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李由出岛的第十一年,如今已经三十岁了,生命的前十九年一直在小南岛待着,小南岛对李由来说就像是避风港。每次放假,同事们都计划去哪里旅游,而李由却更愿意回家,觉得周边游的风景都差不多,还没有老家小南岛的风景好看,出省旅游时间不够,再说了全国各地的美食在深圳基本上已经有尝过,最主要的是他觉得旅游又累又花钱,年轻的时候还会羡慕穷游的朋友们,随公司公干出过差后,李由觉得穷就别到处游了,酒店旅馆开销就要一大笔钱,自己年纪已经不小了,没办法像读书的时候凑合在车站过夜。
李由大专毕业后来深圳找工作,他大专学的是服装设计,想着服装设计师都是光鲜亮丽的工作,实则,普通职业学校毕业的服装设计学生要进正规一点的服装公司很难,只能进一些服装厂、或服装批发市场工作室、或比996更苛刻的私营服装公司。李由做过批发市场工作室的设计助理,在罗湖南洋批发市场翻版一些A货,为了节省房租,住在罗湖最偏最远的城中村—清水河,每天睡泡沫地板,爬九楼,挤公交……他同学小胡来投靠过他几天,跟他一起睡地板,找到工作后在深圳待不下2个月,真的是太苦了,最后还是被迫回家继承家具厂的生意。
李由家里是渔、农民世家,他回小南岛也混不下去,因为他不会打渔,父母供他读书,就希望他长大后不要走祖辈的老路,所以李由只能在深圳继续摸爬滚打。出岛读书前,他巴不得快点长大,离开这个闭塞、交通不便的海岛小县城。更巴不得离开这个整天有做不完家务、活记的家。每次干活干得很苦闷的时候,就想撂挑子不干了,不过想起辛苦的爸妈不也干了那么多活,如果不帮忙干,爸妈岂不是更累?
李由的妈妈开着一间小零食铺,不过在他出岛后基本上就经营不下去了,岛内的学生越来越少,学生的家长们也越来越讲究卫生,不让孩子们在零食铺买东西吃。李由的爸爸是渔民,妈妈和爷爷平时除了看店外,爸爸捕鱼回来,妈妈还得去海边帮忙。“爷爷”严格来说是“外公”才对,因为爸爸是入赘的上门女婿,所以李由叫外公为“爷爷”,而小南岛的“爷爷”称呼为“公”。李由还有一位亲姐李会,李会大李由一岁,李会是80末,李由是90初,李会上幼儿园第二学期的时候,家里为了轻松些,也让李由跟着李会上幼儿园,两人唯一一次同班了,李由哭闹着不想上学,最后还是反抗不过大人们的安排。李由和李会谈起这事,李会竟然完全没印象,记事情的记忆力超好的李由也记不起两人同班的点滴了,只记得自己下午上课总是打瞌睡,坐着要磕倒在姐姐李会的肩上。不过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那时还有堂姐李青经常带他们两人一起上幼儿园,李青大他们两届,放学的时候,三人花了一毛钱去买雪条(冰棒),结果还没吃上就遇到妈妈来接她们,看到那三个小屁孩竟然在外面买雪条,家里可是自己开小零食铺的,竟然还花钱去其他店铺买,气得妈妈把他们一把拉回家暴打了一顿。李会李由现在想起来已经记不得妈妈有没有连堂姐李青一起打了,但都明白那时家里穷,妈妈当时不仅舍不得那一毛钱,还生气自己家里都在开零食铺,竟然把生意给别的零食铺挣。当时雪条的批发价是5分钱一根,零售卖一毛钱一根,家里的零食铺还没有冰柜,放在蓝的、绿的铝锌皮宽口保温壶里。妈妈后来常带着李由李会去大铺批发零食,去雪条厂批发冰淇淋、雪条,再后来经常差遣李会李由去跑腿批发补订一些小货品。大铺的老板很大方,所以李由喜欢跟着妈妈去批发,然后就故意耍赖撒泼要一些小玩具、小零食让妈妈买给他,大铺的老板有时就会直接送给李由。不过平时在街上看到想要的玩具、零食,李由是从不敢跟妈妈耍赖撒泼的,因为他知道妈妈只会暴打他一顿,后来他才知道妈妈当时也多半是配合他演出,知道大铺老板大方会送给他,再后来大铺老板的两个儿子分家后,大儿子的媳妇看破李由的伎俩,也比较抠,李由久没有得逞了。妈妈在玩物的花费上不纵容李由,不过在学习上的花费就很少抠门了,去文具店批发作业本、色彩笔、橡皮擦等文具时,除了手摇卷笔刀比较贵不给买,其他的荧光色彩笔、自动铅笔都满足了李会李由,这让李会李由在同学们面前得意了一下。后来还买了订书机,再也不用为了将旧挂历做成小本子跑去同学的爸爸单位钉了。
小时候觉得家里很大,可以乱窜乱跳、抓迷藏,长大后,在家里走几步就觉得很挤迫,但也觉得很温馨,一家人吵吵闹闹地比深圳孤伶伶地待在农民房好。小时候做好了一件小事就很开心,如做完作业、干完活、吃了蛋糕,长大后总觉得赚不够让自己足够开心甚至安心的钱。小时候总想快点离开家,出去闯一番天地,长大后才觉得家是不用交房租的,还管温饱,在家里干再多活,收获也是自己的,不像在深圳,为老板挣再多钱也只有那么点工资,加工资还得用尽心机闹辞职才能让老板为了留住而涨一点点。
这次回家尽管知道家里人又会催婚,但还是阻挡不了李由热切回小南岛的心。因为他当舅舅了,要回去看李会的小宝宝。
李由拖着两个行李箱,还背着双肩包,从出租无电梯农民房四楼,一层一层艰难地扛下来。开往坪山火车站的M427还有7分钟就到站了,李由离公交站还有一段距离,他想跑过去说不定能赶上公交。于是他气喘吁吁地小跑了起来,公交app的预估时间总是让人很无语,每次在站台等的时候,公交车实际到站时间就是比预估时间要晚很多,而每次要赶过去站台的时候,公交车实际到站时间异常早到,还提前了2分钟。李由跑到第5分钟时,公交车已经到站了,而李由还差一个红绿灯路口才到站台,李由就看着M427从红绿灯对面开过。为了赶上40分钟后高铁,李由没办法再等下一辆公交车了,只好奢侈地叫网约车,每次这样大包小包地赶车,李由就格外想买辆小车。
李由确实可以买辆车开回家,就不用每次赶高铁、转公交那么麻烦,但李由每次想到深圳限牌摇号,就心灰意冷,再加上他平时上班就住在公司附近不用开车,不能违章停车,还得交停车费、保险,万一有时一不小心被开了罚单就得几百块飞了,想想每年就几次回家才需要用到车,还是偶尔奢侈一下打车比较划算。
他2013年时其实可以买车的,当时还没限牌,他当时刚毕业一年,没意识到深圳车牌的重要性,如果当时咬咬牙,贷个车贷,就是在深圳有粤B牌的骚年了。等到2015年,车牌被炒到破万时,他才意识到晚了。他摇号摇了三年也没被选中,又加上驾照过期,更新总显示得去南山车管所窗口办理,他就更心灰意冷,懒得去看怎么回事了。他干脆想买比亚迪能源车,这样可以直接上深圳牌,但他又介意“BYD”的恶意鄙视链,因为他的同事们吐槽过比亚迪就是“逼养的”,即使他想了一万次如果他同事、上司嫌弃他开比亚迪,别想坐他的顺风车,最后还是因为没钱而又把买车的计划搁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