纷乱的情绪也得到了一些安抚。她爬到沙发上,用睡袍裹住自己,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用浓重的鼻音说,“那我等你来,程海然。”
十分钟之后,凌听又接到她妈电话,她哥只是轻伤,问题不大,她这才放下心来。
然后门铃响了,程海然站在门口,鼻尖上有汗珠,脸上却带着笑,“是不是哭饿了,走吧先带你吃东西,想吃干锅还是爬爬虾?”
凌听撇撇嘴,扑进他怀里,“可以吃程海然吗?”
男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吃吧,这不是都自己送上门来了?”
后来凌听问程海然是什么时候看上自己的,该不会是她肚子咕噜叫的时候吧?
程海然凝视着她,眸光温柔,“比那更早,只是等了许久才有机会搭话。”
然后凌听就得意起来,“程海然,那就算是你追的我哦,你记住了。”
时间过得飞快,算起来,两个人在一起也两年了。
凌听开始喜欢这个充满市井气息的城市,喜欢下了班和朋友喝茶打牌的生活,当然更喜欢身边这个总是对她笑,让她发不出脾气来的男人。
他们既是情侣,也是朋友。
唯一比较让人郁闷的,是南北方差异带来的麻烦,比如她有时会觉得他的朋友说话虚伪,喊着请客给钱却不痛快;而程海然妈妈也不喜欢他找个说话做事大大咧咧的北方姑娘。
于是他们都没有提起过结婚。
程海然赶到宽窄巷子那家大妙火锅的时候,桌边只坐了于菲菲一个人。
她一头亚麻色长卷发,化了妆,眼尾涂着酒红色的眼影,目光穿过长长的假睫毛落在了程海然脸上。
“其他人呢?”程海然扭过头,有些不自然。
“你不愿意和我单独吃饭?”于菲菲笑笑,神情落寞,“我以为你会想见到我,就像我想见到你一样。”
“菲……于菲菲,我们早就分手了,我也有女朋友了,你别再说这些了,要不我就走了。”他说。
于菲菲低下头,微微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不见,不问问我过得好吗?”
看着她纤细的脖颈,程海然到底有些不忍,“那你过得好吗?”
“不好,”她直视着他,“海然,我过得不好。”
说完,于菲菲半侧过脸,目光落在用来表演川剧变脸的台子上,“我那时非要你跟我去北京,你不愿意就和你分手,你特别恨我吧?”
“我看着变脸长大,觉得它很神奇。可你知道吗?我这些年遇到的人啊,个个都会变脸。”
“单纯真挚地爱着我的,不过你一个而已。”
于菲菲说着,眼睛湿了。
程海然握了握拳,还是站了起来,“过去的事不提了,我也不恨你。现在我生活得挺好的。今天这情况,我看我还是先回去了。”
正要走,门外进来了几个人,都是他们大学同学。
“以为我骗你?”于菲菲轻笑,“海然,你不该这样看我。”
程海然只好又坐了下去。
几个人也有一阵子没见,免不了推杯换盏,于菲菲更是频繁举杯。喝了酒又是一局麻将,散场刚好十二点。
于菲菲一个人住,和她要好的一个女生便把她推给了程海然。程海然无奈,叫上代驾,先送于菲菲回了她租住的公寓。
到门口,她靠在墙上看他,神色哀伤又殷切,“海然,我还爱你。留下来,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她是他十八岁的青葱记忆,也是他的成人礼女孩。
程海然下颚绷紧,后槽牙咬得生疼,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早点休息吧,我女朋友还在家等我。”
于菲菲拉住他的胳膊,“你真的有了别人?我不信!”
“听听不是别人,我喜欢她。”他抽出手,转身往电梯口走。
背后,于菲菲的声音追来,“海然,你知道我的,我喜欢的东西,除非我自己不要,否则我一定会抢回来。”
男人脚步一顿,然后大步离开。
程海然家在乐山,高铁一会儿就到,所以他妈妈常常让他回去吃饭,顺便带几只甜皮鸭回来。
不过凌听不太喜欢去,用她的话说,别人喜不喜欢自己还看不出来吗?总往上凑合什么?
隔天周末,两个人还没起床,程海然手机里进了一条微信,“儿子,晚上你一个人回屋头吃饭嘛。”
他正想问有什么事,凌听探过头来瞧见,哼了一声,“看吧,我说她不喜欢我,你就是不信。”
等她去洗漱了,程海然才打了电话过去,“妈,你什么意思啊,听听看见了,多不好。”
“是这样,”程妈妈小声说,“菲菲说她晚上过来,想吃妈妈做的菜了。”
“妈!”程海然看了看洗手间的方向,又压低声音,“我和她早就分手了,您能不能不要再把我俩往一块拉扯?”
“菲菲现在不是回来了吗?妈妈也不是让你和她和好,不过她主动上门,我看你们应该再谈谈。”
“我有女朋友了,我和凌听在很认真地谈恋爱。”
“你俩不合适。从小不在一个地方长大,她炒菜不喜欢用豆瓣,四川话也不会讲,以后要一辈子生活在一起多别扭。菲菲就不一样了,再说你俩以前……”
“妈你别说了,我昨天已经和于菲菲说清楚了。”程海然说到一半,一抬眼,凌听站在床前,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他急忙挂断,“你听我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