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天上飘着蒙蒙细雨,我坐在一家咖啡馆等待着采访对象的到来。
我以前是一名记者,自媒体兴起后,便辞职开创了个人公众号,同时给几家媒体供稿,生活自由得多。
“杨佳音?”等了二十分钟后,一个低沉的男声在我身后响起。
我转过头来,看见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男人,他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一米八几的身高,离得近了,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尤其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一眼看过来让人有一种被看穿的错觉。但他脸上却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友善,看上去好像非常平易近人。
“你好,徐总!”我急忙站起来跟来人打招呼。
徐严走过来,歉疚地说道:“实在不好意思,路上耽搁了点时间,让你久等了。”
“说哪里话,能采访到您,是我的荣幸。”我笑着跟他寒暄。
我供稿的一家媒体在策划创业专题,而徐严带领他的团队异军突起,引起了不少投资人的兴趣,他们在天使轮就融到了近千万,是最近大火的明星项目。
我在采访前收集到一些有关徐严的资料,知道他毕业于国内顶尖大学,进了知名的投行,工作十年,从分析师做到了副总裁,去年离职出来创业。
“您之前可以说拥有一份令人艳羡的工作,为什么忽然辞职出来创业了呢?”我问他。
徐严回答得很谦虚,“我在投行这几年确实也赚了点钱,可钱有了,就想创造更大的价值,做些有意义的事儿。”
“跟之前的工作比起来,创业的风险太大了。您的太太支持吗?”
“我没有结婚。”他笑着回答,想了想又补充道,“也还没有女朋友。”
我一愣,目光落在他手上,他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果然没有戒指。我有些诧异,按说以他的条件,找女朋友应该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徐严像是感慨般继续说道:“不过也因此没什么后顾之忧。要是现在结了婚,有了孩子,我可能就不敢冒这么大风险了。毕竟创业一旦失败,很有可能连累他们。”
我们聊得很畅快,采访也进行得很顺利。徐严的情商很高,对我故意刁难的问题,总是回答得很巧妙,随后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引到正轨上来。
说实话,他们的项目才刚刚开始,但确实很有潜力,我必须跟紧这个采访资源,在下一轮融资或者大事件时,拿到一手采访。
我看了看时间,已经五点多了,便问道:“徐总晚上有约了吗?我想请你吃个饭,算是对你接受采访的感谢。”
“那巧了,我今晚正好没事。”他依旧笑吟吟的,“那咱们吃什么?”
我拿不准他的口味,应道:“徐总有什么好的推荐吗?”
“那咱们就去吃火锅吧。好久没吃火锅了。”
出了咖啡馆,他没有带伞,我们共撑一把伞步行过去。
雨下得有点急,噼里啪啦砸在地面上溅起一圈圈水花,徐严撑着伞,尽量遮住我,自己倒有大半个身子淋在了雨里。
看着他名贵的西装湿了一大半,倒让我有点不好意思了。
“徐总,您不用这么客气。”我把伞往他身边推了推,“你衣服都湿了。”
“没事。”徐严把伞又举回来,不在意地拍了拍身上的水珠,“反正吃完火锅,衣服也得洗。再说我淋点雨不算什么,你们女孩淋雨容易感冒。”
我看他不肯为自己撑伞,只好又朝他靠近了一点。
这还是我第一次跟陌生人靠这么近,我的心怦怦跳着,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妙感觉。
我们乘电梯去火锅店。也许是雨天的原因,商场里的人不多,那一趟电梯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对着光亮如镜的壁厢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无意间瞥见镜子里徐严正站在我身后,笑意盎然地看着我。两个人的视线撞在一起,空气在这一秒忽然安静,气氛变得奇妙而尴尬,我的脸不自觉地红了。
我无措地收回了视线,从一楼到三楼短短几秒钟的时间,简直像经历了一个世纪。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我松了一口气。
出了电梯,徐严貌似无意地开玩笑说:“今晚不回家吃饭,不跟男朋友报备一下吗?”
我犹豫片刻,据实相告:“我没有男朋友,不用报备。”
“真的?”徐严不相信我的话,“你这样的女孩还没有男朋友?”
“徐总,你别跟我开玩笑了。跟你们这些人比,我都被秒成渣了。
“别总是徐总徐总地叫,你直接叫我徐严就好。”
原本我就想要跟他处好关系,便于之后的跟踪报道,便顺从了他的要求,“好的,徐哥。”
如果说在咖啡馆里,还是我的主场,是我在采访他;到了火锅店,就完全变成了他的主场,变成了他询问我的情况。吃完饭他送我回家,连我住哪里都摸清楚了。
过了几天,好友朱亚楠给我打电话,声音里带着一点八卦问我:“佳音,徐严的采访怎么样?还顺利吗?”
我跟朱亚楠从大学时代就是好朋友,毕业后又一起进了同一家报社。后来我们先后辞职,她现在在一家公司运营一个财经App,徐严的联系方式还是我找她要的。
“还行吧,挺顺利的。”我跟亚楠说了采访当天的情况,连我请他吃火锅的事也说了。
“诶诶诶,等一下——”亚楠停顿了一下,在电话那头笑了,“徐严那么忙的人,肯抽空跟你吃火锅?老实交代,他是不是看上你了?”
我脑海里不期然又想起跟徐严在电梯里的那次对视,脸又开始发烫了,“没有的事,别乱说!”
“我可不是跟你玩笑。”亚楠清清嗓子,“徐严还在投行的时候我就接触过他很多次,有能力,有想法,年轻有为。他的出身并不好,能走到今天,完完全全是自己拼出来的,像他这样的人不多啦。”
“他要是真像你说的这么好,怎么到现在还不结婚呢?”
“谁知道呢?”亚楠感慨道,“之前好像是有个谈了好多年的女朋友,不知道怎么分手了。”
听了亚楠的话,我心里松了口气,确定徐严跟我吃火锅是偶然事件。但同时,在心中隐蔽的角落,又无端怅然若失。
没想到很快,我就接到了徐严的邀请,请我一起去看话剧《白鹿原》。
“你还有时间看话剧?”我有点诧异。
徐严哭笑不得,“在你看来,我们这些创业者是不是连吃饭都没时间?”
“不是……”我还想再解释,徐严却打断了我的话,卖起惨来,“你看我连吃饭都没有时间,却还想着回请你上次的火锅,你是不是得赏个脸?”
“好。”
周五的晚上,徐严接我去H市的大剧院看话剧,我问徐严为什么要看《白鹿原》。
“你不喜欢吗?”他问我。
“年纪大了咂摸出滋味了,觉得还不错。我第一次读原著,是在高中——”我笑着不肯往下说。
“怎么呢?”他饶有兴致地问我。
我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了,“第一次看被震撼到了,那场面描写太色情了!那时候年纪小,接受不了这种事,就觉得恶心,强忍着不适看完了,什么都没记住,就记住那种恶心了。”
“哈哈哈哈哈!”徐严欢快地大笑起来,“你放心,话剧里可没有那些色情的场面!”
我被他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再次问道:“怎么想起去看这部话剧?”
“想听真话?”
“嗯。”
徐严道:“H市大剧院下一场话剧是《暗恋桃花源》,在下个月十三号。如果我想在这个月跟你见面,那我没得选,只有《白鹿原》可以看。”
我吃惊地盯着他,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又或者说,我领会到了他话里的含义,却不肯相信。
“原来是这样啊。”我喃喃地说,却也不知道自己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整个晚上,我心思恍惚,时时走神,目光总是不自觉地看向坐在我身旁的徐严,想起他说的那些话。也许是察觉到我的目光,有几次徐严转头看我,正好撞破我在看他,我就像是被抓个正着的小偷,仓皇地扭过头去。
借着舞台上的灯光,我还是看清楚了徐严的目光,也许是因为光线昏暗的缘故,他的眼睛乌沉沉的,幽暗如同神秘未知的夜色,但目光灼灼,眼神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决心。
之后,徐严开始频频约我。
我对此心存疑惑,“你工作不忙吗?”
“忙啊。”
“那你怎么还约我见面?你现在不应该把所有心思放在工作上吗?”
“我们一周才见一次面,我就算再忙,也能挤出这点时间。”他笑得很无奈,“是谁规定创业的人就不能谈恋爱了?”
“可你不是说结了婚,为了妻子和孩子生活的保障,就不敢冒险去创业了吗?”
“如果我是你的男朋友,你会支持我去创业吗?”他认真地问道。
“支持。”
“那如果我要是失败了,一无所有,甚至负债累累了呢?”他继续问道。
“那也支持。”
“为什么?是觉得两个人只是恋爱关系,大不了可以分手,没有什么压力,所以才支持我?”
“不是。我是相信你就算失败了,也有重新翻盘的能力——”
“原来,你看中了我是潜力股。”徐严打断了我,笑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姜子牙也算是潜力股吧?他到了七十多岁才发迹。”我不赞同地反驳道,“如果一个女人搭上自己的后半生,支持你去冒险,跟着你吃苦,那她绝对是因为爱你,而不是看重你是什么潜力股。”
“是吗?”他脸上还是挂着那副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我看他似乎并不相信,就不再解释,我们不欢而散。
之后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不再联系我。
起初我还以为他是工作忙,可后来,他彻底没有任何音信了。我逐渐明白过来,也许是因为上次的对话,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他,他单方面决定跟我一刀两断了。
我心里非常憋屈,可转念一想又释然了,像他这样的大忙人,大概是没空去处理这些感情纠葛的,万一遇上一个不知趣的女人,死缠烂打怎么办呢?倒还不如采用这种冷处理的办法。
亚楠问我:“你跟徐严怎么样了?前段时间不是约会挺频繁吗?怎么没下文了?”
“人家抽身而退了,也不能只剩我一个人演独角戏啊?”
“那倒是挺可惜的。”亚楠唏嘘,随后便安慰我,“这也不算什么大事。现在不合适散了也挺好,总比以后真动了感情再发现有问题要好。”
话这样说是没错,可我没有告诉亚楠,我已经对徐严动了感情。
七月,H市就像个大火炉,走到哪里都汗流浃背。为了省电,我把办公地点选在了咖啡馆,不采访的时候,我就在咖啡馆里码字蹭空调。
等把稿子发给编辑,已经下午六点钟了,透过咖啡馆的窗户,我看见暴烈的太阳已经收敛了它的骄横,给整个城市镀上一层柔和的橘黄色,就像是摩卡咖啡上的奶油那样甜腻柔软。
我伸了个懒腰,收拾电脑准备走回家,顺便去面包房买个新烤出来的面包。
却没想到在这时候,接到了徐严的电话,他的声音在柔和的夕阳里裹上温暖,“在忙吗?怎么没回我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