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瓢泼而下,整个天地一片混沌。城郭巷陌变得朦胧不清,在疾风骤雨中飘摇。
一滴一滴的檐水,如断线的珍珠一般,连绵不绝的落下,组成了一道水帘。
一只普通的鸟儿,一步一顿,机警地穿过水帘,探头看了看屋内之人不甚留意,颤巍巍地挪进门内避雨。
鸟儿不顾屋内有人,回头看看外间风大雨急,扑棱棱地扑闪一阵翅膀,然后抖落了身上的水渍,突然低头忽啄,一副觅食的架势。
“二哥,大哥去了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见回来?”一道糯软的声音问起。
这时,一道男声插言:“七妹,二哥又不是神仙,能掐会算?你怎么老是问他?”
又一道男声:“大哥每年都要去两次,一来一回就要一个多月,你有什么好急的?”
另外一道男声抱怨道:“真不明白,一个人族小子有什么好的,犯得上费那么多功夫去找?”
那个糯软好听的声音再次焦急的响起:“可是,三哥四哥六哥,大哥这次都去了两个月了,算算时间,早该回来了。我就说要随他一块去,他不让,只是把五姐带上了,多叫人担心。”
白二打断几个兄妹们的争执,笑道:“七妹,大哥越是不回来,越是好事,说明有消息,这次没有跑空腿。那小子倘若没死,你以后再不用受大哥埋怨,岂不是好事。”
紫七咯咯笑道:“我才不怕呢,大哥那翘胡子瞪眼的模样,才叫逗呢,哎!我真想念精灵岛了……”
鸟儿仿若听得痴了,不再觅食,呆呆地望着面前地面。
这五人面貌清奇,有白衣白发者,有黄衣黄发者,有蓝衣蓝发者,有绿衣绿发者,那多嘴的紫衣紫发的妖娆女子正是紫七。
“白先生,堂主有请。”门外突然传进一道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
站在雨中,来者的面目身体被一团迷雾裹罩着,显得诡异莫测。大雨倾盆,却在离来者头顶一尺之处,自动分流。雨水对来者来说仿若无物,令略呈人形的迷雾丝毫不能淋沾。
白二一拱手:“怎敢劳军师大驾传话。”撑起一把白伞,随他去了。
“看来,又有新的任务下来了。七妹,你的事情还没完成利索,要不要三哥和我帮帮你?”蓝四道。
“不用!让小六子陪我就好了。”紫七说罢,化为紫云飘入风雨之中,后面一道绿云紧紧相随。
鸟儿蹦到门外,飞上屋顶,绕了一个弯,尾随而去。
这场大雨一连下了三天,本来就肃杀空旷的明月城中到处浊水横流,完全成了一座寂寥的水城。
鸟儿小小的身影借着雨势遮掩,紧紧缒着两道云,穿脊越檐,来到一处门岗森严的所在。隐在檐角后,窥着化为人形的紫七绿六出示了腰牌进入,厚重的石门缓缓合上。
细长的铁窗禁着光幕,不能穿越。鸟儿避过层层的护卫,搜索一阵,顺着一条通风换气的管道钻入地下。
潮湿阴秽的过道中,水渍自石壁浸出,无声的流淌而下,到处弥漫着馊臭味道,混合着虚弱的喘气声,铁链的摩擦回声和偶尔响起的一声惨叫,昏暗,空洞,阴森之气扑面而来,使得这一方地下牢笼显得恶寒凄苦。
鸟儿侧耳倾听片刻,向深处飞去。
精铁所铸的栅栏,一共有三道,横在过道上,每扇栅栏外,站立两名守卫,对着四周逡巡着警惕的目光。过道两旁,分割成一间一间的囚房,圈满着无神无力之人。过道尽头,紫七和绿六推开一扇厚重的门,向下一层走去。
鸟儿爪上头下,抓着石顶前移,隐在黑暗中,悄无声息的降落在囚房内,在囚徒们惊奇的目光中,穿过一道道狱栏,躲过守卫的目光,尾随着潜入了尽头的石门。沿着石阶,进入了下一层。
“包先生,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
鸟儿飞至一间洞开的石牢门口,勾着石缝侧眼去瞅,一紫一绿两道身影遮住了大半对面地上盘坐着的一个富态的身形,看不到容貌,紫七正在对他问话。
那人几声干笑,并不开言。笑声中满含自怜自艾,也不乏排斥之意。
“我把先生从水牢放到此,又请人给先生治好伤,只为得到先生一句承诺,如果先生仍然不知体惜,我只好承认任务失败,余下的事儿紫七就不管了。不过,奉劝先生,燕栖东北十六城如今可都在齐阳治下,有没有先生,结果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岛主希望先生能拨乱反正,继续引领商界,还黎民一个朗朗乾日罢了……”
“哈哈……国破家亡,还要朗朗乾日……哈哈……”那人明显中气不足,苦笑虽显颓丧,却不无嘲讽。
紫七沉默一阵,咯咯娇笑起来,糯软地道:“包先生!你是个生意人,什么情况对你有利,什么时机下该做什么选择,本来不需要我多说,只是我发觉你越来越不可爱了。我这是最后一次来了,就想问问,到底要怎么样,你才会合作?”
“紫姑娘,你接二连三的好意,包某真的很感激。不过,转投齐阳即是叛国,在大是大非面前,包若涵虽是一介商贾,却不是个软骨头,屈服于威逼利诱。烦请姑娘转告枯藤阁一,收手吧,人族兵灾连绵,只会便宜了兽族,辜负了几位圣人辛苦开创的局面……”
“那就是没得谈了……咯咯咯咯!六哥,咱们走吧!”紫七转身走至门口,停下脚步,眼望空空的狱廊,道:“能为先生做的,紫七已经尽力,今后还望先生保重!”说罢,头也不回的去了。绿六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紧随紫七而去。牢门无风自动,“咚”的一声,重重闭合。
包若涵强撑着站起身来,恭送以示谢意,却突然看到一只漂亮的鸟儿自送饭的小方口蹦跳而入。似乎他能在临死前看到一些美好的事物而很高兴,笑容瞬间布满他宠辱不惊的脸上,明朗驱走了阴郁。
包若涵很怕惊扰了这个不速之客,缓缓坐下身去,用眼角余光去关注。随即,他发觉鸟儿毫无胆怯,反而朝他身边走来,便直视起鸟儿来。
“你可想离开这里?”一句鸣脆的声音问道。包若涵立刻意识到是眼前的鸟儿在发语相问,低头看它良久,才和蔼问道:“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不过,你想离开的话,我可以帮你。”鸟儿诚挚的回道。包若涵很奇怪,“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鸟儿避而不答,调皮的眨了眨眼,直接道:“燕青山也是我救的。”包若涵被捕之前,听过那场大战,顿时激动起来,“好吧,先离开这里再说。不过,你怎么救我呢?”
鸟儿扑闪一下翅膀,体积瞬间不知增大几许,紫首绿颈,翠羽白腹,赤冠与三条红绿相间的长尾一起飘飘舞动,变作了一只傲然屹立的大鸟,神采飞扬。
鸟儿黄腿微曲,“你附到我背上,我带你离开。”包若涵揉了揉眼,直如做梦一般,抱紧大鸟的脖子,一股幽香窜鼻而入,令他心神恍惚。
“抓稳了。”大鸟提醒,包若涵紧紧手,只觉一阵金光自鸟体透出,包裹起自己的全身,和大鸟迅速一块变小,“嗖”地穿过小方口,顺着廊道疾驰。包若涵滑下一颗浊泪,不由得紧紧闭上眼睛。
一路忽上忽下,突然,一阵雨水浇淋在身上,含着泥土气息的清新空气扑鼻而来。包若涵睁开眼睛,俯瞰着熟悉的街道和一排排屋檐,激动不已。
“现在安全了,你想去哪都可以。”鸟儿停在浓密的树枝间避雨,说道。
“谢谢你了,燕王爷在哪里?”
“他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不能送你去的。你不用谢,举手之劳而已。”
包若涵伏在鸟儿背上,叹道:“这东北十六城都是枯藤阁一的天下,你虽然救了我出来,但不到一天,他还会把我抓住,没处躲的。”
“救人当救彻底,我带你去见先生,让他想想办法吧。”
“先生是谁?”
“抓稳了,见了你就知道了。”
一座古旧的庙刹内,燕青云注视着鸟儿变大后,自他身上滚落下一个体态胖腴的人,诧异地道:“小包子?”
陡闻这一声呼唤,包若涵全身一震,下意识地道:“三爷!”慌忙自地上爬起,直愣愣瞅着眼前含笑之人,珠泪自他脸颊滚滚而下,双腿一软复又跪倒,抱着燕青云的脚脖子,抽噎道:“主子,奴才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你了……这么多年,你去了哪里?你不要小包子了吗?”说罢,嚎啕大哭。
燕青云用衣角拭了拭眼,拉起包若涵,仔细打量,笑道:“吃胖了啊?跟我说说,这些年你怎么过来的?”
待包若涵梳洗一番过后,燕青云端些热食,包若涵激动的心情才慢慢平复,笑道:“得亏主子们都知道主子您不喜欢那把椅子,又对我这个书童极好,没有跟我为难,我才在那场夺嫡之争中逃过一劫……后来,邬大人见我可怜,就收我到他府上做事。几年后,邬大人做了相爷,人手调度不过来,禀明圣皇,就外派我来到明月城,总管东北十六城的皇坊制造,铁矿开采冶炼,海盐晒制,海渔捕捞……这些事宜……”
燕青云一乐:“这可是燕栖第一大肥缺,你干得怎么样?”
“回主子,奴才到任后,牢记主子当年和相爷的教诲,如履薄冰,事事亲为,坐坏了五辆马车,才使我的治下,成了除灵矿外,燕栖财源最重之地……”包若涵说着说着脸现悲戚之色,“可是,现在,一切都完了。不过,我想,没有了我,经商毕竟不同于打仗,枯藤阁一他也玩不转……”
过了十好几年,主仆二人早已不是当年年青时的模样,随着交谈,往事一幕幕重现在眼前,那份自小建立起来的主仆之情,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有丝毫减退。
室内充满了温馨的气氛。燕青云对包若涵说道:“世间流传,多数做不得准,不过,关于我和玉碧儿的事,却确有此事。”燕青云爱抚着鸟儿的头部,笑道:“她叫布儿,便是我和碧儿的女儿。”包若涵慌忙大拜于地,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只一再感谢少主的救命之恩,称赞少主的神乎其技。
小布到此刻方才能够插言,细说了这一趟的潜行。结合以前得到的只言片语,燕青云当即断定,风雨重新回到了风族,彻底放下心来。
当年,燕青云携带着小布,搜寻风雨,直到偷听了一次黑精灵的谈话,又得知风族长期封锁着深渊,便规劝小布放弃牵挂,转尔凭着一块霓凰所赠的玉佩,两年多来,足迹踏过神州的山山水水,苦苦寻觅玉碧儿。父女二者先入西域薪火世家,再到极北冰原,而后纵横燕栖大地。来到此地也才刚刚三天,原打算从明月城出海,潜入齐阳岛打探。
不想,刚到明月城外,玉佩便得到了一次感应,随后便如泥牛入海,再无音讯。燕青云知道,这次感应绝非偶然,定是对方查知了玉佩的变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切断了共鸣,他辛苦寻觅多年,突然有了一丝线索,精神大振,他与布儿兵分两路,四处侦查,不想尚未获得什么有用讯息,布儿却阴差阳错的救回了小包子。
燕青云素知小包子伶俐机智,又在东北十六城经营日久,也不瞒他,把前尘往事逐一诉说,想听听他对玉佩感应一事的看法。
手指敲打着桌面,包若涵沉吟良久,道:“主子,阻断玉佩感应,明月城中有这份能耐的人并不多。但据奴才猜测,枯藤阁一身边有个军师,他的来历极度诡异神秘,嫌疑实为最大。”
“此人境阶如何?”燕青云问,包若涵摇头,表示不知。
燕青云的眉头悄悄浮现忧虑,背手踱步到窗前,仰望着席天幕雨,问道:“我听说,枯藤阁一已经晋入了通灵境,所以才敢大张旗鼓的侵我燕栖,其志在于必得……这个消息准确吗?”包若涵苦笑摇头:“主子,这个传言我也听到过,但无法核实……”。
正说着,毫无预兆的,一座光幕突然罩住了包若涵,阻断了他没有说完的话。只见一个白衣美男在室内突然出现,笑吟吟的站立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