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您真的认为他罪无可赦吗?”
“判裁文上写得不够清楚吗?他滥杀无辜,诓骗黄口,身为流民不走正道,花招百出。甚至设计诱骗于你,将你身上财物一洗而空,这也是你手里有几分功夫,他拿你毫无办法,若是换了旁人,怕是早就命丧黄泉了。你说他是不是有罪!”
付云潇看着愤怒的父亲,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他只是……
看着呆滞的儿子,付江啸叹气不以,大步离去,紧跟着各位家族耆老纷纷离开书房。
诺大的书房,只剩下付云潇一人,除了那香气四溢的茶盏默默生烟……
……
付云潇失魂落魄的走在东云城的大街上。
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议论声,满心皆是父亲的话,“滥杀无辜……花招百出……不思存道……”这一桩桩罪名,宛若重锤般敲打,让他无时无刻不在思索。
自己认识的幕无闻到底是怎样的人。
不知不觉间,竟走到房院边,着看头顶那块匾额‘舒云斋’。
学堂?自己怎会走到此处来?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
付云潇走到内堂,看着里面一张张稚嫩的脸庞,听着他们口中行云流水的词文,思绪飘散……
他仿佛看到自己就坐在里面,跟小鱼,石头,陈三,魏两,媛樱,白笙……跟那些幕无闻救下的孩子们一起读书,玩耍。一起回家,一起书写……
幕无闻真的是恶人吗?他们能在这里不正是幕无闻数次拼搏换来的吗?
可其他人呢,那些想要活下去的灾民他们何尝不无辜,灾乱带走了他们安逸的生活。他们不过挣扎着用自己的方式让活下去,他们错了吗?
他们对吗?
幕无闻……你的人生除了漂泊,还剩下什么呢?你为什么救下这些孩子,用那样卑劣的手段供养他们。如果他们看到了,学到了,将来如你一般成为滥杀无辜之人,当他们有一日和你一样被官府抓住,你会怎么想呢?
……
付云潇找不出答案,他无法分辨幕无闻到底是对是错。
直到孩子们下堂他都没能反应过来。
小鱼他们早就看到发呆的付云潇,一下堂便急匆匆跑到付云潇身边,小鱼静静的跟在她们身后,看着孩子们亲昵的与付云潇撒娇,调笑。
她总感觉今天的付云潇哪里不对,心头颤栗,可又想不出到底哪里有问题。
付云潇拉着孩子们一同回家,路上买来各色小吃,吃的他们满口流油,只有小鱼默默跟在身后,偶尔会盯着自己。
付云潇心虚,他可以跟孩子们打闹,玩耍。唯独小鱼这个有着残酷过去的姑娘,他连直视的勇气都没有。幕无闻被关在城府大牢,这种话如何说得出口。
小鱼发现付云霞总在不经意间偷瞄自己,联想正午时分,哥哥曾说过的话“若是我不知何时回来,你要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莫名心慌。云潇哥哥是个不会撒谎的人,他越是谨慎小心,就越是不对。往日里接他们下堂都会跟自己打声招呼,今日总觉得云潇哥哥有意避开自己。
付家距学堂不远,就是付云潇在有意拖延,总归要带孩子们回家的。再看看身后脸色不善的小鱼,索性大步迈开带着孩子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赶回家,关上门在好好跟小鱼解释。
谁知刚进府,小鱼直奔偏院,惊得他丢下孩子们紧跟小鱼身后。
眼看着小鱼跨入客房,付云潇无奈的站在门口。
眼前是整洁的床铺,收拾完好的衣柜,一如正午时分她离去时一般无恙,唯有幕无闻随身携带的匕首,静静的放在床头。
“他在城府大牢……”
小鱼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坐在床边,将那把匕首抱在怀中。
“我去把吃的端过来。”
无人回应。
……
深夜,付云潇坐在一旁,看着床上的那道身影,沉默不语。
小鱼精致的脸颊贴在枕边,两行清泪不住流淌,这上面还残留淡淡的药香,与一丝哥哥的气息。
“……小鱼,我……我……”
“我知道……我比任何人都知道哥哥做的事情……”
小鱼抱着枕头缓缓坐起,一张俏脸布满凄苦的泪痕:“我知道哥哥做的一切,知道他做的都是错事。”
“那你为什么不劝劝他?”付云潇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这种话也能说的出口。
小鱼却笑了,“我们要先活着啊……算上哥哥一共十四张嘴,就算每天只一顿,那也是不少的支出。”
“哥哥没有选择卖掉我们,他尽可能用自己的方式照顾我们……我看着他身上逐渐增加的伤痕,日渐憔悴的身影,甚至还要将辛苦得来的吃食让给我们,自己却饿的无法入眠,你知道我有多少次想过要他放弃吗?可你知道他怎么说的?”
“哥哥说,让我老实点,再不老实就打我屁股……”
看着小鱼面上的羞涩,付云潇说不出的难受。“他对我们来说,就是太阳,只有看着他我们才有活下去的欲望。如今时来运转,有诺大的付家照顾我们,哥哥终于可以休息了……”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哥哥就要因为我们去死!他只是想活着,只是想让我们都活着,他有什么错!付云潇你告诉我!他有什么错!”声嘶力竭的吼声,回荡在寂静的夜晚。
没有什么崇高的理由,他只是想活着,只想让他们都活着,他错了吗?
小鱼因为激动,一口气没上来昏死过去。
……
城北刑场下,府内大牢。
羁押着近千囚犯,睡鼾声此起彼伏,偶尔夹杂着细微的哭泣声。
地牢走廊内烛火昏黄,轻风拂过烛影摇曳,一道身影随烛光晃动忽隐忽现。
幕无闻支起手臂侧卧床榻,足足看了快一炷香,也不见他有所动作,手都支麻了。“你到底说有话说没有啊……能不能快点,我就最后这两天好日子了,你就不能让我睡个安生觉吗?”
付云潇低头无语,看的幕无闻直翻白眼,干脆躺床上闭目睡觉,刚闭眼就听那家伙说:“你不怕死吗?”
撇撇嘴,“我杀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了,他们怕死吗?”
“我在问你,我需要你给我一个答案,我想在脑子很乱,分不清是非对错。”
幕无闻翻个身面朝墙,将自己帅气的背影留给付云潇:“怕啊,怕得要死,我怕我死之后你照顾不好他们,尤其是小鱼。”
“我不会的,我一定尽心尽力照顾好他们……”
“你来就为说这个?不是要答案吗?你不问我怎么给你答案?”还没说完今后的打算,幕无闻直接打断了他。
付云潇听着不耐烦地语气也不脑,盘腿坐在满是灰尘的地上:“幕无闻,你觉得你做的对吗?”
“哈——哈——”幕无闻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不如这样,我问你一个问题吧。”
“你说。”
“你面前有一个选择,救母亡父,救父亡母,你会怎么做?”
付云潇错愕的看着里面那道身影,“你!你这算什么问题?”
“你只管回答你会怎么做!”
怎么做?这种问题怎么会有答案!付云潇反口问道:“那要是你,你会怎么选!”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回答我。
“我没得选!”
“我什么都没了!”幕无闻翻身坐起,双目直勾勾的盯着付云潇:“所以我没得选!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在我面前!”
“可你有的选,正因为你有的选,所以你才无法选择!”
寂静的大佬内,幕无闻盯着那双不可置信的眼睛,看着他从愤怒到恐慌,再到最后的无奈,他明白这种问题,付云潇答不上来。
幕无闻走过去,看着面前苍白的面容,“那我这样问你,若是一个陌生人和你母亲,你会怎么选?”
“……”
“正因如此,我想活着,想让所有人都活着,你认为我错了吗?”幕无闻那双冰冷的双眸静静的看着面前沉默的少年。
“来啊,说出你心里的答案,你明明已经知道自己的答案才会坐在这里的!”
耳边传来幕无闻咆哮的声音,付云潇慌了,他甚至不敢直视他的双目,飞快的跑出去。
幕无闻看着逐渐跑远的身影,默然无语。
……
幕无闻明就会斩首示众,连公告都以张贴在东云城各处。
小鱼依旧待在幕无闻的房间。整日里不吃不喝,不眠不休,除了哭泣就是发呆。
付云潇诓骗孩子们,说先生病了近几日不用去学堂,为了安全着想要他们不要出府游玩。至于幕无闻,他只说出去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汝嫣云看着身旁憔悴的儿子,几乎都要无法认出了。
从生下他开始,哪一日他不是规规矩矩,整整齐齐。哪像如今这般,蓬头垢面,衣衫不整。
委屈的眼泪在眼眶中不停流转,可恨的苍天,你究竟还要折磨我家孩儿多久。
一把将自己的孩儿搂在怀里,她知道自己得孩儿正在与自己的理智剧烈交锋,他往日所学的一切,现如今却成为他心中的掣肘。
……
幕无闻看着面前的少爷:“你到底要干嘛,半夜过来你就不瞌睡吗?我看着身打扮你别是两天没睡了吧……”
付云潇抬起头,幕无闻就像当日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冷漠的看着他。
“付云潇……你相信我吗?”
付云潇点点头。
“我知道你将来的目的,你想要的是你娘的命。可你不想违背纲常,你还有这身为凡人的规矩,可这些规矩限制了你,你不仅救不了你娘的命,还会把自己丢在这乱世中。想要救你娘第一件事就是丢掉你那些凡人的想法。”
“可是……”
“别天真了,你都看到了不是吗?一墙之隔的东云城,城外就是残酷人间,城内就是太平盛世。你想救你的母亲,就像从难民口中得到食物一般,你要争斗,要厮杀,甚至丢掉你身为人的本心,你的目标不就是问道珠吗?”
问道珠三个字,仿若炸雷般响彻在付云潇的内心。
“是又怎么样!”付云潇面目逐渐狰狞,当初幕无闻昏厥之时,他就跟老者对母亲的病情了解一番,更懂得了求道之路的艰难。
“我承认了!我就是怕!我怕死行了吧!”
“你是怕母亲等不到你回来……”
“……”
一行清泪顺着脸颊徐徐划过,他看着幕无闻。“你……怎么会……”
“你深爱着她,所以你听了老头的话就更不敢迈出那一步。你身上残留着一丝灵气,这丝灵气就是你母亲的救命稻草,有了她你的母亲还能再活二十年。”
“但是你一旦离开她,就只剩下十年了。”
“所以你怕,你所谓的想不通,不过是想用我的性命,打消你内心的那思骚动罢了!”
双目满含热泪,付云潇看不清面前的人影。没错他怕他不敢赌,他真的怕如果母亲等不到自己回来他会怎么样,他甚至无法想象回到家看到母亲的墓碑,那会是怎么样的痛彻心扉。
可他说的没错,如果不拼这一下,母亲还有二十年,还像一般人那般平安度过一生。可他又不舍得,舍不得让前半生遭受苦难的母亲,就连后半生都要在病榻上度过。所以他看着幕无闻的结果,甚至在心里希望幕无闻就这样死去,他才不会再次波动那颗勇敢的心。
“男人,一辈子死在拼搏的路上。”
“如果你现在放弃了,没有人会觉得你懦弱,没有人会失望,世人还会夸赞你的忠孝仁义。但只有你!只有你自己最清楚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到底希望什么。”
“付云潇!你真的想一辈子呆在这狭小的东云城!亲眼看着她一点点死去吗!”
抬起头,饱含热泪的眼中充斥着绝望,狰狞道。
“我不要!”
幕无闻站起来,走到他面前,用那只独眼死死凝视他。“那就把这该死的栅栏打开!”
付云潇抽出腰间长剑!运足气力,一剑劈在长锁上!
就在这一刻,付云潇的眼眸散发出淡淡的金色,手中长剑泛起点点白光。
这一剑更像是劈在命运的枷锁上!
付云潇,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