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简朴简单,收拾的极为干净舒适,一牛车轱辘,一盘老磨,一把锄头,老汉将三人引到房中,忙让大媳妇去沏茶待客。
四月含笑看着安成不停的在老父面前絮絮叨叨,老父扶着安成,听他细细讲着,不停赞叹:“长大了,长大了。牛家那老汉知道我家安成这般有出息了,可不得羡慕死我了。”
望着安成与家人这般和睦,笑意僵在唇边,若是我并非大胤公主,父皇与母妃亦只是平凡的百姓,那她是否也会如同安成那般承欢在父母膝下,听母妃唠叨着她的顽皮,父皇抱着她教她写字作画。
四月摇了摇头,如果父皇真的是平凡百姓,那恐怕母妃与师父缱绻情深,隐居山林,又何来这么多的变故。
“真是可恨了那鞑靼莽子,一朝踏来,山河尽毁啊。”老父颤颤巍巍的将安成扶起来,家中本就贫困,安成顺成两兄弟年少懂事,投军拿了军俸月月都让人送回家中,这才使这个家稍有些好过,若是稍有些富裕,何苦让自己的儿子从军,生死悬于一线啊。
“对了,娘的身体好些了吗?”
“好的,好的,有了钱,买了药自然好些了。”
几人谈笑许久,老汉留下他们用过膳食再走。
说着已经让大媳妇煮好了腊肉,端上石桌,为客人佐酒。
四月问了问安成的兄长,安成侧眼看了一眼父亲,才小声的说道:“大哥从前也是在泽州城从军,鞑靼大军攻城,已战死在了城楼。”说着眼眶都已经泛红,拉着四月的袖子,“小姐别告诉他们这些,若不是大哥护着我,恐怕就是我死在鞑靼的刀下了,爹娘和大嫂现在还不知道大哥已经……”声音有些哽咽,四月叹了口气,安慰着安成。
安成的爹满脸笑容,连脸上的皱纹也是笑意,陈年窖存的老酒坛子也被启了出来,安成擦干眼泪,给众人添了酒,江南素有藏酒于树下,几年,十几年,几十年下来,美酒沉淀只留精华,只有极为隆重的时节才启出来招待客人,这一坛子酒一看便是封存了十几年以上,泥封拍开,奇香熏的满园花木皆染馥郁,人在其中,飘飘欲仙,关肃馋的只差流哈喇子了。
连喝了两大碗,关肃依然不够尽兴,连让着安成给他斟满,四月笑着将酒坛夺过:“你一个人怕是这一坛也喂不饱你肚中的酒虫,你喝了我们还喝什么。”关肃忙摸着头,窘的呵呵傻笑。
“山野人家没什么好东西款待贵客,且尝尝这腊肉,是老汉那大儿子离家前亲手打来的。”老汉乐呵呵的招呼着众人,转头又问道安成,“你大哥怎么没有回来?”
安成脸色顿时有些苍白,四月接过话来说:“安成大哥在军中身有要务,此次我们带着安成游历江南也是无心之举,倒是没有想得这般周到,老伯莫怪。”老汉长叹了口气,端起酒碗欣慰的看着安成,安成低头投给四月一个感激的眼神。
老汉大媳妇立在身侧,呐呐道:“厨房还熬着给娘的药,媳妇进去看看。”
四月一听,连忙问道老汉:“老伯,怎么不将老夫人也请出来?”
老汉点头,叹了口气:“老婆子有眼疾,又有咳疾,出来待客只怕让贵客见笑。”
“说的什么话,我们本就是客,怎么能没了主人,安成,去房里将你娘请出来。”四月转头厉声道。
安成答了一声,这才跟着大嫂将老夫人搀扶着出来,四月连忙起身给老夫人让了座。
老夫人果然眼中泛着白翳,目力衰微,颤颤巍巍的抚着桌边摸索了半天,媳妇给她递上碗筷到手中,她也自顾自的扒着手中的饭碗,听见安成的声音也没有任何反应,安成在四月身侧说道:“娘亲年纪大了,有些糊涂,总是记不得事。”
老汉细致的给老夫人添菜夹肉,听着老汉的声音,老夫人才抬头循着声音望去,抬着头对着老汉笑着。
一会儿又问道老汉:“安成回来了吗?顺成回来了吗?”
老汉望了一眼安成,扯过袖子给老夫人擦掉嘴角的白沫泡子:“安成回来了,顺成快了。”
四月安静的看着两老夫妻,心中羡慕不已。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四月端起酒碗,抬眸正好看见李斌望向她,碰了一下仰头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携了半坛子酒径直沿着田间小径走了许久,四月靠在一块大石上坐下,仰头连饮了口,从前与玄恆在天灵山也时常偷喝师父酿的酒,师父酿的一手好酒,却并不喜饮酒觥筹,存了许多在地库之中,倒是便宜了玄恆与四月,四月记得第一次饮酒还是被玄恆给骗的,诓她那是师父新炼制的丹药兑的水,四月深信不疑,仰头喝下,只觉得一股细流火辣辣的划过,又一阵馥香流转在舌尖,飘飘欲仙,自那以后,便时常跟着玄恆将师父地库中的酒一坛一坛的匀出些来,再往里兑些水,师父倒是从来没有发觉,偶尔带了酒让两个小徒弟陪着浅酌两杯,两个小徒弟你一言我一语的倒是将师父也哄了过去,疑惑是否手艺变得差了,酿出来的酒更见香醇。
多想还在天灵山啊……
远处炊烟袅袅,家里院中皆种了香樟,四月远远望去,香樟树已枝叶茂盛,亭亭如盖,想来那家女儿已经长成,该到了出嫁之时了。
江南有习俗,只要是家中有女儿的,自她们出生之日,就在院中栽一棵香樟树,待到香樟树长成了,便有媒婆上门提亲,嫁前,家中就将香樟树伐下,做成两只大箱子,放入丝绸,取‘两厢情愿’之意。多美好的寓意啊,四月在心中赞叹。
不禁想到了上昔。
是否他已经成功的娶了洛家小姐为妻?
四月抬眸,正看见李斌缓缓而来,夕阳薄曦照在身上,虽未手握银枪,却也显得挺拔威武,眉头微蹙,看着已有些醉意慵懒的四月,接过她手中递过来的酒坛喝了一口,溅的衣襟半湿。
四月笑呵呵的看着他,往大石头上侧卧而去,便合眼睡去。
“夜里有些凉了,天色已晚,小姐该回去了。”李斌看着侧卧在大石头上的四月,慵懒的姿态自她做来浑然天成,说不出的空灵洒脱。
“别吵,我困了。”四月对着他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