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安宫中,和暖如春,四方之事,尽归此处。
王上与王后未至宫室,得到消息的胡德便已将汤药吩咐了下去,此刻倒也是刚刚好,闲风和隐绿都跟着到了乾安宫,王上吩咐胡德将那些未曾批阅完的折子拿过来,接过闲风手上的药碗亲自服侍王后用药,隐绿始终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因在雪中许久又未及撑伞,身上层层的落雪在这温和的屋中也渐渐的融化了,雪水渗入衣物间,这一冷一热,身上又是黏腻非常,实在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王上恕罪,娘娘恕罪。”只见隐绿跪在地上,昏黄的灯光下细细看来,身上那原本浅绿的衣物因为雪水的浸润已便成了深绿,头上原本端正的发髻也因为焦急慌张害怕被雪水混合着汗水给打湿了,浑身更是止不住的在颤抖。
“都是老奴没有管教好下面的人,今日竟是让这丫头私自去了落雪阁,还请王上和娘娘责罚。”闲风也放下手中的帕子跪地请罪。
“都起来吧,本王何时说过要怪罪吗?夕儿,可是你要怪罪于她们。”
“王上说笑了,你们还不赶紧过来谢过王上。”王后将手中的药碗放下,满脸的幸福与温柔。
“奴婢谢过王上。”
“好了,你们下去吧,换了衣服喝点药,别又过病给王后了。”
“是,奴婢告退。”闲风携着隐绿自乾安宫内殿中离开,那些殿内侍候之人也都极有眼色的无声退下,将这难得的空间和时间留给这恩爱了半生的帝后,在这漫天风雪中找一可蔽之处,不求可坚毅不倒、和暖不陋,只盼挡这一时风雪,在这寂寞之城中找一可陪之人,不求常伴于身侧、落于眼前,只盼散这一刻孤冷,便已是极好的了。
“夕儿,我感觉自己真是老了,最近总是回想起过去之事,想起那时的你我,云历,老师,大王兄,二王兄,王妹还有......钟何。”
“攸儿都那般大了,晋儿和暄儿也快回来了,就连睿儿也都快十三了,我们又怎能不老呢,便是臣妾最近头上的白发也有了,脸上的细纹也多了,就连这身子都感觉不如往日轻快了。”
“是啊,我记得攸儿刚出生的时候那么小一点点,我是生怕一个不小心给伤着磕着碰着了,如今倒也长成大姑娘了,前几日王兄入宫同我下棋,还说起子梦就要嫁人了,心中是极为不舍的,王嫂更是打算子梦出嫁之后便要继续在江湖上行走,想当年王兄为了追王嫂,那可是费了多大的心力啊,娶回来之后还是长长到四处游荡,还是有了子梦之后这才稍稍好些,生子梦时王嫂伤着了身体,这是怎的也不愿意再叫王嫂去受这般罪了,这膝下这么些年也只有子梦一个丫头,身子还总是不好,如今许配给白家的小公子,那孩子虽是庶出,但也是个有前途的,如今更是独自建府,子梦嫁过去想来也是会幸福的。”
“是啊,子梦和白夜两个孩子的确是郎才女貌,我正打算和王上说呢,打算给子梦进行封号,之前是王嫂不愿意管这些事情,庆王也顺着王上的意思来,但子梦毕竟是王室郡主,此次下嫁白大人的公子,太妃更是特意从妙华庵回京,妾身已经选了几个,只等王上最后的定夺。”
“你看便好了,你定是会将这些事情处理妥当的。”
“王上也真是的,当初给攸儿定封号,可是找了众多的学子大儒商量,光是初选出来的都有数十个,还净是不满意,王上这态度的差别未免也太大了吧,这要是被穿了出去,还不知又有什么样的闲话呢。”
“哈哈,夕儿这是嫌我太宠攸儿了。”
“确实,妾身就怕她被王上给骄纵太过了,虽说是看起来端庄温顺,但那执拗倔强也不知道随了谁,我就怕她以后吃亏,终是要做他人妇的。”
“放心,她身上流的是王室的血,自然也会承担这份责任的,在大是大非面前向来是极懂事的,话说你可有看上眼的未来女婿,让我也来掌掌眼。”
“王上真是说笑了,我可是不舍得,不过前几日嫂嫂带着平儿入宫,这孩子长得也是越发俊朗了,不输王上当年呢。”
“本王年轻时的确也是美男子一个呢,可惜现在老了,不过容平那孩子的确是个人才,同云历一道从江南回来之后,云历对其是大加赞赏,不过容平是嫡长子,容府后宅关系又太过繁杂,他的妻子以后定会是当家主母,要处理许多事情,而且听云历说那孩子性子静,喜欢把事情放心里,是个有主意的,但......不妥不妥,攸儿未的夫婿定是不光要敬她,更要爱她,既能给她身为公主的尊荣,也要给她身为人妻的欢喜,身份地位那些倒也不是很紧要,最重要的是攸儿要喜欢那人,那人也要爱攸儿,”
“王上也真是的,妾身不过就提了一句。”王后掩唇浅笑,眼里净是满满的欢喜和宠溺,她心中想必也是这般想的吧。
说过了与子攸有关的琐事之后,王后便没有再继续说话了,多数的时候是听王上说些过去欢乐趣事或是朝堂上的各方诡辩,王后一直在听着,适时的会说几句话,细心的帮王上添上茶水,两个人也是说说笑笑,就好像回到了他们尚不是这一国之君、一国之母的那段时光,胡德站在门外听着里面帝后两人的和乐欢声,也感到高兴,不过内殿的两人谈了许多,从人事方面谈到琴棋书画,不管是风流雅致,还是朴素简单,始终没有提起钟何,这在二人心中都是一个结,是一份心痛,或许是因为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在这深宫中找到了过去的那份默契,或许是一时之间忘却了他们所在之地、所处之位,或许是许久不曾这般轻快的和乐了,也或许是雪夜的寒冷让屋室里的这份温暖太过浓厚而又不热烈,他们在这飘雪的深夜里都睡的浓重,感受彼此身上的温度和味道。
今夜有人安睡的极好,自然也有人彻夜难眠,有间酒楼里钟翊站在房中窗前,外面的风雪洋洋洒洒,楚都已经许多年未曾见过这样的大雪了,若是白日里此时的街道上定是极其的欢腾,此时此刻的街道之上除了偶尔传来的打更声和巡逻之人的脚步声,便只剩下落雪的声音,你细细听来,那声音多么温柔,那动作又是多么的轻柔啊,只为静静的飘落掩盖一切的丑恶,头顶上找寻名工巧匠以珍贵琉璃而制成的天窗此时也被大雪给遮盖,看不到星月的灿烂,不知是琉璃映衬了白雪还是白雪配合了琉璃,两者在相互辉映中呈现出独特又神奇的色彩与光泽,钟郁这个月的反噬迟了几天,几天之前正逢清月在,钟郁虽服下药物压制,但当时的情况还是吓到了清月,与其说是被钟郁给吓着了,不如说是太担心太害怕钟郁会出事,这几日她也只是吩咐下人送来一些滋补的饭食和汤药,钟郁想来也是不愿叫她看到自己那副样子的,不过在这落雪的寂夜里他突然很想她,之间转眼之间钟郁便拿着披风离开了,并吩咐浓花不用跟着,或许是知晓他的目的地,浓花默默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不知这极其安静的夜晚她是否能睡着。
清月此时也站在船舱外面,湖面上的风雪肆虐的极是厉害,手上的伞也不知何时竟飞落到了湖面上,在那碧绿黝黑的湖面之上形成了独有的一片雪白,与四周树木船只相互映合,寒风吹来,湖波荡漾,那伞随着风向流向四处漂浮,但终究是逃不过这碧湖,清月看着眼前的风景又在想些什么呢,风雪渐大,迷了人眼,但那碧绿黝黑中的一片雪白实在是太过显眼,让人无法忽视,她觉得自己就与那伞一般,想要挣脱束缚,想要逃离深渊,想要去看更广阔的天地,更蔚蓝的大海,更动人的风景,陪着那个人,可是自己的那些向往也只是向往,她逃不开,钟郁也逃不开,她看着浓花帮钟郁疗伤运功,她看着钟郁脉络之间时浅时深的暗纹,冷热交加的无助,她想要去帮他,为他分担苦痛,但又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眼睁睁的去看着他遭受痛苦,她想要去逃避自己无能为力的事实,但最终还是在角落边等待,至少让钟郁知道她在,这些天来她始终在想着,也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清月此时在想着些什么呢,钟郁的身体可有好些了,他可有好好吃饭喝药,可有怨她当日的无措与慌张,他明明早前同她说过的,他又见了几个人,说了几句话,这些人是男是女,可有累着了,最关紧的是他可有想着她,此时此刻她极其的想他,空气中似乎有风吹过,让街上巡逻的人莫名的感受到了阴冷,‘咔滋咔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清月好奇的回眸,是谁在这天地寂静间来到这处,双目相对,正是她在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