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摆脱尴尬气氛,朱汉旌自言自语道:“某从小就学医。很早就会给祖父、祖母打针,给小伙伴开药……嗯,无证行医被母亲处罚过。长大了,反而不想行医。当医生挨打的机会多,还不如当画师有美女画……这里没有女医士,否则我也不愿来拆线。”
霓裳还躺在床上,突然抬起上身,回应道:“王子,奴家愿意学医!”
“哦?哎,你躺好,躺好。”朱汉旌有些诧异,说道:“学医非好事,患者随时可以打医士。比如现在,你大喊一声‘非礼’,把某给打了,外面的人信谁?信某还是信你?”
众人失笑。
霓裳躺好,不答话,她心中早有念头百转千回。
她喜爱这王子。男子如他,高大英俊,能领军打战,能抚民安境,能体恤女娘,已然是上乘之选,就算做他妾侍不得,跟他学医,岂不是能常来常往或干脆住在他家里?哪怕做他妾侍不得,天天见到他也好!跟着这样的男子,总不会比在青楼里面差。何况青楼总不是长久之地,青楼女子都应该最美的时候,找一个可靠的人从良。何况再过几年,青春不再,届时想要从良,哪里寻觅人家?
她霓裳也曾寻寻觅觅,可往来客人中,富商老迈、王孙轻佻,更都是家里有河东狮的惧内之徒,谁能如他朱汉旌一般年轻勇武,家中更有听雨这样贤惠的主妇?也不是没有知书达礼尚未娶妻的士子。这些士子家风严谨,也不是她可以进门的。
霓裳心思极快,她思量决定,就软声道:“若是奴家跟随王子学医,给女娘做什么劳什子开刀、手术,都由奴家来做,或者奴家在场,谁也不会误会才是。”
霓裳的声音好听,此时她又故意加了三分妩媚,听起来入耳即化,沁入人心。
朱汉旌觉得耳朵有微醺的醉意了。他生怕再听下去,就禽兽了,赶忙岔开话题,说道:“消毒好了,你且忍住。某要拆线。”
拆线,就得将那丝线从愈合的皮肉里拽出来。还好,伤口已经消肿了。拆线起来就不疼。
霓裳也很配合,始终一声不吭地保持妇科检查姿势,动也不动。
时间似乎粘滞了,动都不动。霓裳只尴尬地保持这姿势。良久,朱汉旌站起来,安慰道:“好了,你真了不起,配合得好!”
丫环将霓裳扶起来,霓裳脸色难看,想来也是忍了很久。她哀怨说道:“奴家命苦,平日里明面风光,暗地里默默忍受,早将心性忍得!”
朱汉旌也是沉默了。这种失足女哪怕做到了行首花魁,也不免要逢迎自己不情愿的人。那生活怎么是一个忍字可了得?
朱汉旌转念一想,若是自己将来娶了听雨等人,要生孩子,这时代的稳婆水平还不如自己呢!收一个女徒弟,将来听雨等人生孩子,也多一些卫生医疗保障!
朱汉旌想定,和颜悦色道:“某也就是在家里学一点皮毛,这水平自己都不敢相信,罢了!某收下你这个学徒,学一些医术,也是自保。嗯,你要先辞职,再来学医?”
霓裳妩媚道:“奴家入行,也是情非得已。若是能从良,乃是求之不得之美事。奴此次回去,就自赎了自身,也好还女儿家一个自由身。”
古代青楼行首为了体面,是不能自赎其身的。她们都希望有富商或者王孙来赎身,而且最好哄抬物价,用大价钱将她们赎出来。价格越高,越是体面,将来进入家主的宅子,地位也越高。
可惜,这些“自赎自身”的话,朱汉旌听不懂。霓裳看他没有反应,转念心想:对了,他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骗子,冒充一个归国王子罢了,哪里懂得这么些青楼规矩?奴只要用些简单手段,就能讨得他欢心!譬如拜师……
“拜见恩师!”她盈盈一拜,身段婀娜,说不尽的风流就蔓延开来,只让朱汉旌有忍不住要搂在怀里的冲动。
朱汉旌不自觉地伸出手去,将她搀扶起来。她的胳膊很软,柔若无骨。手感真好!
朱汉旌这一失态,马上自己纠正,连忙道:“某还不敢收徒,怕母亲笑话……哎,母亲都不在了……”
朱汉旌想到自己无论如何是回不去了,与父母永远不能相见,也是心中痛楚,鼻子一酸,几乎要落泪。
霓裳是个机巧女娘,看他心酸,似乎想起家事,只能安慰道:“王子莫要追念,好生往前看,往高处看。王子此番归国,不知道有多少富贵在前程等待呢。”
朱汉旌听到“前程”,更是激动,脱口说道:“某的前程,怕是腥风血雨!朝廷不日就要派某出兵,届时不知道能有命回来么?羊驼你个穿越!怎么就把我扔在这宋末乱世?”
霓裳听到他说兵事、“宋末”,不敢接口,转个话题道:“奴得遇恩师,此番喜事,须说与众人听。”霓裳心思极巧,她认了这个老师,得尽快说与他人知晓,免得这古怪的王子后悔。以他日前知州的高贵身份,怎么可能随便认了这个青楼出身的小姐当学生?早早把此事说出去,让他反悔不得!
朱汉旌出来洗手,把收霓裳为徒的消息主动向等候的妾侍们一说,听雨就乖巧地应道:“霓裳也是心灵手巧的小大姐,若是能跟从官人学医,便是极好的归宿。奴去安排些财帛,为霓裳赎身。”
霓裳听到听雨如此厚待,感激莫名,抢过去对着听雨盈盈拜倒:“拜见师母!”
“师母”这一称呼倒是让听雨颇为满意。她脸上微微露出得意之色,还掩饰道:“奴一妾侍耳,当不得如此称呼!”说着就忙伸手将霓裳轻轻扶起来。
霓裳长得婀娜,手指极为细长。听雨握着她的手,夸道:“却是一双巧手。将来也是良医。”
听雨还不忘转头向朱汉旌笑道:“家里琐事,奴且安排便是,官人不须劳心。”
朱汉旌心中感动,对她温和一笑:“家里有你,真好!”
这句话便是大撒狗粮了。
这把狗粮就把当场兀立的樱雪噎得不行。
樱雪鼻子一酸:怎么是她先被收了?奴姿色才艺也不输于她!樱雪与霓裳两个,一个是谪仙楼行首,能歌;一个是仙乐坊行首,善舞。杭州城里,都当她们是天仙一般的女娘。两个人虽然多有往来,平时也能相互帮衬,相互多有恩惠加之。可如今见她先被朱汉旌收了,樱雪心里没有来由地就吃醋了。
朱汉旌不知道,也不会去注意。
他的心思就放在即将到来的战事之上。老公相蔡京既然让长孙来信,那么可能暗示着朝中对自己的奏章就应该将有一个答复,大抵是给自己封官许愿,哄骗自己出战,让自己征方腊损兵折将……大宋朝对待降人是这套路,对待莫名其妙来归之人,也应该是这套路吧?此番远征,朱汉旌必须主动进攻方腊据守的睦州、青溪。这两地都是方腊起家的大本营,方腊断然不肯轻易放弃,自己主动攻击,少不得连场恶战!之前自己连战连胜,不过是依靠取巧,今后硬碰硬的战役,自己能否好胳膊好腿儿回家?
朱汉旌把大宋朝廷想得简单了。
北宋末世,朝争已然变成市井殴斗。所谓的士人风骨,文士气度,此时半点儿也无。北宋从王安石变法起,朝中政治斗争,都非要把另外一派整倒整垮,流放出去。
王安石等新党上台,旧党被逐,苏轼就因此被赶到杭州,当了朱汉旌的前任……嗯,前任知州。司马光等旧党复起,又将新党放逐。
新旧党党争争到什么地步?那就是文字狱。
新党组织了所谓的“乌台诗案”,用文字狱手法打击苏轼。旧党也组织了一次所谓的“车盖亭诗案”来报复。这是一次攀援附会、捕风捉影、斩草除根式的大清算,为宋时打击政敌面最广、力度也最大的一起文字狱。
党争中,对官员的谪贬也到了迫害程度。原来谪贬,无非就是轰走,眼不见心不烦,也不想要人命。后来党争越来越厉害,谪贬也从一次到多次。
谪贬损官员的高峰是旧党罢黜新党领袖蔡确,谪贬岭南。当时岭南可没有东莞ISO9001,只有烟瘴。这样的谪贬连宰相范纯仁、左丞王存都看不下去,向太皇太后高滔滔求情。高太皇太后却决然说道:“山可移,此州不可移。”如此残酷的谪贬令宰相范纯仁都害怕。范纯仁对吕大防说:“岭南之路长满荆棘七八十年矣。今日重开,日后我们恐怕也难免有此下场。”
后来,范存仁也被谪贬到了永州——就是“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的永州。这能是什么好地方啊?
到了宋徽宗继位,蔡京上台之后,一方面尽废新法,另一方面又树立起来“党人碑”。好了,这下子把司马光等旧党三百多人刻碑起来骂,准备骂一万年不变。
都到了刻碑骂人一万年的地步,党争还能有什么好事?新旧党争中,对于对方的政策措施疯狂攻击与打压。司马光这厮因为党争,把大宋西军以惨烈牺牲收复的米脂等陕北边地,送还西夏!
于是,朱汉旌这封奏章上去,大宋朝堂上就开始党争了。