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讨书:今天我十分深刻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主要原因是对129圆明园爱国长跑这件事儿,思想上不够重视。究其根本,从小我就思想后进自由散漫:7岁那年,背着大人私自放二踢脚,蹿着了邻居尤大伯家的蜂窝煤;8岁那年,拿树上的杨剌子吓唬同班女生,导致对方奔跑中摔成骨折;同是8岁那年……”
“等会等会儿。”
我叫停了正念检讨书的张川,圆明园长跑活动后,我们被石校长放过了,然而终究没逃过老刘的魔掌。
老刘气势汹汹的训了我们好大一顿,一是擅自脱离班级队伍,二是把水泼到别人身上,三是什么老刘没明说,不过我们都觉得是在教育局、石校长等一众人面前大大扫了她的面子,丢了5班的人。
“每人3000字检讨,明天放学前交上来。”
“啊!”在我们的一片哀嚎中老刘下了命令,那时候老刘的话就是铁律,比石校长都好使。
对于平日里写个800字作文都要扑倒一片的我们,3000字简直就是一种酷刑,而对于张川这类文科学渣来说,3000字无异于死刑。
于是在他的各种求告下,杨女侠还是正义的出手了,当然古往今来大侠的绝世秘籍都外带点出场费——一周饮料加零食。
“怎么了,”张川拿着作文稿纸停了下来,“你不说得深挖思想根源,才能凑够字数吗?”
“我就是没想到你小时候的坏事已经罄竹难书了,照这么交待,别说三千字,三万字也打不住了……”
“你大爷!”
面对张川的蛮横,我什么也没说,只轻描淡写晃了晃自己昨天一晚上赶出来的检讨书,“小三子,下午老刘可就要验收了。”
“我错了。”张川的三分骨气立刻被瓦解,“后面怎么写,还得您指点一二……”
“知道错了吧。”我心里一阵痛快,“虚心着点听!”
在我大义帮助下,下午最后一节美术课还有八分钟打铃的时候,张川终于勉强拼凑出来一篇检讨。
“我可是照你说的写了,能行吗?”
“绝对靠谱儿。”我拍着飞机场保证,“你看这段车轱辘话写的,多诚恳。”
“杜胖他们也都这一套,不会穿帮吧。”
“放心,咱们七八个人每人一篇儿,你以为老刘真有功夫细看那两万多字?主要是态度。”
“切,反正为了写这破玩意儿,哥可是被你折腾了溜溜一天。”得了我的保证,张川又嚣张起来。
“什么叫折腾,我这叫助同学为乐。”
“得了吧。”张川努了努蔡晓雪那边,“人家蔡同学一人写了两份检讨,那才叫助人为乐,真仗义。”
“那是‘仗义’吗?”我白了眼一无所知的张川,瞅瞅正奋笔疾书之中的晓雪,这叫喜欢。
很喜欢很喜欢叶子寒的晓雪同学,霸气的将对方的那一份检讨承包了过来,一个人硬生生憋出来六千字。
当然,晓雪的利息也有点高——承包了叶子寒接下来一个月的课余时间,还把他的东西完全当成自家的随意使用。
“晓雪,这又你干的吧。”子寒抱着他那视若珍宝的厚厚数学习题本,一脸委屈。
“哎呀小气,我都是在空白地方作画,有什么关系。”
“这本不行!”
然而叶子寒的抗议从来没生效过,无论他再怎么把本子掖着藏着,总能被晓雪翻出来,趁机开展创作。最后晓雪干脆搬出一句“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手都要写断了,你怎么报答?”,让子寒彻底没了辙。
人家都说大恩不言谢,晓雪是一点小恩让对方必须以身相许,这觉悟,不愧是我的好朋友。
我不禁觉得在喜欢这件事儿上,我一没晓雪那么敞亮勇敢,二没有她小心思多。
“画什么呐?”我决定取取经。
晓雪把子寒的习题本摊开,得意的展示起来,本子右下角,是一个戴着围脖的小雪人,圆圆的身子大大的眼睛,非常有趣。
“不错啊,不过你每天画它干嘛啊?”我翻了翻,基本每页都有一个雪人,画的很仔细,估计花了她不少功夫。
“不懂了吧,这叫mark,是专属于我和他的记号。”
“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看啊,”晓雪给我详细讲解起来,“这个雪人是什么?雪,就是我呀,把我画在他的本子上,他每次翻本的时候就能想起我。”
……“佩服佩服。您这心思要用在课业上,早就一统首师附了。”
“切,这个画,外人谁也看不懂,只属于我们俩。”
“是,外人看不懂,只有‘内人’才明白。”
晓雪厚着脸皮嘻嘻笑纳了这个称呼,并夸了我一句:“杨帆,你烦人!”
那时候,喜欢一个人,总要想方设法和对方联系起来,制造共同的回忆,烙上专属的“标记”。
晓雪和子寒的专属标记,就是叶子寒数学习题本上的小雪人。
冯邈和高天则的专属标记是黑松沙士。高天则现在只偶尔接受冯邈买的黑松沙士,冯邈一直欣喜地当作是某种信号,我却觉得高天则可能把她当成了哥们儿,不然干嘛每次都要击掌表示感谢“give me five!”,很有点盟誓结义的意味。
不过冯邈到底也算有这么一个跟别人挺不一样的东西,我呢,有啥?
张川正趴着眯觉,瞄了下他座位里的物理竞赛题本,估摸着以我这满身的艺术细菌和能气跑美术老师的天赋……画画就算了吧。
要不买水?以这小子的德行,要是有哪个不长眼的女生递给他,那非得洋洋自得的跟我这臭显摆不可。
这么说起来,我到底喜欢这家伙哪儿来着?
可下周就是圣诞节,没过几天又到了元旦。特殊的节日撩着悸动的心,空气中仿佛飘起粉红色泡泡,我总还是盼着,自己的心意能传达给对方,而张川最好也能不那么迟钝,多少能接收一点信号。
我开始频繁的出入紫蔷薇,打算在人为制造专属印记方面下下功夫。然而那时候女生想法都差不多,但凡有点什么好看新式的东西进店,很快就被扫空,最后大家人手一模一样的摩天轮主题雪花球、或者能唱歌的音乐立体贺卡。
既然没有了区别,也就不能算作专属,还能送点啥别致的东西呢?
没等我绞尽脑汁想出来,老王先给高二年级送了个“专属”大礼包——物理学电学,开课了。尚还没跟牛顿混熟,又被迫要认识库伦欧姆这些新朋友。
“来,孩儿们举起左手跟着我做……那么大拇指所指方向就是……”老王在一个二维平面图上演示着,偏偏要我们拥有三维的想象力,和N维的意志力。
演示完左手,老王紧接着示范起“右手螺旋定律”,老王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也没有,那时候,我刚开始看《火影忍者》,感觉老王比划起来跟忍者的结印手势没什么两样。
酷炫的结印和绕来绕去的线圈图终于把我成功绕晕:“救命啊……”
“这就不行了?”张川在边上幸灾乐祸,抓住每次物理课的机会不遗余力的损我,“电学多简单啊,你这样的都不用脑子、用手直接算出来了。”
“老王说的太快,也不给缕缕前因后果,太乱了、听不懂。”
“就这点东西,有什么可缕的,还前因后果,您写小说呐,用不用加点坎坷剧情?”
“滚!”我咆哮着。
“这才单讲电学,以后还得把电学力学结合起来出题。”
“我去,杀了我吧……”我彻底举了白旗,同时盘算着,期末语文到底要多考几分,才能补上物理这越来越深的大窟窿。
张川炫耀的摊开了他那本竞赛册子做了起来,这家伙,依旧是那么欠扁。
被物理折磨到奄奄一息的我早没了准备专属礼物的心思,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大早刚进教室,一个暗器劈头盖脸拍在了脑门上。
“想死啊!”
“嚯,一早火气这么大。”
我没好气儿的怼开张川欠欠儿的手,揭下了暗器——是张五颜六色的纸,海报那么大的尺寸。
“嘛呀?”
“来来,哥的压箱底秘笈,送你了。”张川一脸飞扬,拎起海报一角晃了晃。
“知识结构图——”
切,还以为是什么呢,学力学那会老王天天让我们画这些,我家里的都够出本书了,“这有什么的。”
“好好看看。”
我低头看了看那张花花绿绿的海报,这张知识结构图,居然是昨天刚学的电学。满布着铅笔、蓝红圆珠笔、各色荧光笔的痕迹,画的挺工整,笔迹之间的连线标明了各知识点间的联系。而每个知识点也没有惯常罗列很多生硬的公式,反倒有许多的中文字,确切来说,是一堆顺口溜。什么“左电动、右发电,右手螺旋磁力线”,还有什么“电场强度是矢量,正电荷受力定方向,描绘电场用场线,疏密表示弱和强。”
“什么啊,一点也不押韵。”
“哎呦这就不错了,我花了一晚上想出来的,比自己做竞赛题还痛苦。”
原来,是他花了一晚上专门画的,心里喜滋滋的,嘴上却不饶人:“无事献殷勤,我怎么感觉没好事儿?”
“那什么,”张川的眼神儿闪烁起来,“就算还你检讨书的账,再说,”这家伙又挠了挠头,“跟我同桌物理还这么次,说出去丢哥的人!”
“你大爷!”
“这可是给你特制的,收好了,好好学!”
我的嘴角牵了起来,“特制”,是不是可以约等于“专属”呢?
我不知道看了物理大神的秘笈电学能不能学好,也不确定这么张图究竟算不算我和张川之间的专属标记,可是我攥着它,就感觉这个冬天,有点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