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就是喜欢，这有什么理解不了的。”安卫钰更坦然了。
我没想到平时见了我就脸红，唯唯诺诺说不出话来的人，竟然也有如此勇敢的时候。
“小安，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不想再跟他纠缠下去，速战速决。
他没有料到我会说出这种话来，吃惊地看着我，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你不会是为了拒绝我，故意这么说的吧？”
“我没有必要骗你，我真有喜欢的人了。我来B市是为了他。”
“那你们为什么没有在一起？”他问。
是啊，我跟陆逊为什么没有在一起呢？因为陆逊不喜欢我啊。
刚来B市的时候，我奋不顾身追求陆逊，却碰得头破血流，差一点连朋友都做不成了。这样过了几年之后，我还喜欢他，却再也不敢像几年前那样勇敢了。
“我的事跟你无关。”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又把话题扯到找他的目的上来了，“我今天找你，是要跟你说程菲的事。我跟程菲闹成这样，跟你脱不了关系。”
“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吗？”他看着我，目光真诚，语气里带着不可察觉的脆弱。
“我怕我们连舍友都做不成了。”
他沉默了。
我看着他失落的表情，想说点什么。
没等我想好说什么，他又开口了：“程菲的事，我会想办法解决。
不知道安卫钰跟程菲说了什么，程菲对我的态度缓和了。虽然没有恢复到以前，但见了面至少客客气气的，维持着成年人之间应该有的体面。
没过多久，程菲的室友萌萌从出租屋里搬了出去。
萌萌家里给她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她利用五一小长假回家相亲，对那男人还比较满意，没过多久，就辞职离开B市，回老家去了。
临行前，我们给她践行，萌萌喝得有点多，红着眼说：“我离开家，要来B市那会儿，家里人都反对，说让我留在老家，考个公务员，一辈子的铁饭碗。可是我不愿意啊，心高气傲，总觉得自己一身的本事，老家那种地方没有施展才华的机会。”
“可是来B市以后怎么样呢？我来了快五年了，赚得虽然比老家多，但是花得也多啊，这五年其实也没攒下多少钱。没钱，还没有男朋友，到头来，还是得回老家去，还是得考公务员。我这是折腾什么呢？我要是老老实实留在老家，说不定早就结婚，连孩子都有了。”
其实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在B市里很多漂着的女孩子跟萌萌的处境也差不多，原本满腔热血，只身闯荡B市，想要留在这里，成为堂堂正正的B市人，出人头地，事业有成。但后来在日复一日繁重的工作和巨大的生活压力面前，逐渐明白了，自己根本没有逆袭的本事，别说买下B市的房子了，连好房子都租不起，还说什么呢？
萌萌回家后过了两个月就怀孕了，十月初举办了婚礼。相亲、怀孕、结婚，这几件大事在一年之内全都搞定了。
不知道是不是萌萌回老家的事刺激到了程菲。她开始不再执着于安卫钰，转移了目标，找了一个B市本地男人。那男人长得不好看，年纪比程菲大了十几岁，马上就四十了，但好歹是本市人，家里还有一套房。程菲如果跟他结婚，就能成为B市人，留在B市。
萌萌走了之后，程菲没有着急再找室友合租，一个人睡次卧。她工资原来就不低，以前既要吃饭生活，又要买衣服鞋包化妆品，赚的钱不够花，这才跟人合租一间卧室。现在找了个有钱的男朋友给她兜底，她也没必要再委屈自己，跟别人分享一张床。
她对自己的男朋友非常满意，隔三差五就留宿在男朋友家里，有时候还带男朋友回家来。
不知道是出于报复，还是什么心理，程菲看安卫钰越来越不顺眼，经常当着我们的面吐槽，“你知道安卫钰一个月赚多少钱吗？才五千块钱！”
“小安刚毕业，赚得少也正常。”
“那不见得吧？他那个性格，扭扭捏捏，一看就不是能拼事业的男人，就算他到了我男朋友这个年纪，也赚不到我男朋友这么多钱。靠他在B市买房，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了。”
“既然嫌弃他赚得少，那你怎么一开始还追他呢？”我反问道。
程菲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有一次她正在嘲讽安卫钰，没想到安卫钰在厨房外面的阳台上，把程菲的话全都听了进去。
听阿木哥说，小安当时什么都没说，安安静静从他们身边穿过，回自己卧室了。
我知道后，想要安慰他几句，没想到安卫钰根本就不在意，“我又不喜欢她，随便她说呗。”
“从一开始，她喜欢的就不是我。她喜欢的是那个被网友们追捧的人。”安卫钰平静地说。
“什么意思？你不就是那个男生吗？”我被他的话绕晕了。
“照片上的人是我，但她喜欢的人却不是我。”他想了想，举例说，“比如说星巴克推出了一款特别可爱的杯子，被人哄抢，甚至为了抢杯子打起来，她也是那个抢杯子的人，而我就是那只杯子。虚荣心压倒了一切。”
我没想到青涩懵懂，看上去没有经历过风雨的安卫钰竟然有看问题如此通透的时候。
“晚上想吃什么？”他突然转移了话题。
“啊？”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晚上该我做饭了，你想吃什么？”他无奈地笑了一下，笑容惊艳。
我这才反应过来，“苦瓜炒鸡蛋。”
“那多苦啊。”他皱起眉头。
“败火。”
“好吧。”他钻进厨房，没一会儿又钻出来跟我商量，“家里没苦瓜了。做别的菜行不行？”
“我就想吃苦瓜。”我不依不饶。
安卫钰轻轻叹了口气，“那我去楼下小超市买几根。”他拿着钥匙下楼了。
我听着他关门的声音，心中涌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像是龟裂的地面上，有清凉甘甜的泉水顺着裂缝汩汩冒出来。
我喜欢陆逊快十年，从来都是我苦大仇深的单恋，他没有给过我一丝温暖。一直包容我的人，反而是被我拒绝的安卫钰。
我为什么拒绝他呢？因为我喜欢陆逊。可要问我为什么喜欢陆逊？我自己都不知道原因。因为喜欢他的时间太长，喜欢似乎已经变成了一种本能。
安卫钰买苦瓜回来了，他还顺带着买了几个西红柿，得意地朝我扬了扬，“可以往苦瓜里加一点西红柿，口感会更好。”
他进了厨房没多久，就在厨房里叫我的名字，“程锦年。”
他以前都叫我“姐”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他把我的称呼改了。
“干什么？”我走到厨房门口。
“我袖口松了，你帮我挽一下。”他边洗着苦瓜，吩咐道。
“你不会自己挽吗？”我站在厨房门口没有动。
“我手湿着呢。”他朝我扬了扬湿漉漉的双手。
我只好走进厨房，站在他身边，帮他把滑到手腕的衣袖重新卷起来。
卷完一只，他又把另一只胳膊伸过来，“这一只。”
我继续帮他卷衣袖，他的呼吸就在我的额头上，温热的气息就像是一枚印章，随时都会落下来。我尴尬地沉默着，只觉得脸颊发热。
就在这时候，门上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随后程菲推开门，风风火火地走进来。
我和安卫钰来不及退回到安全距离，我的手还握着他的衣袖，从门外看来，必定十分亲昵。
“光天化日的，注意点影响行不行？”程菲冷冷地说道。
“你回来啦？”我帮安卫钰挽好衣袖，尴尬地跟程菲打招呼。
程菲没有搭理我，摔上了卧室的门。
安卫钰炒了两个菜，叫大家出来吃饭。程菲也冷着脸从卧室里出来了，一看到桌子上摆着的两个菜，立即就恼了，“一共就炒了两个菜，还有一个咽不下去的苦瓜，够谁吃的？”
阿木哥急忙打圆场道：“我不饿，喝一碗粥就行，你们吃吧。”
另外两个男生也纷纷表示，“冰箱里不是还有半瓶老干妈嘛，拿出来下饭刚刚好。”
“不吃了！”程菲说着站起身来，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立即溅起得汤汁淋漓。
“程菲，要发脾气找你男朋友去，别在这里使性子。”我被程菲的行为气得不轻，“我们不欠你的，叫你一起吃饭是念着以往的情分。你早就不交生活费了，没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
“不就是一顿饭吗？我、付、钱、吃！”程菲气急了，冲回自己的房间，拿着钱包又跑回来，抽出两张百元钞票，摔在了我的脸上，“够了吗？”
“你干什么？”安卫钰见程菲往我脸上摔钱，伸手去拉她。
程菲甩开了安卫钰的手，骂道：“你以为程锦年是真喜欢你吗？别傻了，你就是她的一个备胎！”
“程菲，你闹什么？”向来好脾气的阿木哥也生气了。
程菲见阿木哥生气，冷笑道：“你们都讨厌我，我走还不行吗！”说完捂着脸进卧室，不一会儿哭着出门了。
被程菲一闹，我们谁也没有心思吃饭了。
整个家苦苦维持的和谐，因为我和程菲的矛盾，一下子崩塌了。
我有点怀念以前的日子，怀念安卫钰搬进来之前的时光，这套房子里住了六个人，三男三女，虽然没有《老友记》里主角们的友情，但大家的氛围和谐融洽，彼此客客气气，相互谦让。这让我们六个漂泊在B市的人有了一点家的感觉。
可现在怎么会变了呢？
我知道程菲是因为安卫钰针对我，可她已经有男朋友了，跟我过不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跟程菲的矛盾还是次要的，我现在最烦恼的，是跟安卫钰的关系。
我不知道自己对他产生的那种感觉，是因为喜欢他；还是因为他对我好，而生出来的感动。
另外，我在无意间发现，除了轮到他做晚饭那天，他会早早回家外，其他时间他都会在地铁站附近的一家饮品店等我。我从地铁口出来后，他在后面，远远地跟着我。
之前我跟他总是一前一后回家，间隔不超过十分钟，我一直没留心这个细节，只当巧合。
直到有一天，因为要准备第二天投标的标书，我在公司加班到十二点，地铁停运，他在地铁站没等到我，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这种幼稚又笨拙的关心方式，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成人间的交往方式，向来速战速决。追求者在向心仪的姑娘表明心迹后，如果姑娘对他有意思，两人会进一步发展；如果姑娘拒绝了他，追求者也不会在姑娘身上浪费时间，而是迅速转换攻略对象。
安卫钰在被我拒绝后，还默默关心我，让我困惑而不安。
我不知道我哪里吸引了他，而他的这种不求回报的关心又会持续多久。说到底就是我对他，对我自己太没有安全感了。
就在这时候，我从朋友圈里看到陆逊有了女朋友的消息。
虽然早知道会又这一天，可看着自己喜欢了十多年的人爱上了别的女人，那种痛心和酸楚还是像被子弹穿透身体般疼痛。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被判了死刑的人在等确切的死亡日期，由于日期一直没有确定，就在我以为自己可以多活几天的时候，突然接到了立即执行的死亡通知。
那天下班后，我没有立即回家，而是绕到小区北边的小广场上，坐在连椅上怔怔出神。六月底的天气，凌霄已经开花，爬满了我头顶上搭起来的架子，有些藤蔓甚至从架子上垂下来，在我头顶上微微打着颤，正好遮住了路灯照下来的光。
安卫钰在我身边安静地坐下来，没有说话。
浓重的夜色包围了上来，周围散步的人渐渐变少了，偶尔有一点灯光从浓密的枝叶中泄漏下来。借着微弱的光线，我转头看向坐在身边的人，他的侧颜真好看，高挺秀气的鼻子，轻轻抿着的嘴角。
他察觉到我的动作，转过头来看我，“回去吧，晚饭早就做好了。”
我看到他真诚的关心，心里有个地方轰然倒塌，听到陆逊有女朋友之后的挫败感被另一种情绪所代替，脑海里有一个念头逐渐清晰起来：
就算陆逊不喜欢我，我也不是没人喜欢的，至少安卫钰喜欢我。
为了印证这个想法，我侧过身去，忽然把他推到椅背上，不顾他的诧异，抬头吻了他。
安卫钰被我的大胆举动吓了一跳，双手紧紧握着我的手臂，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既然陆逊谈恋爱了，那我也可以谈恋爱，我不是没人喜欢，我也不是非陆逊不可。我心里空空荡荡，需要什么东西来填满。安卫钰就像在我快要被水淹死时出现的救命稻草，我要紧紧抓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