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间,新年将至。
自腊月二十七这天,看病的人就少了很多,以至于几乎没有。
城隍庙干脆贴出通告,腊月二十九至大年初五期间停诊。
手里有了钱,乞丐们终于算是在自己职业生涯的末尾过上了一个富足的新年!穿新衣、盖新被,天天都吃好,顿顿能吃饱的感觉真是再美不过了!
过了年初五,庙里便又忙碌起来,方靖宇白天给人看病,晚上编写教材,小腿骨的伤也在慢慢愈合。
又是一转眼,冬尽春来,万物复苏。
夏国新帝登基,改年号宗睿元年,国内政治局势一片动荡。
大皇子赵宗兴在先帝去世后,请求回封地就藩,未被允许,后又被秘密安排谋反罪名,废为庶人,发配西北苦寒之地。赵宗兴不堪受辱,为证名节,阖家自焚!
朝中派系斗争彻底落下帷幕,原本属于大皇子一派的官员无论能力政绩,全部遭到打压,罢黜的罢黜,发配的发配,更有甚者与大皇子下场一样,被安排个谋反罪满门抄斩!
偏偏这个时候,北方边关传来消息,辽国多个部落最近动作有些反常,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停息多年的战事似乎又要重启。
及至暮春谷雨时节,柳絮飞落、杜鹃夜啼、牡丹吐蕊、樱桃红熟,方靖宇小腿断骨处也已经完全愈合。
此时的城隍庙已经扩建完成,乞丐们也都住进了新居。
这天早晨天刚亮,城隍庙庙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个中年汉子,他面貌周正,体格健硕,穿一身干净青衣,正是大春儿。
大春儿左手拿一张不大不小的告示纸,右手提着一小桶白面打的糨子,走到庙门旁的外墙处停下来,用糨子把告示纸四边涂抹一番,有些不情愿的把那告示纸贴在了墙上。
就见纸上写着几个字,龙飞凤舞,遒劲有力,显然是老乞丐手笔:“神医伤愈,外出游历,即日起不再接诊。”
城隍庙内。
方靖宇把编写好的教材交给老乞丐说道:“老赵头,以后别再教尕娃小七那些没用的诗词了,就照着教材教这个。”
“臭小子,你自己不会就不要贬低诗词!我教的怎么就没用了?”老乞丐很是不服气地说道。
“我不是不会,是确实没用!”方靖宇说道。
“你会你倒是给我吟一首诗来听听?”老乞丐道。
“有什么意义呢?”方靖宇说道。
“别整那有的没的,不会不要紧,做人要谦虚!”老乞丐语重心长说道。
“嘁!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方靖宇张口就来。
老乞丐目光一亮,正要开口夸赞。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方靖宇又道。
老乞丐目瞪口呆,如此佳句,竟然出自一个娃娃之口,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方靖宇再道。
“这……这……!”老乞丐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震惊了!
“你要想听关于离别的诗句,我能给你从现在说到天黑都不带重样的!”
方靖宇不屑说道:“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会诗词能指导农业的发展吗?会诗词能促进工业的改革吗?会诗词能引领科学的进步吗?”
老乞丐还是第一次听这么新鲜的言论,哪里能回答他这些问题,只能哑口无言。
“想像我这么优秀吗?”方靖宇拍了拍手里的教材:“科学知识才是第一生产力!”
老乞丐一把夺过那几本教材:“废话那么多!什么时候走?”
“不好意思,他今天只能跟我走了!”庙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紧跟着,一个身穿官服,头戴官帽的中年人迈步走进庙里。
定睛一瞧,只见那人尖嘴猴腮,绿豆眼,八字胡,左脸颧骨位置还长有一颗黑痣,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众乞丐心里暗骂一声:“周扒皮!”
来的这人正是当地知县,姓周,本名当地人都给忘了,只记得他的外号“周扒皮”。
传说此人上任时带着两样东西,一个搂钱的耙子,一个装钱的匣子。
别的官断案,桌子上放的都是飞签、火票,纸笔墨砚,他桌子上放的却是天平、戥子、算盘。老百姓来打官司的时候就是他最高兴的时候。
原告有钱打被告,被告有钱打原告,若是两家都有钱,断上一个两平交,若是两家都没钱,四十大板下监牢,管你饿死蟑螂咬,绝不再问第二遭!
周扒皮进了庙门后,身后又呼呼啦啦进来一票人。有腰带佩刀的衙役差人,也有头戴方巾的师爷,还有个人,方靖宇竟然认得,正是那个打断他小腿的地痞!
“是你?”方靖宇一眼便认出了那个地痞。
“嗨哟!那天天黑没看仔细,今天一见竟然真是嘿!”那痞子阴阳怪气说道。
“放肆!怎么跟小国公说话呢?”周扒皮装模作样瞪了一眼自己外甥,然后转向方靖宇:“小国公恕罪,我这外甥向来没脑子,如有得罪,还请您大人有大量,把他当个屁给放了。”
怎么回事呢?却说前两天,这痞子例行给自己舅舅周扒皮贿赂银子的时候,无意间就看到了悬赏寻找方靖宇、方靖平的公文告示,悬赏金额还挺大。
事情都过去快四个月了,再加上那天天黑,他也不确定当初巷子里的那少年是不是就是告示上这个小国公。不过,这阵子方靖宇小神医的名头实在太响了,很快就被这地痞给盯上了。
他和舅舅周扒皮还有师爷一商量,这是个发财的好机会,于是就立马上这儿来拿人了。
“我不是大人,所以我也没大量,相反我还很计较,你这外甥打断了我两条腿,你说该怎么办?”方靖宇说道。
“竟有此事?”周扒皮详装吃惊,转向外甥骂道:“你这狗东西,竟敢伤了小国公!还不赶紧道歉?”
“嘿嘿,小的狗眼看人低,有眼无珠,惹恼了小国公,还请小国公恕罪。”地痞嬉皮笑脸的弯了下腰对方靖宇说道。
“这样就算了吗?”方靖宇很是不满的说道。
“小国公放心,我周某人向来铁面无私,今日便将我这外甥一并带到县衙,到时候看打看罚绝不手软。”周扒皮一脸“公平正直”模样,继续说道:“小国公,您这就跟我回县衙,周某必要好好款待一番,以表心意!”
“周知县,小国公正要前往药王谷寻他外公,你这是要作何打算?”老乞丐开口问道。
“本县作何打算?自然是亲自派人送他回京啊!”周扒皮一瞪眼:“高丞相公文里都说了,郑国公一家功勋卓著,不能断了香火,一定要找到小国公回去继承爵位!”
听闻此言,老乞丐觉得大事不妙,但又找不到理由把人要回来,不由心急如焚。
“小国公,您请!”周扒皮让开庙门,躬身请示。
“不行!”老乞丐喊了一声。
“刁民!找死吗!”周扒皮一改笑脸,满含杀气说道:“再敢扰乱公务,把你这乞丐窝杀个鸡犬不宁!”
“仓啷啷!”一帮衙役纷纷抽出刀来。
乞丐们各个脸如土灰,噤若寒蝉。
“你找死!”方靖宇大声喝道,一脚踹在周扒皮屁股上:“这些都是我朋友,你敢动他们一根汗毛试试!”
周扒皮心中恼火,想道:“臭小子,让你再多活一会儿!晚上叫你生不如死!”嘴上却道:“是是是!小国公说的是!但是丞相的命令我也不敢违背呀,您还是跟我回京吧!”
“我要不回呢?”方靖宇反问道。
“那我绑也得给您绑回去!”周扒皮一脸“苦笑”道:“要是让丞相知道您在本县地面,而我又没把您带回去,那我肯定要丢官的!”
“哼!”方靖宇一看这阵势,知道今天肯定是没法走了,于是冷哼一声说道:“我可以跟你走,但是你们不许为难庙里我这些朋友!”
“那是自然,本县还没下作到跟一帮乞丐过不去。”周扒皮说道。
老乞丐想了又想,觉得再坚持不让小方子回京肯定会连累了大家伙儿,又一想,小方子有小神仙保佑,肯定能全身而退,于是便又放下心来。
“知县大人,草民想跟小国公再说几句话。”老乞丐开口道。
“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有什么好说的?”周扒皮揽住方靖宇肩头一使劲:“小国公,咱们走,本县一定好酒好菜款待!”
方靖宇被周扒皮裹挟着朝庙门外走去,回头朝众乞丐看了一眼。
就见老乞丐、大春儿、尕娃、小七、所有人都用复杂的眼神看向他,有感激、不舍,更有担忧和祝福!
“放心吧!大伙!我们有缘再见!”方靖宇举起手摇了摇,跟着周扒皮他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