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色的金属王座，奇怪的花园，流淌的殷红液体，样貌滑稽诡异的小丑和他惊悚的动物一样的随从...一幅幅画面在路曜的眼前出现，除了那明显属于虚幻世界的淡淡灰白雾气能够提醒他眼前一切的虚幻，这些画面就像正在自己眼前一样真实。
路曜并非不相信血之石的能力，也并不怀疑眼前景象与现实的某种关联。事实上，他已经跟这个家伙达成了一定的共识，除这家伙不愿透露的自己的来历以外，他可以有限度地得知和利用对方的诡异能力，而作为交换，他“不反对”血之石偶尔发出的呓语和制造的小小异常。这家伙说，这是在向那位神祗进行祈祷。
“所以你说，这些画面代表了我部下屈达尔的选择？这又与塞格德发生的异常和屈达尔的失联有关？说实话，这种画面很有你一贯的阴谋的风格，这是你一个新的阴谋吗？我想你应该给我一个解释。”路曜待灰白雾气和画面相继消失，直视着对面的青年的眼睛。
这令人讨厌的神色，锐利但仿佛时刻在审视别人...路曜个人而言非常反感这个家伙具现的形象，忍着不适问对方。
“不，我的主人。虽然如果让我决定的话我很乐意在枯燥乏味的人间制造各种恐怖和灾难，但我已经效忠于您，自然不可能凭着喜好行事。您看到的画面，我只略微加了一些背景，以营造某种，嗯，气氛。那个小丑和他的属下，那些长相惊悚的‘人’，都是真实存在的。而据我的观察，您似乎是他们的主人，是您而非小丑下达了拯救您部下屈达尔先生的命令。”
路曜没有忘记刚刚画面的细节。在那些画面里，他似乎“参与其中”，那个奇怪的小丑似乎在“侍奉”自己，并且在极短的时间里，他产生了一种感觉，一种很陌生的冷酷残忍的念头，还有似有似无地在那暗红色座椅与自己之间的吸引与诱惑，
而除了明显的畏惧和服从之外，在画面里，路曜能够感受到小丑和他的属下释放的强烈的善意，诡异而友善的感觉奇妙地叠加着。
蓦然间，他似乎有所明悟，“你用了我的形象去引导他们？虽然目的是为了救人，但是你这种做法我早就说过我不喜欢，你这样自作主张是在破坏我们合作的基础。”他语气平静，但脸色严肃。血之石早已放开路曜对面而立，此时看到对方脸色不好，顿时笑容绽开：
“我的主人，与那个小丑的会面的确由我主导，但它本质上还是您的行为。只有您能够看到我，而只有您自己才能决定您自己想要做什么。也许，这是您在未来的时空里作出的决定，毕竟，我们都要托庇于主的大能，而作为主的工具，您是有这样的能力的。”
没有去理会这家伙的胡言乱语，路曜也并非真的想要借此事问出血之石背后的秘密，他忽然对血之石的能力有些好奇，于是就向这家伙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显然，对于自己不再追究未来与主导权的事情，这家伙松了一口气，很痛快地就说出了自身能力的范围与界限。
当然，目前路曜无法判断这家伙是否在说谎，只能姑且一听。
在对方的叙述里，不像路曜之前的猜测，这种未知来源的能力存在一定程度上的强度和范围限制，仅能在相当于一座大城市的范围完全发挥能力，而超过这种程度和范围，它的能力就会异化为某种远程的感知或影响。例如，在距离塞格德有一段距离的这座要塞，尽管同样属于潘诺尼亚，这家伙就声称自己看不清塞格德如今发生的情况，只是根据种种迹象发现了可能的机遇。
“阁...阁下，您得出来看看，出事了！”路曜与血之石具现的青年的谈话被突兀打断，一个身材矮小的卫兵满身是汗地冲进了路曜的房间，并且完全无视了与自家司令紧挨着对面而坐的“青年”。看来，至少血之石的确不能被它不想要对方看到的人看到自己的存在。
他原谅了这卫兵未经允许的擅自闯入，如果严格追究的话，后者这样的闯入行为足以被随军祭司们判定为渎神而遭到驱逐。对方慌张的神色让他心里陡然一紧，有了一些预判和猜测。
血之石应声消失回到自己体内，路曜走出房间，来到室外，与兵团的其余几位军官和卫兵们一道，凝视着北方天空突然腾起的浓厚烟雾。那烟雾就好似希腊故事里的赫拉克勒斯之柱（1），从地平线的远方出现，直达天穹至高之处。
那个方向有几个规模不大的附庸部族和一块以农场为主的王廷直属领地。最重要的是，那里有王国最重要的城市，“天空之城”，塞格德。
能造成塞格德冒出如此多浓烟的，是大粮仓着火了？结合屈达尔的失联和血之石的猜测，是塞格德发生了暴乱？暴徒洗劫并烧毁了大粮仓？他心里有了自己的判断，同时因部下在身边，他用意念催动意识询问同样在自己体内观察外界的血之石，后者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了对“主人”看法的认同。
最终，路曜什么都没说，任由那种恐惧在营地蔓延，并未下令即刻返回塞格德。已经还原为抽象概念的血之石用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方式让路曜感受到自己挑了挑眉，“你竟然真的不回去？以你一贯的道德水准，应该能够预见这种程度的暴乱会引发怎样的伤亡，竟然...也许，我们的相似之处比你愿意承认的更多...”
路曜没心思去回应这家伙已经成了习惯的挑拨，喃喃自语，“塞格德没有兵团，王国的兵力都在王子手里，现在南边比北边更重要...胜利是一切的未来，或许，这是必要的牺牲...”
............
塞格德，暴力和打砸已经暂告结束，浓烟夹杂着难闻的焦臭味，弥漫在这座被以城市建设自傲的罗马人赞叹为“天空之城”的城市，颇煞风景。
路曜的猜测很准确，的确是塞格德发生了大规模的平民骚乱，暴民们从外城的下穆列什部聚集，然后举着他们能找到的任何武器、棍棒或火把，蜂蛹向内城，向曾经高不可攀的那两座城堡冲去。
城防卫队未接到新的指令，按原有法令阻拦暴民，被愤怒的贫民以惨痛的代价屠戮殆尽。这些士兵平日就因各种琐碎的事情而与外城的贫民们颇多嫌隙，杀红了眼的暴徒根本就不想费心去管什么王廷法令，不费什么力气就攻破了埃兰尼亚门，冲进了大丞相府。
素来勇猛尚武的匈人有着类似曾经罗马人一样的默契，那就是在首都这座城市尽量避免争斗，这样的惯例保证了城市的平静发展，也促成了王国最繁荣商贸和最核心产业的诞生。
而打破这样默契和宁静的，并非是贫民们的一时不满，而是那最后的灾难让已经忍耐够了的穷苦贫民再不愿忍受了。
城南的大粮仓失火了，那些干燥的粮食根本等不及救火的民众赶到就化作了滚滚烈焰、冲天浓烟和一地灰烬。
连年遭灾和阿提拉王子推行的屯田改革受阻让整个潘诺尼亚都陷入了饥荒的威胁当中。人心本已浮动，好在教会开放了保留高地提兹塔，让没有活路的百姓好歹能凑活着活下来。
更令穆列什河两岸的贫民高兴的是，路曜长老跟罗马人达成了协议，源源不断的埃及粮食已经送到了塞格德。至少在秋收之前，这座城市及周边的几个领地总算摆脱了迫在眉睫的危机。
可就在这个时候，储存罗马粮食的大粮仓意外失火，把所有希望都烧成了一地黑灰。崩塌的不只是那座大王尚健康时建造的粮仓，还有秩序和信心。
暴乱不止限于民众们憎恨的王廷和大丞相府，许多饿着肚子衣衫褴褛的人红着眼睛，冲进了内城和外城城北的那些深宅大院，那些家丁完全不是绝望而愤怒的穷人们的对手，这场暴乱很快就演变为针对富户和高官的洗劫。
带头闹事的人大多是外城坚守匈人传统的贫困民众，他们习惯上被认为属于血统更纯的左部，而以混血和异邦人为主的右部则百无禁忌，凭着灵活的思维和王廷包容法令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富裕殷实，也占据了王廷大多数的官职。
杀戮仅限于与民众有直接仇恨的城防卫队，闹哄哄的众人大多是被粮食被毁逼得失了理智，眼见富户们都放弃了抵抗，心里逐渐踏实，就只是把这些右部的家伙，自己曾经的老爷或上级扣押在了各自的庭院里，部分人去搜刮财物和粮食。
女眷们的哭泣声因进攻者领头的一个壮汉的呵斥而变成了隐忍的抽噎，男人们则瘫坐在地上，眼睛失神而惊慌。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甚至塞格德最阔绰的人家也没有储备多少粮食，在杀了三个这家女眷逼主人交出粮食仍旧未果时，这领头的壮汉头一次感到了慌张。
慌张于已打破的旧秩序并未带来更美好的未来，慌张于他凭着一口恶气一腔热血带着大家来这里却是这么一个可笑的结局。
内城外城各处均陆续陷入了没有粮食的恐慌，本来就是一盘散沙的“暴徒”们此时随时都酝酿着更大的混乱。壮汉盯着地上被吓得泪流满面、磕头如捣蒜的大院主人，只觉得在这男人眼里看到了自己的恐惧，对饥饿和未知的强烈恐惧。
壮汉来自外城的一个组织“真正匈人俱乐部”，非常认同驱逐甚至杀死那些抢走了匈人饭碗的异邦人，为此凭着一股子狠劲当了河边这帮暴徒的头儿。但俱乐部并不鼓励杀戮，这是那位他们敬拜的神祇——黑法老所不喜悦的，至少现在是这样。
更何况，目前最重要的目的是粮食，而并非要去报复。壮汉虽性子暴躁粗鲁，但总算在俱乐部里没有白听长老和大姐们布道，此刻最先恢复冷静。
他背过身去，不再管不断磕头求饶的男主人和他瑟瑟发抖的女眷，面向乱糟糟拥挤在美丽的庭院里的追随者，“正如黑法老兄弟会上次的布道说的，他们是狡诈的，也是可悲的，他们夺走了我们的食物，他们罪不容诛，但他们还有用，只有利用他们，我们才能有饭吃。”
作为生在塞格德以北的一处王国领地的农民的儿子，壮汉十分了解首都周边的状况。一般而言，这些领地和附庸相对封闭，与外界联系不多，且总有自己奇奇怪怪的方法能躲过灾年，不致饥荒。那里一定有粮食，而暴民们是无法靠这些棍棒去一个个攻克那些相当于要塞的领地和附庸的。
毫无疑问，几个识字见过世面的贫民跟他们的壮汉首领一样，明白了对方所想。只有要挟利用这些高官和富人，去郊外领地附庸里他们的别墅庄园，才能以征税征粮的名义获得那些人的佃农和留守士兵们节省下来的粮食。
众人很快达成一致，用刀架着让那大院主人架马车带他们出城，路过教会城堡，去城北这位先生的庄园，进行第二轮的洗劫。
而在巨大的恐慌和蚀骨的饥饿面前，显然从未显现的七神也遭到了背弃和攻击。一队暴民冲进教会城堡，把手无缚鸡之力的大祭司们捆在各自房间，抢走了僧侣们本就简单粗疏的少许食物，并合力把大厅里象征龙神的火塘摧毁，让七神的圣徽掉在地上，沾了一地的灰尘和污垢。
所有人都疯了。即使是最温和的人，此刻也像冬季饿疯了的野狼，眼睛通红，好似兽化的野兽，表现极其不正常，肆意放纵着自己的饥饿、暴戾和杀戮欲念，把这座天空之城变成了一片人间地狱。
没有人去细想是否那些贫瘠的附庸还能交出什么粮食，人们打砸抢烧，狂欢和杀戮。没有人关心这一切是否有什么异常，也没有人去关心这事情的真相。
理智还算没有完全丢失的壮汉在带领众人出城前，在某个自己的思维片段里，记起了一些异常，例如，大丞相府被攻占，但大丞相瓦格萨本人不知所踪。甚至城内没有出现一个被捕的高级书记官或枢机祭司。
不过，那种野兽一般的贪念和暴躁很快吞噬了他，让他只记得自己的饥饿。
注1：在直布罗陀海峡，希腊人认为这里是世界的尽头。
（有点晚了，各位抱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